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納米

明明已經(jīng)是冬天了，可是，南方卻暖得像春天。 冬至后的陽光多了幾分硬朗的線條，輕松地穿過玻璃窗，打在潔白的墻壁上，打在純白的床單上，也打在雪那蒼白的臉上。

雪的臉和手都白得近乎透明，仿佛可以看到血管中血液在輕輕流動。 豆蔻年華的她，本應(yīng)是活潑的時候，卻因為生病不得不整日躺在床上，纖長的睫毛總是低低地垂著，臉上帶著淡淡的憂傷。

因為感覺到陽光有些刺眼，她輕輕地皺了一下眉頭，輕聲道：“媽，這陽光太刺眼了?！币粋€中年女人聞聲走來，一邊走一邊把沾有淚水的袖口挽起來?！班оА眱上?，病房里頓時暗了下來，女人拉上窗簾后就坐在了雪的床邊，伸手拂開雪額頭的發(fā)，眼眶微微有些發(fā)紅地看著雪。

雪出生在初冬，父母當(dāng)時不知給她取什么名字好，想了好幾天。 忽然有一天早上，紛紛揚揚地下起雪，晶瑩剔透的雪花仿佛是天地間唯一的舞者，在蒼茫的天空下自由自在地飛舞，那么潔白那么美。 于是，他們決定給自己可愛的女兒取名為雪。 但他們忘了，雪，落在地上，是脆弱的……

像是命中注定一般，雪從記事以來，從未見過真正的雪花。 在雪的床頭，放著一只水晶球，晃晃，就會有晶瑩的小碎片，飄飄灑灑地落下來，如下雪一般。 可那終究不是真正的雪?。?/p>

“媽，你說今年的冬天這樣暖，會不會又不下雪了啊？”雪的口氣里有一種習(xí)以為常的失望和落寞。

“傻孩子，這才初冬，要下雪，怎么也得等到深冬?。　?做母親的對自己孩子的一舉一動， 總是有著滿滿的愛憐。

“哦——”雪本想說自己怕是等不到了，但又怕母親傷心，忍了忍，終于沒說出口。 適才母親在門外與醫(yī)生交談，她隱隱約約還是聽到了些，其實不用說透，自己的病情多少還是知道些的。 雪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輕淺的笑，細(xì)細(xì)看去，似有無限心酸。

“篤、篤、篤……”這時，門外由遠(yuǎn)及近響起一陣拐杖敲地的聲音。 雪的母親聽到，趕忙起身去開門。 門外響起一陣爽朗的笑聲，緊跟著是一陣細(xì)微的摸索聲，一位翩翩少年走了進來?！鞍⒁?，我不是說過嘛，我自己可以的，您不用麻煩?！彼髅魇菍ρ┑哪赣H說話，卻并未面對她，依然只是目視前方。 他竟是個盲人。

“我知道，只是聽到有人來，就習(xí)慣性地起來開門了。”雪的母親頓了頓，又說，“晨，你陪小雪說說話吧！我去打些熱水?！?/p>

“好?！鄙倌赀吇卮疬呌霉照容p點著地面，摸索到雪的床邊，先是一把拉開窗簾，然后才坐下。 屋里頓時又明亮起來，此時的陽光好像也不那么刺眼了。

雪的病房就在一樓，窗外是一大片草地，只是已到初冬，草大多變黃了，在陽光的照耀下，有種懶洋洋的感覺。 有幾個小孩子在草地上又跑又跳，嘰嘰喳喳，好不活潑。

雪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們嬉戲，又擔(dān)心他們?nèi)绱诵鷩W一會兒會被批評。 轉(zhuǎn)念之間，又想到自己，唉，自己怕是永遠(yuǎn)無法像他們那樣玩耍，只能困在這小小的病房里，如此一生又有何趣？想著，忍不住輕嘆一聲。

晨靈敏地察覺到了這一切，柔聲說道：“雪，你知道嗎，其實我們每個人，都在被其他一些人羨慕著?！?/p>

雪垂下眼簾，搖頭道：“晨，你又騙我，哪會有人羨慕我這種‘藥罐子呢？”

晨悄悄說：“誰說的！我聽到護士姐姐都在說，103病房里那個小姑娘皮膚好白，長得好漂亮呢?！?/p>

雪被他拿腔拿調(diào)的模仿逗笑了，含笑說道：“上次你走后，我也聽到有小朋友說你，那個哥哥帶著墨鏡，真酷?！痹捯怀隹?，她突然覺得有些不妥，便小心地察看晨的臉色。 晨的臉上絲毫沒有不悅，臉龐的弧度在陽光下顯得極其柔美，嘴角仍帶著一絲微笑，似乎她剛才所說的只是一句平常的玩笑話。

“這么好的一個人，如果眼睛能夠看見的話，該是多么完美啊！”雪在心里嘆息著。 聽媽媽說，晨需要移植眼角膜，才能復(fù)明。 在一片漆黑中生活，一定很不好受，如果換成自己，怕是早就瘋了，可是晨依然每天開心地陪她說話，不停地鼓勵她。

“雪，其實我很羨慕那些護士。 我多想看看你的臉，那一定比我想象中的還美?！背亢鋈徽f。 雪想說些什么，卻沒有說。

這天晚上，雪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身上發(fā)出了銀白色的光芒，身體越來越輕，悠悠地被一片云彩托起，乘著清涼的夜風(fēng)，緩緩向星空中飛去，成了一顆小星星。 這時，晨慢慢地從遠(yuǎn)處走來，他整張臉都浸在黑暗之中。 當(dāng)晨走到星空下時，他忽然抬起頭，那一雙眸子清澈發(fā)亮，好像鉆石熠熠生輝， 剎那間， 所有的星星都開始下墜，變成片片晶瑩的雪花。 雪也墜落下來，最后成了一滴水，落入晨的眼眸……

醒來后， 雪沉思了許久，做了一個決定。 她把自己的決定告訴母親，母親含著眼淚點了點頭。

幾天后的一個晚上，雪突然感到胸口發(fā)悶，經(jīng)過一夜的搶救，最終雪還是離開了。

很快晨就接到了可以移植眼角膜的通知，在他的詢問下，雪的媽媽告訴他：是雪自己決定死后將眼角膜捐給晨的，她希望晨用她的眼替她看一看從未見過的雪花。

雪下葬那天，南方的初冬破天荒地下了一場大雪，那雪花像精靈一般飛舞著，晶瑩而美麗。 晨沒有打傘，獨自站在雪地里，望著那漫天的雪花，說：“ 雪，你看見了嗎？”過了一會兒，他緩緩地閉上雙眼，一片雪花輕輕地飄落在他的睫毛上……

初冬，雪最好的季節(jié)。

? ? ? ?（責(zé)任編輯 曹 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