也許很多人不知道，我在小學的時候是數(shù)學課代表。后來因為粗心和偏愛寫作，數(shù)學成績就稍差了一些。再后來，我遇上了我的初戀女友，全校學習成績前三名的Z。

以Z的成績，她是必然會進市重點高中的。我如果發(fā)揮正常，最多也只是區(qū)重點。為了能和她考上同一所高中，我只能自己努力。

我開始每天認真聽講，預習復習，奮斗了一陣子后，一次數(shù)學考試我居然得了滿分。那次考試我依稀記得一共就三四個滿分。當老師報出我滿分后，全班震驚。我望向窗外，感覺當天的樹葉特別綠，連鳥都更大只了。

之后就發(fā)生了一件事情，它的陰影籠罩了我整個少年生涯。記得似乎是發(fā)完試卷后，老師說了一句，韓寒這次發(fā)揮得超常啊，不符合常理，該不會是作弊了吧。

同學中立即有小聲議論，我甚至聽見了一些贊同聲。

我立即申辯道，老師，另外兩個考滿分的人都坐得離我很遠，我不可能偷看他們的。

老師說，你未必是看他們的，你周圍的同學平時數(shù)學成績都比你好，你可能看的是周圍的。

我反駁道，這怎么可能，他們分數(shù)還沒我高。

老師道，有可能他們做錯的題目你正好沒看，而你恰恰做對了。

我說，那你把我關到辦公室，我再做一遍就是了。

老師說，題目和答案你都知道了，再做個滿分也不代表什么，不過可以試試。

在眾目睽睽之下，我就去了老師的辦公室。

因為這試卷做過一次，所以一切都進行得特別順利。我唯獨在一個地方卡住了——當年的試卷印刷工藝非常粗糙，常有印糊了的數(shù)字。我沒多想，問了老師，這究竟是個什么數(shù)字。

數(shù)學老師當時就一激靈，瞬間收走了試卷，說，你作弊，否則你不可能不記得這個數(shù)字是什么，已經(jīng)做過一次的卷子，你還不記得么？你這道題肯定是抄的。

我當時就急了，說，老師，我只知道解題的方法，我不會去記題目的。

父親很快就被老師請到學校。老師說，你兒子考試作弊，我已經(jīng)查實了。然后我就被我爹一腳踹出去數(shù)米遠。

回家后，我對父母好好地說了一次事情的來龍去脈。父母說，你只要再多考幾個滿分，證明給他們看就夠了。

但事實證明這類反向激勵沒什么用，從此我一看到數(shù)學課和數(shù)學題就有生理厭惡感。只要打開數(shù)學課本，就完全無法集中注意力，下課以后，我也變得不喜歡待在教室里。當然，也不覺得葉子那么綠了，連窗外飛過的鳥都小只了。

經(jīng)歷此事，我更強大了，我不顧更多人的眼光，做我認為對的事情。我甚至下意識把對一個老師的偏見帶進了我早期的那些作品里，對幾乎所有教師進行批判甚至侮辱，其中很多觀點和段落都是不客觀與狹隘（ài）的。那些怨恨埋進了我的潛意識，我用自己的那一點話語權，對整個教師行業(yè)進行了報復。

我的數(shù)學老師她是個壞人么？也不是，她非常認真和樸實，嚴厲且無私，后來我才知道，那段時間，她的婚姻生活發(fā)生了變故。她當時可能只是無心說了一句，但為了維護在同學之中的威信，不得不推進下去。

而對于我，雖然蒙受冤屈，它卻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我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那些更值得也更擅（shàn）長的地方，我現(xiàn)在的職業(yè)都是我的摯（zhì）愛。

十幾年后，我也成了老師。作為賽車執(zhí)照培訓的教官，坐在學員們開的車里，再看窗外，樹葉還是它原來的顏色，飛鳥還是它該有的大小。有一次，一個開得不錯的學員因為太緊張沖出賽道，我們陷入緩沖區(qū)，面面相覷（qù）。學員擦著汗說，教官，這個速度過彎我能控制的，昨天單人練習的時候我每次都能做到。我告訴他，是的，昨天我在樓上看到了，的確是這樣。

（潘燁選自《科教新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