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日子里,我們不談未來,仿佛我們沒有未來。
那天,我正在客廳看《送你一匹白馬》。上世紀 80年代末,我的世界還在瓊瑤或者三毛手里。敲門聲很輕,我開門,他站在門口,“忘記了?上周我們一起在廠部準備那份青年協(xié)會的刊物,我是周維民。 ”
看見我扣在桌上的書,他笑:“嗯,女孩子都在看三毛。 ”
那個深秋的午后,我忘了給他倒一杯水,只記得平日略顯光線不足的客廳原來也有斜陽透過紗窗照射在沙發(fā)的亮堂。他起身時,從衣兜里掏出一張電影票:“今晚俱樂部放《歡顏》,一起去看?”沒等我點頭就快步離去。后來,他告訴我,那一刻,他有點害怕。
姐姐抬頭看我一眼,意味深長。
那一夜,電影中齊豫的歌聲像一道魔咒:“只要你輕輕一笑,我的心就沉醉,只有你的歡顏笑語,伴我在漫漫長途有所依……”不似之前我聽過愛過的一切歌者,她是齊豫,歌聲純美無瑕卻唱盡人世悲歡離合的況味。
第二天下班,姐姐遞給我一盒磁帶:咯,那個周維民送來的。
磁帶上沒有任何文字標識,貼紙上是兩只天鵝在湖水中嬉游。趁爸媽還沒回家,我趕緊把磁帶放進姐姐剛買的雙卡收錄機里。這時,電話響了,他的聲音帶著歡喜的孩子氣:“是齊豫,三毛作的詞。貼紙?zhí)讱?,我撕下來重新貼換過。 ”
齊豫已經(jīng)在唱三毛羞澀卻執(zhí)著的初戀:“今生就是那么的開始的……”我握著聽筒久久沒有說話。開始想念他的笑。
一晚上,翻來覆去地聽,齊豫齊豫。直到迷戀武俠的姐姐都忍不住,她說這是誰在唱?這聲音真是奇怪一口氣憋那樣長。還有中間的念白,怪怪的。我說那是齊豫的歌,講話的是三毛。她撇撇嘴,繼續(xù)看她的《倚天屠龍記》。好吧,大我三歲的姐姐滿腦子除了六脈神劍降龍十八掌射雕英雄笑傲江湖,不再有其余,她男朋友說他交了個大俠女友。
我取出磁帶:“你不喜歡音樂怎么會懂。 ”
那時候,我以為,他就是命運帶給我的一匹白馬。
日子開始變得不同。翹班去舞廳跳舞,他鼓勵我穿夸張的大擺裙,說美;下班后在河邊坐到天光暗下,他問我喜歡齊豫的哪首歌我說全部我甚至不知道那盒磁帶的名字;他跑去我上課的教室站在一群小屁孩后面,拿出蘋果點心逗他們,把課堂秩序搞得一塌糊涂;晚上一幫人跑去夜市上胡鬧,啤酒唆螺臭豆腐昏暗的路燈下,大家唱費翔庾澄慶葉麗儀張明敏草蜢楊慶煌和一切臺灣校園歌曲……當然,齊豫的歌不適合在吃夜宵時唱。
那段日子里,我們不談未來,仿佛我們沒有未來。
姐姐與我攻守同盟,替我外出撒謊遮掩,今晚這個事明晚那個活動,連爸媽都開始嘀咕,這才剛教了幾天書,哪這么些活動?但姐姐也間斷地問我各種關于他的問題,最后總是丟下一句:“哼,小小年紀,迷戀這樣生生死死的歌,一副不過日子的樣子。 ”
轉(zhuǎn)過年,我 20歲了。寒假還沒過完,那天我在等他的電話,他說要帶我去一個他朋友的樂隊,讓我來一場一個人盡情的現(xiàn)場演唱,從《歡顏》到《今世》到《遠方》。
姐姐回來,邊脫大衣邊說:“不用等了,他不會來電話了。 ”
嗯?
“我約他碰面了。他承認他早有女朋友,是他單位的打字員。他是喜歡你,但他沒打算拋棄他的打字員,說不忍心。我跟他說了,再看到他來找你,我就用一陽指廢了他!還有,那盒磁帶是毛阿敏翻錄的,模仿齊豫很像而已。三毛的聲音是從原版里扒出來的沒錯。 ”
我暈了一下,想起他笑容里偶爾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郁。
我沖姐姐笑了:“我一直以為,是齊豫。 ”
有時候,長大就在一瞬間。
姐姐看我半天,嘆道:“原來你才是真正的俠客。 ”
10年后,我收到一張齊豫的 CD《天使之詩》。依然深愛齊豫,從廣州到深圳,走了幾個城市,搬了幾次家,那盒翻錄的舊磁帶一直帶在身邊,不曾丟失。那天,打開碟盒,我認出他的筆跡,里面只寫了一行字:你如我生命中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