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浚淞，馬 皚（中國政法大學 北京 100088）

論犯罪心理學視角下恐怖主義犯罪的成因

孫浚淞，馬 皚
（中國政法大學 北京 100088）

近年來，恐怖主義犯罪給國際社會穩(wěn)定和人民生命安全帶來極大威脅和巨大挑戰(zhàn)?；诜缸镄睦韺W的視角，將“恐怖主義犯罪滋生的土壤”“個體嬗變的心理機制”以及“抑制過程的合理化機制”三方面相結(jié)合，探討分析了恐怖主義犯罪的成因。其中，追求獨立的民族主義土壤、精神控制的極端宗教土壤和權(quán)益不公的政治社會土壤組成了滋生恐怖主義犯罪的惡土；利于恐怖主義犯罪的個體特征和樓梯模型，將普通人向恐怖分子轉(zhuǎn)變再向?qū)嵤┛植乐髁x犯罪這一過程的心理機制進行了詳盡的闡釋；同時，進一步分析了合理化機制是如何抑制恐怖主義犯罪前的心理阻止機制。對成因的分析啟示：要解決恐怖主義犯罪的暴力根源還需處理潛在不公正的問題，從而爭取更多民心，一旦政府贏得了民心支持，恐怖主義犯罪必然會降低直至消亡。

恐怖主義犯罪；成因；心理學

恐怖主義的雛形最早可追溯至幾千年前希臘、羅馬、中國和印度等古代文明中，當時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類似當今恐怖主義的思想和行為，如古希臘著名歷史學家色諾芬（公元前430—349年）就曾記錄過恐怖襲擊對敵方民眾所造成的心理影響[1]。而現(xiàn)代恐怖主義起源于歐洲[2]，英國保守主義哲學家德蒙·伯克（EdmundBurke）將1793年到1794年7月羅伯斯庇爾（Robespierre）統(tǒng)治時期稱為恐怖統(tǒng)治，并且使用”恐怖主義”一詞概指新政府的行為，即法國大革命期間，羅伯斯庇爾（Robespierre）領(lǐng)導的公安委員會對法國貴族及其支持者的專政[3]。然而，恐怖主義這一概念從產(chǎn)生到發(fā)展的過程，實際上揭示了恐怖主義是具有歷史性的，它隨著具體的歷史環(huán)境的存在而存在，也隨著環(huán)境的變化而變化。脫離具體的社會歷史條件，抽象地談?wù)摽植乐髁x可能會無所是從[4]。正所謂”一個群體將其視為恐怖分子，另一個群體卻將其當作為自由奮斗的戰(zhàn)士”。因此，恐怖主義概念其實是一個內(nèi)容模糊的定義，對它的定義不過是不同強勢群體的話語權(quán)表達[5]。

一、恐怖主義的定義

關(guān)于恐怖主義定義一直是一個頗具爭議的問題，各方由于意識形態(tài)、價值取向、代表利益的差異，導致判斷標準的不同。一些恐怖主義專家學者所下的定義具有一定國際影響力，美國蘭德公司著名反恐專家布蘭恩·詹金斯（BrianJenkins）認為恐怖主義就是”運用或威脅運用暴力以促成政治變革的行為”。美國喬治城大學教授瓦爾特·拉夸爾（WalterLaqueur）認為恐怖主義就是”為了政治目的針對無辜者非法使用暴力的行為”[6]。英國反恐專家保羅·威金森（PaulWilkinson）認為恐怖主義指”系統(tǒng)地使用暗殺、傷害和破壞，或者通過威脅使用上述手段，以制造恐怖氣氛，宣傳某種事業(yè)，以及強迫更多的人服從于其目標的行為”[7]。多國政府官方也都對恐怖主義進行了定義。美國國務(wù)院將恐怖主義定義為”旨在影響觀眾由次國家集團或秘密代理人針對非戰(zhàn)斗人員基于政治動機而有預謀地使用暴力行為”[8]。法國《刑法典》第421-1條規(guī)定恐怖主義為”旨在通過威嚇或恐怖的手段，嚴重擾亂公共秩序的個人或集體的行為”。英國的《2000年反恐怖法》則把恐怖主義定義為”基于政治、宗教或意識形態(tài)的原因，為了對政府施加影響或者恐嚇公眾或一部分人而采取或威脅要采取某些行為，這些行為包括針對個人的嚴重暴力行為、造成財產(chǎn)嚴重損失的行為或者對公眾或一部分人的健康或安全構(gòu)成嚴重威脅的行為等”[9]。盡管國際上許多專家學者和政府官方都對恐怖主義進行了定義，然而百家爭鳴之后仍然是各執(zhí)己見，沒有一個公認的定義。綜合定義可以分析恐怖主義存在以下要素：（1）基于政治、民族或宗教目的；（2）使用有預謀、有組織、突發(fā)性的武力或暴力；（3）有直接受害者和間接受害者，直接受害者通常是平民或社會規(guī)范的象征性符號[10]，而間接受害者才是希望真正施加影響的對象；（4）制造恐怖氛圍，引發(fā)心理恐慌，特別是在普通民眾中制造極端恐懼情緒。

需要注意的是，恐怖主義中的”主義”是對某種思想宗旨或理論體系的觀點和主張，本身并不構(gòu)成犯罪，只有恐怖組織中的恐怖分子實施了恐怖活動（恐怖行為），才能構(gòu)成犯罪。雖然犯罪是一種行為，但在社會生活中，一個具體的行為（包括結(jié)果）是否屬于犯罪不是行為者本人的意志所決定的，也不是公眾的判斷所決定的，而是依據(jù)國家制定的刑法[11]。因此，在此無需對恐怖主義犯罪的界定進行更多的論述。而從犯罪心理學的視角出發(fā)，應(yīng)運用心理學的理論方法對犯罪行為、犯罪主體開展研究，關(guān)注描述與解釋導致犯罪的個體心理因素形成與作用的過程、特點和規(guī)律。因此，究竟是什么因素導致一個人變?yōu)榭植婪肿佣嵤┛植辣┬惺秦叫杼骄康膯栴}。

二、恐怖主義犯罪滋生的土壤

（一）追求獨立的民族主義土壤。

民族是基于歷史、文化、宗教、地域、語言、生物特征等而與其他有所區(qū)別的群體[12]，據(jù)統(tǒng)計，全世界約有兩千個民族。在歷史的長河中，由民族矛盾引發(fā)的民族斗爭層出不窮，而這種根源于對本民族語言、領(lǐng)土、宗教、文化、心理、生活習俗與生活方式等認同的基礎(chǔ)上，旨在追求本民族的獨立（或高度自治）而引起的，以暗殺、綁架與劫持人質(zhì)、爆炸、劫機等特殊暴力活動或暴力威脅活動為斗爭方式的恐怖活動，則被稱為民族主義恐怖活動[13]。民族主義是最持久的根源之一，這類恐怖活動也是最為普遍、最為嚴重的類型之一，全球約三分之一的恐怖組織為民族主義類型[14]。從本質(zhì)上看，民族主義恐怖活動就是希望借助恐怖活動最終達到民族獨立的目標。因此，在民族主義旗號下，有一種具有廣泛號召力的民族主義理論與情感作為思想與心理基礎(chǔ)，恐怖分子為所謂的”民族大義”可以舍生忘死、視死如歸，他們相信自殺性恐怖襲擊能給他們的敵人帶去巨大損傷，能夠使其產(chǎn)生恐懼和焦慮，進而到達他們民族解放的目的，同時他們也會在本民族內(nèi)被視為民族英雄[15]。由于有良好的群眾基礎(chǔ)，恐怖組織也可得到充足的資金保障和強大的民心支持，這成為他們實施恐怖活動的基石。不少從事民族主義恐怖活動的組織都有國際支持的背景，這進一步為民族主義恐怖活動增添了新的動力。民族獨立斗爭可分為民族解放運動和民族分裂運動，這兩種不同的獨立斗爭又給恐怖主義活動賦予了不同的內(nèi)涵。

20世紀的兩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都掀起了民族解放運動的浪潮，民族解放運動中恐怖主義活動的根本動因是殖民主義和霸權(quán)主義。在殖民地本民族與殖民大國的殘酷對抗中，由于實力懸殊，采取恐怖活動向殖民國施壓實在是一種有效的無奈之舉。有學者甚至認為二戰(zhàn)后英國放棄巴勒斯坦、也門、肯尼亞和塞浦路斯，法國放棄阿爾及利亞，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恐怖組織反英、反法的恐怖活動[16]。同時，由于政治格局的變化和利益的爭奪，以美國、前蘇聯(lián)為代表的霸權(quán)主義不斷插手其它國家和地區(qū)的民族解放運動，導致民族主義、殖民主義和霸權(quán)主義相互交織，致使問題更加復雜、矛盾更加突出。例如中東的巴勒斯坦地區(qū)是數(shù)十年來恐怖主義最為活躍的地區(qū)。在民族解放運動中，殖民主義和霸權(quán)主義加劇了斗爭的嚴重性和持久性，這無疑使恐怖主義成為了民族斗爭的有力工具。

隨著東歐劇變、前蘇聯(lián)解體，”冷戰(zhàn)”結(jié)束后爆發(fā)了第三次民族主義浪潮，而這其中絕大部分是少數(shù)民族和非主體民族否定歷史，對本國主權(quán)獨立和領(lǐng)土完整的破壞[17]，他們甚至極端地主張使民族疆界與國界合而為一[18]。具有代表性的民族分裂型恐怖組織如愛爾蘭共和軍、埃塔、車臣、科西嘉民族解放陣線，這些恐怖組織通過暗殺、爆炸等恐怖活動實施破壞，科西嘉恐怖分子僅在1988-1998的十年間就制造了713起爆炸案和362起縱火案[19]。在多民族國家中，主張分裂獨立的民族通常是力量薄弱的少數(shù)民族，又由于政治訴求的非正義性和非法性，使他們無法通過戰(zhàn)爭或和平的方式達到目的，面對政府政策的約束和法律的限制，以及可能遭到國家機器的強力鎮(zhèn)壓，為制造公開國際社會影響而引發(fā)輿論的關(guān)注，為贏取國際民眾同情支持和制造國內(nèi)異族民眾的恐慌，甚至博得國際干預，從而迫使政府讓步到達最終目的，恐怖活動只能是他們不可或缺的有效手段。事實上，很多恐怖組織奉行”行動——鎮(zhèn)壓——再行動——再鎮(zhèn)壓——繼續(xù)行動”的戰(zhàn)略理論，目的就是在于通過不斷的恐怖活動使政府不斷鎮(zhèn)壓，變?yōu)闃O端化的專制政府，侵犯公民自由和民主權(quán)利從而失去民心，最終達到民眾反對、國際干預的目的[20]。

（二）精神控制的極端宗教土壤。

世界三大宗教——基督教、伊斯蘭教、佛教為世人所熟知，其倡導的教義都是向善的，換句話說，世界上幾乎沒有任何一種宗教從本質(zhì)上具有暴力性，也沒有哪一種宗教與恐怖主義有必然內(nèi)在的聯(lián)系，然而不可否認的是，宗教性的狂熱的確能夠使一些人拋棄理性的思考置人類社會基本的行為于不顧公然采取暴力手段實施恐怖活動[21]。事實上，此類恐怖活動由帶有明顯宗教狂熱色彩的或打著宗教旗號活動但又不是宗教組織的新興教派或膜拜團體（主要是邪教）的狂熱性而引發(fā)的，被稱為極端宗教型恐怖主義。當前此類恐怖主義所實施的恐怖主義犯罪愈演愈烈，已成為當前恐怖主義犯罪的主要形式，20％～25％國際恐怖組織為此種類型。極端宗教型恐怖主義又分為兩個亞類型：帶有明顯宗教狂熱色彩的宗教原教旨主義恐怖活動和邪教恐怖活動[22]。宗教原教旨主義恐怖分子對宗教存在歪曲認知，他們反對對原教旨任何的發(fā)展，任何的發(fā)展都認為是對原教旨的褻瀆，并且要以鏟除異教徒的方式來保衛(wèi)原教旨，例如”東突”恐怖組織就是典型代表。信奉伊斯蘭教的自殺性恐怖分子將自己看作是”烈士”或”殉道者”，他們不僅認為保護宗教是自己的義務(wù)，而且因此會升入”天堂”，并得到世人的敬仰[23]。邪教恐怖主義則是借用宗教的外衣，通過再社會化的手段實施思想精神控制，從而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如奧姆真理教、人民圣殿教等。

總體上講，極端宗教從精神控制入手，逐步改變?nèi)说睦硇哉J知。首先讓恐怖分子對自己的行為起點有這樣一種認識，即宗教原教旨才是唯一的真理，真實的法律與規(guī)范對他們沒有任何約束力，他們才是對與錯的唯一仲裁者，他們自己才是道德與規(guī)范的尺度[24]。其次讓宗教性狂熱通過群體動力機制強化歪曲認知，也就是通過恐怖組織與個人聯(lián)系的不斷加深，個人的意識會被群體意識所占據(jù)，就越可能拒絕普通的法律規(guī)范和道德要求，而僅對恐怖組織的思想有極大的認同感，因此，當宗教成為恐怖組織解釋世界的思想源頭，并將極端的宗教崇拜和狂熱注入個人意識而取代獨立、冷靜、理性的思考時，超現(xiàn)實的群體意識就成為恐怖分子行為的指南[25]。最后，并不是所有存在歪曲認知的人都會成為恐怖分子去實施恐怖活動，而只有那些認為維持現(xiàn)狀比訴諸暴力更糟糕時，他們會認為自己是迫于無奈才使用暴力，也就是說，恐怖分子認為此時使用暴力已成為一種必要手段[26]。

（三）權(quán)益不公的政治社會土壤。

研究人員希望從政治壓迫、貧窮、教育缺乏等權(quán)益分配不公的政治社會因素中找尋根源，博亞哥（Bjorgo）提出了社會不公的經(jīng)歷、缺乏民主和法制等十幾項引發(fā)恐怖主義犯罪的深層原因[27]，雖然有些學者的研究結(jié)果與此存在沖突[28][29]，但無法否認的是許多恐怖分子都是絕對的貧困者[30]，在真正走上恐怖主義犯罪道路之前的確是弱勢群體。在經(jīng)濟全球化的國際浪潮下很多國家不斷實施經(jīng)濟政治改革，但在此背景下社會發(fā)展必然會出現(xiàn)階段性矛盾，而他們卻由于弱勢群體地位的特殊性很難通過自身努力去調(diào)節(jié)由生存權(quán)益受損而帶來的心態(tài)失衡，又由于社會發(fā)展對效率的重視，忽略了公平與公正，弱勢群體中的許多人承擔了發(fā)展成本卻未能分享利益，資源占有者和利益獲取者就與這類弱勢群體間形成了強烈反差，相對剝奪感對心態(tài)失衡產(chǎn)生了強化作用。而后，弱勢者客觀的劣勢狀況（缺乏能力和機會）又難以使其通過合法手段擺脫弱勢境遇，陷入弱勢者更加弱勢的惡性循環(huán)，出現(xiàn)心態(tài)失衡具有必然性和一定的合理性；與此同時，社會排斥和經(jīng)受挫折的經(jīng)常性，使他們更習慣于將弱勢的產(chǎn)生歸因于外在的社會原因，并在此基礎(chǔ)上引起對政府、社會和強勢群體的怨恨與不滿；最后，他們的心態(tài)失衡具有經(jīng)常性和復合性的特點。強大的壓力足以動搖其原有的觀念和行為模式，而形成恐怖主義犯罪隱患[31]。

三、個體嬗變的心理機制

根據(jù)失范理論，犯罪是在缺乏合適的社會規(guī)范調(diào)整的狀態(tài)下，個人欲望、需要無限膨脹和用不符合社會要求的方式滿足需要的結(jié)果[32]。因此，無論是民族主義土壤、極端宗教土壤還是政治社會土壤，都必須要和個體相結(jié)合，并且當個體用不符合”敵方”要求的方式滿足需要時，這就可能產(chǎn)生恐怖主義犯罪。

（一）利于犯罪的個體特征。

國內(nèi)外學者對于恐怖分子的人格研究基本達成一致：恐怖分子不是變態(tài)人格者，他們在人格上與普通人沒有太大的區(qū)別[33]。同時，恐怖分子雖然有不同分類，其民族、宗教、文化也各異，但總體來看有人口學的共性特征。年齡結(jié)構(gòu)方面，許多恐怖組織領(lǐng)導者的年齡在35-42歲左右，普通成員在22歲至30歲[34]，恐怖分子之所以會成為”年輕人”的職業(yè)主要是由于該年齡段較為理想主義和相對激進，還沒完全接受社會化教育，不滿情緒容易助長?；橐鲂詣e方面，由于男性更加冒險敢為、更加具有攻擊性，因此恐怖分子中大多為男性，如1966-1976年間，80％以上的重大恐怖主義犯罪由男性恐怖分子領(lǐng)導指揮以及實施，但恐怖分子中的女性成員往往比男性恐怖分子更加殘忍、瘋狂、忠誠，更有承受痛苦的能力[35]，并且其中大多數(shù)都未婚，這樣自己少有家庭的羈絆。教育程度和經(jīng)濟地位方面，曾經(jīng)在20實際60年代中期到70年代中期，約三分之二的恐怖分子接受過大學教育，之后由于多從貧困少年兒童中招募成員，因此文化程度呈下降趨勢，而進入21世紀后，隨著教育的發(fā)展以及高新科技的廣泛應(yīng)用，整體文化程度回升；從全世界范圍看，很多恐怖分子將加入恐怖組織變?yōu)橹\求改善其貧困經(jīng)濟狀況的一種方式，如巴勒斯坦的恐怖分子因恐怖活動死亡，哈馬斯集團會支付給這些家庭10000美元到25000美元的費用，或者每個月領(lǐng)取1000美元，其兄弟姐妹也能因此而獲得獎學金[36]。從恐怖分子的人口學共性不難看出，將年輕、未婚、有一定文化、極度貧困的男性吸納為恐怖分子，確實也為實施恐怖主義犯罪形成了有利的條件。

（二）樓梯模型的作用機制。

對于普通人向恐怖分子嬗變過程中的心理機制一直是研究者關(guān)注的焦點，對其進行解釋的理論模型也不少。其中，穆加達姆（Moghaddam）把一個人加入恐怖組織進而實施恐怖主義犯罪的過程比喻成一個爬樓梯的過程（見圖1）[37]。

圖1：Moghaddam樓梯模型

首先，對于人而言物質(zhì)需求是人的基本生存需求，因此在樓梯的最底層討論的是物質(zhì)條件對人們的影響，一個人物質(zhì)條件的好與差并不必然導致恐怖主義犯罪，而認為自己遭受不公平待遇的人會因心態(tài)失衡而被激發(fā)去尋找方法來解決這些不公平的境遇，那么這類人就進入到了樓梯第一層；在第一層中，人們開始不斷尋求搜索能知覺到的、能與不公平境遇作斗爭的方式，其本質(zhì)是歸因取向，這會影響個體的態(tài)度和行為，一部分人找尋到了通過不斷提升自我能力的方式應(yīng)對不公平的境遇，另一部分人則強烈地將問題歸責于政府、社會及他人，這就強化了其做出外罰性攻擊時的自我合理化機制，此類人進入到樓梯第二層；由于將不公平的境遇完全歸責政府社會，這無疑使其體驗到挫折，然而挫折來源過于強大，不得不轉(zhuǎn)變攻擊對象，即對無辜平民實施轉(zhuǎn)向（移置）攻擊，但大多數(shù)進入到第二層的人只會在言語上實施轉(zhuǎn)向攻擊，剩余試圖對攻擊對象身體實施轉(zhuǎn)向攻擊的人進入到樓梯第三層；在第三層中道德正當化機制發(fā)揮作用，恐怖組織在此階段會想盡一切辦法讓其成員相信其所作所為是符合道德的，他們是為理想的正義斗爭、為信仰”殉道”，而與之對立的政府、社會等才是不道德的惡魔；在樓梯第四層中，恐怖組織加強其成員精神控制，強化”我們與他們”的分類，使成員對”我們”高度認同并對”他們”異化排斥，并且當一個人進入到該層并加入到恐怖組織的秘密機構(gòu)后，他們就會在行動和精神上受到恐怖組織的嚴格控制，而且?guī)缀鯚o法順利離開該組織；進入樓梯第五層后，恐怖分子實施恐怖主義犯罪，并規(guī)避心理阻止機制的發(fā)生[38]。

四、抑制過程的合理化機制

恐怖主義犯罪是徹底的反人類、反人倫的暴行，根據(jù)樓梯模型所述，恐怖分子實施犯罪暴行之前受到了心理阻止機制作用（超我），然而卻被抑制規(guī)避了，阿爾伯特·班杜拉（AlbertBandura）認為是合理化機制抑制了心理阻止機制的發(fā)生。合理化機制是心理防衛(wèi)機制的一種，即用自我能接受、超我能寬恕的理由來代替自己行為的真實理由。阿爾伯特·班杜拉（AlbertBandura）認為恐怖主義的合理化機制本質(zhì)上是恐怖分子的一種認知過程（見圖2），涉及”該受譴責的行為”、”有害的后果”以及”被害人”三個方面。合理化機制包括以下七個方面[39]：

圖2：合理化機制對心理阻止機制的抑制過程

一是道德正當化?？植乐髁x犯罪的合理化機制過程中首要的就是讓道德正當化，即重建對犯罪殺人的行為的道德認知，將自己看作是與無情的專制暴政進行戰(zhàn)斗，這是在維護世界和平并將人類從對邪惡思想的臣服中解救出來，當自己采取的暴力危害遠低于”敵人”的危害后果時，這種暴力手段就是合理并道德的。二是趨利性比較。即選擇對自己有利的行為參照系?？植婪肿油鶑臍v史、意識形態(tài)和文化等層面進行趨利性比較。例如人們會把同樣性質(zhì)的行為從不同的意識形態(tài)做出不同的解釋，冷戰(zhàn)時期美國會把劫持古巴飛機飛往美國的事件解釋為”投奔自由世界”，而把劫持美國飛機飛向古巴的事件斥責為恐怖主義。三是委婉稱謂?？植婪肿佑捎谡J為自身不違背道義，恐怖分子的稱呼不符合認知，而將這些詞匯屏蔽在意識之外，而將自己稱為”自由戰(zhàn)士”等，將殺人成為”消耗敵人”，將恐怖主義犯罪稱作”干凈的外科手術(shù)式的打擊”，這是類似的委婉稱謂，黏附在恐怖主義犯罪上的道德印記被洗滌干凈。四是責任轉(zhuǎn)移與擴大。在責任轉(zhuǎn)移的機制作用下，恐怖分子通過片面認定只是執(zhí)行上級命令、通過譴責社會政治制度、通過具體情境性的因素等方式來實現(xiàn)責任轉(zhuǎn)移，換句話說，之所以產(chǎn)生恐怖主義犯罪責任并不在于自身。責任擴大是基于集體決策、集體犯罪的情況下，通過”集體”來減輕自己所承擔的責任。五是對后果進行錯誤認知。恐怖分子對后果的錯誤認知主要由忽視后果、淡化危害性后果和扭曲后果三種方式實現(xiàn)。其表現(xiàn)形式是對犯罪后果視而不見，仿佛沒有發(fā)生過，或者是故意淡化危害性的后果，亦或是對犯罪后果進行歪曲性的解釋。同時現(xiàn)代武器的運用和恐怖主義等級制的組織體系也對后果的錯誤認知起到了促進作用。六是非人性化。指犯罪人為了在心理上說明自己確信其犯罪行為的合理性，防止產(chǎn)生對罪犯的罪惡感和被害人的憐憫心，消除犯罪后的罪惡感，而將被害人視為非人，進而否認或抹殺其與自己同屬一類人的性質(zhì)的心理過程[40]。而將被害人視為非人，也就是不把恐怖主義犯罪的直接被害人當作人，而是當作物來對待。例如，恐怖分子把被害人看作未開化的”野蠻人”、邪惡的”異教徒”、劣等民族以及豬或蟲子。當被害人被妖魔化、非人性化之后，恐怖分子無論以任何方式對待他們都不會感到愧疚感。七是責備歸因?？植婪肿油芽植乐髁x犯罪歸咎于社會經(jīng)濟因素，將社會經(jīng)濟上的不平等作為犯罪的借口；歸咎于政治因素，將源起歸因于政府對民眾政治表達的忽視甚至遏制；歸咎于被害者個人因素，認為他們在錯誤的時間出現(xiàn)在錯誤的地點。

五、總結(jié)

當前恐怖主義犯罪頻發(fā)，對普通民眾危害極大，如何有效應(yīng)對恐怖主義犯罪理應(yīng)成為研究焦點。然而，打蛇需擊七寸，有的才能放矢。因此弄清普通人如何嬗變?yōu)榧みM的恐怖分子、恐怖分子又為何去實施殘暴的恐怖主義犯罪，這是預防和打擊恐怖主義犯罪一個至關(guān)重要的問題。而從犯罪心理學的視角，將”恐怖主義犯罪滋生的土壤”、”個體嬗變的心理機制”以及”抑制過程的合理化機制”三方面相結(jié)合，來分析恐怖主義犯罪的成因是一個新的嘗試（見圖3）。其中，獨立的民族主義土壤、精神控制的極端宗教土壤和權(quán)益不公的政治社會土壤組成了滋生恐怖主義犯罪的惡土。部分個體特征和樓梯模型，呈現(xiàn)出普通人向恐怖分子轉(zhuǎn)變最終實施恐怖主義犯罪的心理機制。同時，通過道德正當化、趨利性比較、委婉稱謂、責任轉(zhuǎn)移與擴大、對后果進行錯誤認知、非人性化、責備歸因等合理化機制，可成功抑制恐怖主義犯罪前的心理阻止機制。

圖3：恐怖主義犯罪的成因

值得注意的是，國際上各國反恐都有一些常見的應(yīng)對手段，包括制定針對性的反恐法律、協(xié)商對話解決、建立專業(yè)的反恐機構(gòu)、實施特殊的監(jiān)禁或拘留政策、對媒體實施監(jiān)管以及使用軍事或警察等武裝力量實施鎮(zhèn)壓打擊等[41]。然而，無論是民族宗教因素還是政治社會矛盾引發(fā)的恐怖主義犯罪，以及在樓梯模型中遇到的利益沖突和遭受不公平的境遇，這都啟示我們：要解決恐怖主義犯罪的暴力根源還需處理潛在不公正的問題，從而去爭取更多的民心，一旦政府贏得了民心支持，恐怖主義犯罪必然會降低直至消亡。

［1］李 莉.關(guān)于恐怖主義的根源［A］.周榮耀.9·11后的大國戰(zhàn)略關(guān)系［C］.北京：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105.

［2］WhiteJR.Terrorism：AnIntroduction［M］.3thed.Belmont,California：WadsworthThomsonLearning.2002：65.

［3］WhiteJR.Terrorism：AnIntroduction［M］.3thed.Belmont,California：WadsworthThomsonLearning.2002：67.

［4］楊雋，梅建明.恐怖主義概論［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3：27.

［5］冀伯祥，徐守杰.論恐怖主義的民族因素［J］.忻州師范學院學報，2009,25（1）：87.

［6］LaqueurW.Terrorism［M］.Boston：Little,BrownandCompany,1977：79.

［7］[英]戴維·米勒，韋農(nóng)·波格丹諾.布萊克維爾政治學百科全書[M].中國問題研究所，等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2：757.

［8］USStateDepartment：1999PatternsofTerrorism.

［9］中國現(xiàn)代國際關(guān)系研究所.各國及聯(lián)合國反恐怖主義法規(guī)選編［C］.北京：時事出版社，2002.

［10］柳恒超.恐怖主義根源的心理學分析［J］.東岳論叢，2009,30（3）：363-368.

［11］馬皚，章恩友.犯罪心理學［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4：2-3.

［12］德全英.民族區(qū)域自治權(quán)[D].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2000.

［13］胡聯(lián)合.民族主義恐怖活動的歷史、典型與特征［J］.黨政干部論壇，2001,（3）：12-15.

［14］胡聯(lián)合.全球反恐論：恐怖主義何以發(fā)生與應(yīng)對［M］.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11：48.

［15］GanorB.TherationalityoftheIslamicradicalsuicideattackphenomenon［C］.InCounteringsuicide terrorism.Herzliya,Israel：ICT.2007：5-11.

［16］朱素梅.二十世紀的民族主義與恐怖主義［J］.世界民族，2000,3：39-42.

［17］冀伯祥，徐守杰.論恐怖主義的民族因素［J］.忻州師范學院學報,2009,25（1）：88.

［18］[英]埃里克·霍布斯鮑曼.民族與民族主義［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161.

［19］何希泉，李金梅.上海：全球民族問題大聚焦［M］北京：時事出版社，2001：274,56.

［20］胡聯(lián)合.全球反恐論：恐怖主義何以發(fā)生與應(yīng)對［M］.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11：103-104.

［21］楊雋，梅建明.恐怖主義概論［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3：67.

［22］胡聯(lián)合.全球反恐論：恐怖主義何以發(fā)生與應(yīng)對［M］.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11：73.

［23］石 偉，賈鳳翔.自殺性恐怖主義的心理學述評［J］.心理科學進展,2011,19（9）：1378-1386.

［24］楊雋，梅建明.恐怖主義概論[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3：67.

［25］CindyC.Combs：TerrorismintheTwenty-firstCentury［M］.2thed.NewJersey：Prentice-Hall,2000：58.

［26］CooperHHA.WhatisaTerrorism？APsychologicalPerspective［J］.LegalMedicalQuaterly,1977,1：8-18.

［27］BjorgoT.Rootcausesofterrorism［M］.Oslo,Norway：NorwegianInstituteofInternationalAffairs.2003.

［28］PapeRA.Dyingtowin：Thestrategiclogicofsuicideterrorism ［M］.NewYork,America：Random House.2005.

［29］KruglanskiAW,FishmanS.Psychologicalfactorsinterrorism and counterterrorism：individual,group,and organizationallevelsofanalysis［J］.SocialIssuesandPolicyReview.2009,3：1╞44.

［30］胡聯(lián)合.全球反恐論：恐怖主義何以發(fā)生與應(yīng)對［M］.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11：43-44.

［31］馬皚，樂國安.弱勢群體與心態(tài)失衡［J］.政法論壇（中國政法大學學報）,2004,22（2）：155-163.

［32］馬皚.源于不平等的沖突：當代中國弱勢群體犯罪問題實證研究[M].?？冢汉Ｄ铣霭嫔纾?010：2.

［33］趙桂芬.個體恐怖分子的人格探究［J］.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6）：47-53.

［34］RussellCA,MillerBH.ProfileofaTerrorism ［C］.inJohnD.ElliottandLeslieKGibson（eds.）.Contemporary Terrorism：SelectedReadings,Maryland,Gaithersburg：InternationalAssociationofChiefsofPolice.1978：81-95.

［35］CindyC.Combs：TerrorismintheTwenty-firstCentury［M］.2thed.NewJersey：Prentice-Hall.2000：61.

［36］KushnerHW.Suicidebombers：Businessasusual［J］.StudiesinConflictandTerrorism.1996,19：329？337.

［37］MoghaddamFM.Thestaircasetoterrorism ［C］.InB.Bongar,etal.（Eds.）.Psychologyofterrorism.New York,America：xfordUniversityPress.2007：69-80.

［38］賈鳳翔，石 偉.基于恐怖分子的恐怖主義心理學述評［J］.心理科學進展,2010,18（10）：1660-1667.

［39］楊 雋，梅建明.恐怖主義概論[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3：92-103.

［40］康樹華，王岱，馮樹梁.犯罪學大辭書［M］.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1995.

［41］SilkeA.Thepsychologyofcounter-terrorism［M］.1thed.NewYork：Routledge.2011：3.

（責任編輯：李宗侯）

D917.2

：1674-5612（2015）04-0055-08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一般項目《中國公民司法公正感實證研究》（12YJAZH008）

2015-04-12

孫浚淞，（1989-），男，四川廣元人，武警部隊某支隊政治處干事，中國政法大學社會學院研究生，研究方向：犯罪心理學、社會心理學；

馬 皚，（1962-），男，回族，北京人，法學博士，中國政法大學社會學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研究方向：法律心理學、犯罪心理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