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元亮
小花是一頭豬的名字,但小花卻不是一頭白底黑點的花豬,而是一頭徹頭徹尾的白底白毛、渾身白色的白豬。之所以叫小花而不叫小白,僅僅是因為主人喜歡叫他小花而已。
小花是春暖花開的三月來到主人家的。那天的情形,小花仍然歷歷在目:當時春風和煦、鶯飛草長,僅出生一個月的小花被前主人挑著在街頭晃蕩,雖然被關在籠中,但第一次看見外面人類世界的小花沒有絲毫恐懼,只大睜著雙眼看著新奇的建筑、新奇的人和新奇的世界。在現(xiàn)主人站在他面前的那一刻,小花忽然覺得這個陌生的人竟如認識了幾百年那般親切,忘記了嘶叫,直瞪瞪地看著正在和前主人討價還價的他。最后,看見前主人裝出咬牙切齒、忍疼賣出的虛偽表情,小花忽然如釋重負地高興了起來,他知道自己已經找到了最終的歸宿。
主人對小花很好,為他蓋了一個大大的家,雖然這個家不單單屬于小花一個,還有小灰、小黃、小紅、小黑等等。小花一直很奇怪,主人既然那么喜歡用顏色為他們做名字,卻為什么不肯叫自己為小白。當然,小花也一直沒有問過主人為什么。
主人很愛干凈,小花也很愛干凈。主人每天總要親自把小花的家打掃得干干凈凈,也總要對小黑呵斥一番。小黑也是一頭白色的豬,卻很不愛干凈,總愛呆在骯臟的亂泥坑里將自己染得黑黑的,卻又總不喜歡洗澡。小花想,主人叫小黑為“小黑”,可能就是說他臟吧。小花很愛洗澡。每天被主人拿著皮管子用水沖洗著身子總是小花最快樂的時候。逢到這一刻,小花總是精神抖擻地沖在前面,唱著快樂的洗澡歌。
自從來到了主人家,小花便已不知愁滋味,每天總是快樂的。每天到點起床、到點吃飯、到點睡覺。休息時,小花喜歡曬著暖暖的太陽發(fā)著呆,耳中聆聽著自然風韻、雞鴨合奏,觀看著花開花落、云卷云舒,竟愜意地又將化身莊周之蝶、神游九霄;有時,高興的小花突然繞著家中的運動場撒著歡地跑兩圈,又全然不顧小黑他們詫異的眼神,興奮地自顧自地大吼兩嗓子,那個爽,小花每每想起來,都仍然有著強烈的酣暢淋漓的感覺。
正如歲月是把殺豬刀。小花一直不明白主人為什么用殺我們豬來比喻自己的老。然而,隨著小花長得越來越健壯,身邊的伙伴也越來越少。主人看自己的眼神已不再和藹可親時,小花變得憂郁了起來。
當整個天幕都被密密的繁星鋪滿的時候,夜的深卻依然掩蓋不了小花那雙憂愁的眼睛。望著蒼穹星海,他的心卻在萬丈深淵中越沉越遠。他痛恨,快樂為什么是那么的短暫;他憤怒,曾經帶給主人那么多快樂的自己為什么依然不能擺脫被屠殺的命運;他傷心,上蒼為什么要自己在這個殘酷的世界中看到被造化作弄。他呆坐于被稱為“家”的角落,在徐徐的夏風中傳來促織的夜鳴,然而,曾經的悠揚此刻聽來卻是如此悲傷。促織啊、促織,盡管你此刻唱得是那么開心、快樂,可是在飄下第一片枯葉的時候,你可知道你就將離快樂而去。小花有著悲天憫人的同病相憐,卻又能否激起促織的感同身受呢。
促織的鳴聲一聲急過一聲,小花卻已感受世界仿佛靜謐,只有無言的夜空俯視著自己渺小的軀體。但就在這熱鬧的星空中,一顆星星終于閃盡了最后一點光芒,在黑色的天幕中畫出最后一條美麗的弧線后墜落了,只在身后留下了淡淡的輕煙。流星是美麗的,然而它的美麗卻耗盡了它的一生,只能出現(xiàn)在生命的盡頭。小花忽然憶起了主人燃放的煙花。煙花啊,煙花,那五彩繽紛的精彩可是征得了你的同意?
朝聞道,夕死可矣。主人曾經念過的一位叫“夫子”的話浮在了小花腦海。生亦快樂、死亦快樂,既然我們可以快樂地生,又為何不能快樂地死呢?
天際泛起的魚肚白將東方的啟明星襯托得愈加黯淡時,一個美麗的早晨又將來到了。此時已經醍醐灌頂的小花最后瞅了瞅深邃的天空,緩緩躺下,伴隨著促織快樂的歌聲終于沉入了夢鄉(xiāng)。
生得快樂,死得快樂!也許,生與死本就一樣,只要快樂是永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