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艾

1.

火車上的廣播里提示 “蘇州站到了”時，我吃完了手里最后一包薯片，將座位旁的垃圾扔掉后，提著行李箱下了車。這一站有很多人下車，被熙攘的人群推著往出站口方向走著，手機信號不是很好，我在嘗試了多次后終于撥通了杜一航的電話。

電話一接通我就聽到他在電話那頭焦急地喊：“依依，我在出站口這里呢，咋還沒見你出來？”

下一秒我就看到人群里朝我招手的他，他頭上戴著頂黑色棒球帽，手里舉著一個卡通氣球，帥氣又可愛。我拖著行李箱飛快地跑過去，從他手里接過那個氣球，笑著說了句：“別來無恙?！?/p>

那是大四那年的國慶節(jié)，原本窩在自習室里準備考研的我忽然心血來潮想出去玩，我偷偷買好火車票后裝作無意地在微信上點開了杜一航的頭像：“國慶節(jié)準備去哪兒玩？”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后他才給我回復：“哪兒都不想去了，可能要留在單位加班?！?/p>

杜一航是高中時高我一屆的學長，后來去了上海讀大學，畢業(yè)后理所當然地留在了那里工作。彼時他剛參加工作，手頭上的工作尚未理順，向來對自己要求近乎嚴苛的他自然對眼前的假期興味索然，只想著一頭扎進工作中去。

因為早已預想到他的回答，對此我并不意外，在微信上給他回復：“我買了去蘇州的票，反正你離得也不遠，抽空過來一起玩玩吧?！?/p>

我之前沒去過蘇州，這次之所以一時興起打算跑去蘇州我承認是動了一點小心思，去上海顯得有些刻意，這樣的情況下，從上海個把鐘頭就能趕來的蘇州的確成了最佳選擇，一方面杜一航抽出時間欣然應邀的可能性比較大，另一方面即便他拒絕我也不覺得難堪。

這句話我醞釀了很久后才點了發(fā)送，沒想到他卻很快回復：“好。”

我跟杜一航已經(jīng)有三年多沒見，所以這場即將到來的重逢對我來說意義重大。

2.

關于我喜歡杜一航這件事在我們那所高中里已經(jīng)算不上一個秘密，身邊有不少人都知道。這不足為奇，閃耀如他，身邊圍繞著很多揣著跟我一樣心事的女生。

我想我之所以跟那些女生相比多少又有些不同大概是因為我姑姑家的表哥是他最好的朋友，因此我總能死皮賴臉地從表哥那里獲得一些關于杜一航的消息以及跟他們一起玩的機會。

那時他們在南校區(qū)，我在北校區(qū)，每天下午放學后我都會第一時間背上書包狂奔出門只為蹬著自行車過兩個路口到南校區(qū)校門口 “堵”他們。

杜一航對我不錯，會跟表哥一樣在每個生日給我準備禮物，會將認真整理好的筆記拿給我看，我知道在他心里像表哥一樣把我當妹妹來疼愛。所以當表哥察覺到我對杜一航的喜歡時一遍遍苦口婆心地勸我放棄，他信誓旦旦地告訴我杜一航只把我當妹妹看，此外對我絕無他意。

我當然理解表哥，但我也執(zhí)拗地不肯放棄。我不介意一直被杜一航當妹妹看，因為我再也找不到比這更合適的位置來喜歡他了。

那幾年這個秘密一直壓在我心頭，對此在杜一航面前我卻一直緘默不語，哪怕后來被身邊不少人知道，我也硬是在他面前將那句 “我喜歡你”咽了下去。

現(xiàn)在想來，那個時候的我一定恪守著一種奇怪的自尊心，我怕一開口連這星星點點的歡愉、快樂和慰藉都會失去。

我退避到那個離他不遠不近的角落里，看著他在高考中拿了漂亮的分數(shù)，雙腳踏進了那所令人艷羨的名牌學府，看他走上更遠的路，去看更美的風景。

后來我一個人安安靜靜地走過了高三，去了北方的城市求學。這幾年，我每天關注著他空間、朋友圈的動態(tài)，關注著他所在城市的氣溫和新聞，每次跟表哥通電話十有八九的話題也是關于他，卻一直找這樣那樣的借口刻意不跟他見面。

我以為不見面就能讓心底的惦念和偏執(zhí)少一些，但有句話說得很對，敬往事再多杯酒，他伸手你還是會回頭。

原本我只是試探性地問問，沒想到他一下子爽快答應從上海趕到蘇州來見我，我那顆原本便盤旋不定的心又一次沉到了那個試圖掙脫很久的漩渦里。

3.

我到蘇州這天正好趕上下雨，出站后的廣場上到處都是奔跑著躲雨的行人。杜一航從包里掏出雨傘為我撐上，不時有人圍上來問我們需不需要住宿、乘車，他都禮貌地一一拒絕，拉著我到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飛快地報出一個旅館的名字。我知道，細心如他，都早已為我妥善安排好。

到住的地方放下行李后，我們便一起去了平江路。夜晚的平江路別有一番風味，因為正好趕上假期，原本便不算寬的路上擠滿了人。我掏出手機查平江路上的美食攻略，一路嚷嚷著在街邊林立的店鋪里搜尋美食，他則一直耐心地跟在我身后。人多的地方他替我去排隊買酸奶、雞爪、桂花糕和梅干菜餅，這些出現(xiàn)在美食攻略里的食物，他都一一為我買來。然后我們便提著大包小包坐在岸邊吃東西，眼前不時有掛著相機、舉著手機的人來回穿梭，周遭吵吵嚷嚷，所以我們之間這短暫的沉默并不算尷尬，最后是他先開了口。

“依依，幾年不見，你長成大姑娘了。我從你表哥那里聽說你過得不錯?！彼脑捄苌伲f完便抬眼望著前方熱鬧的人群。

我扭頭望向一旁的他，幾年不見，他身上添了幾分成熟穩(wěn)重，依舊俊朗挺拔，是我記憶深處那個翩翩少年。

“對啊，聽表哥說你過得也不錯。”這幾年，我們對于彼此近況的了解都來自于我的表哥，我們的談話里都幾次三番不可避免地提到他，我表哥的存在，讓我和杜一航之間保持著一種妥帖又舒適的距離與聯(lián)系。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沒說，我也沒追問，起身緊跟他走在夜色里。平江路上有不少賣旗袍和絲巾的店鋪，吃完東西我擦干手上的油提議去里面逛逛，并一眼相中了一條淺黃色棉麻質(zhì)地的旗袍，店里最后一件。我上身后穿著十分合適，站在鏡子前再三猶豫要不要買的時候他悄聲去幫我付了款。

回去的路上我一整顆心都浸在一種滿滿的歡喜里，蹦蹦跳跳地穿梭在狹長的青石板路上，他在后面一個勁兒地提醒我要當心腳下，小心滑倒。我不以為然扭頭喊他快點跟上時，踩空了腳下的臺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一個箭步?jīng)_上來，將我抱起。

不過是簡單的磕碰沒有什么大礙，我們在河邊的石凳上坐了一會兒便往住處趕。晚上依舊在下著蒙蒙細雨，路上不好打車，我們便撐著雨傘一直往前走，路上遇到賣糖炒栗子的商販他湊上去給我買來一包，握在手里還熱氣騰騰的，于是便不覺得落下的秋雨有那么冷。

4.

雖說前一天淋了雨又加上長途跋涉讓我有些蔫蔫的，但第二天天一亮我便雞血滿格地去隔壁敲門叫杜一航起床。

我們冒雨乘車去了山塘街。作為一條典型的水巷，游船畫舫緩緩而過。上了船之后，我一邊欣喜地注視著河兩岸的院落民居，淘米洗菜的阿婆，一邊忙著拍照。倒是一旁的杜一航安靜得多，我瞥到他用手機發(fā)了一條微博，配了三張圖，發(fā)完后便靜靜地望著河兩岸的風景。

從船上下來后，我讓一旁的路人給我們拍了張合影。算起來這是我們之間第一張合影，我穿著一襲碎花長裙站在江南落雨的街頭，身后的白墻黑瓦顯得格外古樸厚重，身旁的杜一航穿著一身隨性舒適的運動服，笑起來依舊一副陽光俊朗大男孩的模樣。

杜一航不知道，那張合影我雖然沒有在任何社交網(wǎng)站曬出來，但卻被我設置為手機桌面背景好長時間，回到學校后我甚至跑去把這張照片沖洗出來當作書簽，復習懈怠的時候就拿它提醒著自己加把勁兒。

離開山塘街吃過簡單的午飯后我便嚷著要去市中心逛街，我們站在雨中等公交車，車來后他在身后收傘催促我抓緊上車。在去市中心的那一路上，我看到他手機有好幾個未接來電，他都一一按了拒接，然后在微信上回復對方。我在一旁想，一定是跟工作有關的電話，他怕我聽到壞了玩的興致，所以才在我面前不接那些電話。

從市中心的商場提著大包小包出來時已經(jīng)是傍晚，雨停了，街頭多了不少行人。我忽然扭頭對他：“我想回學校了，明天一早走?！?/p>

他有些吃驚，將目光從正在聊天的手機屏幕上收回來，一臉驚詫地問我：“為什么這么著急回去？好不容易來一次，我以為你會多玩幾天呢?！?/p>

我沒再回應他的話，但也沒懷疑他語氣里的真誠。我相信，對于我這次忽然遠道而來的造訪，他一定特意做了認真細致的安排，也愿意拿出時間和精力來好好陪我玩一圈。但我就是在那一刻忽然在心底執(zhí)拗地覺得，不應該再麻煩他了。

5.

很順利地買到了第二天一早回學校的車票，早上天剛蒙蒙亮他便起床打車陪我去火車站。檢票上車前，我主動伸出胳膊抱了抱他，他伏在我耳邊低聲說了句“回去好好加油”。

我想在那個我期待了很久的擁抱里，他是能感受到我的心意的，或者在更早的以前他早已明了。所以在那一刻我就釋然了，我一直想要的那個答案根本不重要。

上車后我登錄微博，看到他一天前發(fā)的那一條：與高中時代玩得最好的小妹一起雨中游江南，從此山高水長，望你一切都好。第三張配圖是我在船上舉著手機拍照的背影。

回去的路上因為有些疲倦，我靠在椅背上睡了一會兒覺，做了一個短短的夢，不一會兒收到杜一航的短信，他告訴我自己買上車票回上海了，囑咐我好好準備考研，等有時間去上海玩。

我飛快地回復：好的，航哥，等給我找到嫂子了記得告訴我，我一定第一時間飛過去狠狠地宰你們一頓大餐。

手機很快收到回復：沒問題。

火車搖晃在回去的路上，我翻著手機里的照片，來時的心境依舊清晰，這座在我夢境中出現(xiàn)過無數(shù)次的城市，有我年少時愛慕過的少年陪我靜靜走過一遭，即便最后我要帶著一瓢深情離開，也不虛此行，不枉此生。

親愛的杜一航，下次再相見，我們還能繼續(xù)微笑寒暄，嬉笑從前。從此山高路遠，我愿你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