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董玉明采訪整理/牛澤群
從流浪者到人民子弟兵
口述/董玉明采訪整理/牛澤群
董玉明,1925年7月生于河北省滄縣,1946年10月參軍,任東北民主聯(lián)軍總司令部駐圖們辦事處秘書,參與土改、接收朝鮮援助的武器彈藥等工作。1948年11月隨部隊接收沈陽,先后在東北財經(jīng)專門學(xué)校、東北貿(mào)易部等單位工作。1948年入黨,1985年離休,離休前為十三級干部。
“一年一度秋風(fēng)勁,不似春光,勝似春光,寥廓江天萬里霜?!痹谇锔邭馑?月,盛大莊嚴(yán)的閱兵儀式在首都北京隆重舉行。黨和政府用這種方式緬懷先烈、告慰英靈,展示維護和平的決心與能力。觀看完閱兵儀式,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思緒伴著淚水飛回70年前,我從流浪者到人民子弟兵的歲月……
1925年8月,我出生在河北省滄縣城南的小集鎮(zhèn)小集村。自幼喪父,母親靠幾畝薄田拉扯著我艱難度日。七七事變后,日寇的鐵蹄很快踐踏到我的家鄉(xiāng),殺人、放火、“清鄉(xiāng)”、“掃蕩”,無惡不作。
燕趙大地,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距我們村十幾里路的孟村,是八極拳的發(fā)源地,習(xí)武之風(fēng)盛行,村民多為回民。他們很快建立了自己的武裝,作為回民支隊的一個分支,保衛(wèi)家園,抵抗侵略。我們村也建立了抗日政權(quán),鋤奸股股長是我舅舅,和回民支隊關(guān)系密切。他讓我在村莊的圍墻上站崗放哨,提防日寇來禍害村民。
有一天,我正在圍墻上放哨,遠遠看到八里路外的孫清屯冒起了一股煙,不一會兒變成了幾十股煙?!笆遣皇枪碜釉跓孔樱俊蔽以谛睦镟止局?。
這時,我忽然聽到圍墻外有個人向我喝問:“喂,小孩兒!去孟村怎么走?”我低頭一看,是一個莊稼人打扮的家伙,背著個糞筐,里面卻放著一支三八大蓋!“是給鬼子帶路的漢奸!”我一個激靈,跳下圍墻,邊跑邊喊,“鬼子來啦!鬼子來啦!”
聽到喊聲的鄉(xiāng)親們,有的牽著驢,有的拎著包袱,有的抱著孩子,手忙腳亂地向村外躲避。我在前邊跑,鬼子在后邊追,子彈“嗖嗖”地從我的頭頂、耳邊掠過,跑出村子很遠后,一個水坑擋住了我的去路。我靈機一動,滾進了苞米地,這才撿回了一條命。
回民支隊白天化整為零行動,晚上就挨村動員老百姓挖溝、挖地道、割電線,年方12歲的我也積極參加。連接各村的道路被一道道交通溝阻斷,鬼子的電線桿被齊根鋸倒,電線被深埋掩藏,鄉(xiāng)親們通過四通八達的地道行走往來。鬼子行動不暢、電話不通,愈加兇殘。
由于鬼子加大了“掃蕩”的力度,各村的年輕人有的被殺,有的被抓,還有的離家參加了革命,抗日活動陷入低潮。我在村外的墳圈子里挖了個地窖,睡在那里,以防被漢奸、鬼子沖進家里抓走。兇殘的鬼子和漢奸見抓不到我,就放火燒了我家的房子。我和母親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借住在鄰居家的柴棚里。不久,我得了瘧疾,一病三個多月,每隔一天定時發(fā)高燒,渾身沒有一絲力氣,走路要扶著墻,又無錢醫(yī)治,竟然硬挺過了這場大病,又撿回了一條命。
我病愈后,母親見生活實在沒有希望,含淚改嫁他鄉(xiāng)。我到一個小作坊干活,從此與母親失散。前路在哪
里?難道中國人就要永遠遭受奴役嗎?我的心里充滿了迷茫,但我并沒有氣餒、絕望,而是頑強地生存下去。
1942年秋天,舅舅再一次出現(xiàn)在我面前。原來,他為了躲避鬼子的抓捕,下了關(guān)東,靠給人寫文書謀生。就這樣,我跟著舅舅離鄉(xiāng)背井,去了牡丹江當(dāng)苦力。
然而,在偽滿洲國統(tǒng)治下的東北,中國人的生命更是賤如草芥。在牡丹江這塊富饒的土地上,日本“開拓團”占據(jù)了所有的好地塊,普通中國人只準(zhǔn)吃高粱米和苞米,吃大米就會被當(dāng)成“經(jīng)濟犯”抓起來,飽受折磨。至于以“反滿抗日”為由抓走的中國人,更是有去無回。有一次,我去市郊的鐵嶺河監(jiān)獄探望被抓的工友,剛進院子,就看到里面堆著十幾個死尸堆,尸體橫兩具、順兩具,摞起了一人多高,讓我毛骨悚然。
還有一次,我去東一條路的大東書局看書,遠遠看到幾個鬼子和偽滿兵用細麻繩拴著十幾個中國人走了過來。走到我旁邊時,一個鬼子不容分說,把我抓進隊伍里拴上,押著我們走到偏僻郊區(qū)一個叫“矯正輔導(dǎo)院”的小院子里關(guān)了起來。幸虧那天他們看守得不嚴(yán),我們在凌晨時趁著看守睡覺,拼命撬斷鎖簧,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逃了出去。如果那天沒能逃脫,我的命運可想而知。
我因為兒時上過4年私塾,所以即便是在牡丹江賣苦力為生時,也喜歡看書。我從古往今來的歷史故事里領(lǐng)悟出一條真理:“侵略者必??!”1945年8月初的一天,我在大東書局外面遇到一個30多歲的算命先生。他穿著長袍大褂,戴著一頂草帽,笑嘻嘻地抓住我的手,要給我算命。我說:“我沒錢,我這命也不值錢,可我從不信命,更不認命。”
“一唱雄雞天下白?!?945年8月16日,蘇聯(lián)紅軍經(jīng)過連續(xù)一周的血戰(zhàn),打下了牡丹江。日本鬼子滾回老家了!中國人不是“亡國奴”了!人們紛紛走上街頭,歡慶勝利。到處是歡聲笑語,到處是淚水紛飛。我意外地看到,那個擺卦攤的“算命先生”竟然在人群中神采飛揚地發(fā)表著演講。擠過去一打聽,原來他是共產(chǎn)黨,名字叫杜者蘅!
現(xiàn)在想來,新中國成立后擔(dān)任首任遼寧省長的杜者蘅同志,當(dāng)時是以算命為掩護,偵察敵情,發(fā)動群眾。這是我第一次接觸共產(chǎn)黨人,從此我對共產(chǎn)黨就有了很親近的感覺。
日本鬼子投降后,我也找到了新的工作,在一家醫(yī)院當(dāng)學(xué)徒。在此期間,我參加了防疫隊,做醫(yī)護工作。鬼子投降前夕,將臭名昭著的731部隊工廠炸毀,大批帶菌動物逃出,鼠疫、霍亂波及整個北滿,給東北人民帶來巨大災(zāi)難。在防疫隊里,我親眼見到,有的患者上吐下瀉,嚴(yán)重脫水,皮膚一捏就無法還原;有個朝鮮族婦女死在床上,兩個幾歲大的孩子在媽媽的尸體旁邊哭喊著爬來爬去;有的村村民全部喪命……
1945年冬天,有個姓羅的軍人來看病,與我拉起家常。我聽他漢語說得不太流暢,便問他是哪里人。他說:“我是苗族人,長征到延安,又來到東北的?!蔽乙步o他講了自己的身世。在日寇肆虐的年代里,我真是九死一生??!
羅同志聽我談起少年時抵抗日寇的往事,問我:“你愿不愿意參加我們的軍隊?我是東北民主聯(lián)軍的?!?/p>
“我愿意!”我興奮地說。
就這樣,羅青苗同志介紹我加入了東北民主聯(lián)軍。這名老紅軍、共產(chǎn)黨員是我的指路明燈,也是我的大救星。1946年10月,我來到東北民主聯(lián)軍總司令部駐圖們辦事處,任秘書兼軍醫(yī)。繼少年時代參加抗日斗爭后,我又一次站在了革命的隊伍里。我們對外以“東北貿(mào)易管理總局圖們辦事處”的名義開展工作,處長先后由孔朔枝、朱韶天、饒斌、蔣澤民、孔祝三等同志擔(dān)任。位于中朝邊境的圖們,是東北解放區(qū)重要的交通樞紐。來自北滿、南滿、大連、山東以及香港的我方干部、家屬和民主人士,借道圖們和對岸的朝鮮,來往于各地之間;朝鮮援助東北民主聯(lián)軍的槍支彈藥和藥品、服裝等物資,也通過圖們轉(zhuǎn)運。在繁重的工作中,我殫精竭慮,不辭勞苦,獲得了同志們的贊揚。
1948年夏天,我奉命去對岸的朝鮮羅津港,以“利民分公司”的名義,動員那里的華僑回國參軍,并接運朝鮮援助的武器、炸藥及各種軍用民用物資。我設(shè)計了一種中俄文對照的“特別通行證”,方便沿途蘇軍關(guān)卡驗證放行,提高了工作效率。在工作中感受到的中、蘇、朝人民之間的無私情誼,我至今難忘。
1948年11月,我隨部隊接收沈陽,后來在東北財經(jīng)專門學(xué)校、東北貿(mào)易部等單位工作,1985年在沈陽離休。如今,我已是90歲高齡的老人,回憶起當(dāng)年的事情,常常心潮澎湃。我深切感到,日本法西斯給中國人民帶來的災(zāi)難和痛苦是無法衡量、無法計算的,不把邪惡勢力壓下去,人民的和平與自由就無法得到保證。我們要牢記歷史,決不讓法西斯重登歷史舞臺!
看完閱兵,我寫了兩首詩,表達自己內(nèi)心的感受:
精英會師天安門,抗戰(zhàn)勝利七十春。
祖國強盛驚世界,和平正義振人心。
扶桑舊時海盜群,東瀛近代侵略軍。
日寇投降懲戰(zhàn)犯,中華崛起慰英魂。
勝利光輝照神州,華夏兒女壯志酬。
經(jīng)濟騰飛驚世界,高鐵電站繞全球。
硝煙散盡七十秋,烈士難忘血淚仇。
霸匪陰謀再侵略,三軍仗劍斬魔頭!
□本欄編輯/牛澤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