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夏日經(jīng)過草原

2016-01-03 06:24安寧
草原 2015年11期
關鍵詞:查斯鳳霞西格

安寧

因為女兒阿爾姍娜和風霞的女兒查斯娜,我在草原上的這個夏天,有些不同。兩個相差10個月的小姑娘一見面,就因為玩具打了起來。盡管抵達草原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又因為連日的暴雨,我抱著阿爾姍娜,好不容易才穿雨靴蹚著泥水,在阿媽光線微弱的手電筒指引下,到了鳳霞家,但兩個一歲多的小姑娘,卻全然不顧大人累得要躺倒在床立刻呼呼大睡的疲憊,坐在炕上,互相機警地彼此審視一番后,便一邊咿咿呀呀地用“嬰語”交流著,一邊搶起了玩具。結果當然是查斯娜將玩具全部又回歸己有,并得意揚揚地全扔到了地上,而阿爾姍娜則不甘心地大哭起來。賀什格圖拽過查斯娜來,照著屁股打了幾巴掌,阿媽則心疼地打了賀什格圖腦袋幾下。查斯娜反倒沒事人一樣,嘻嘻笑著跑到了炕的角落里去。大人們看她沒心沒肺的樣子,都笑起來。而阿爾姍娜則趁機將玩具搶了一兩個過來,一個人玩起來。

兩個會奔來跑去的小孩子,讓房間和院子比多了幾頭牛還要顯得臟亂起來。我也再沒有昔日的閑情逸致,在黃昏里沿著公路散步。我和鳳霞、阿媽每天都像陀螺一樣忙得停不下來,但這樣的忙,常常是在做無用功。明明鳳霞剛剛收拾好的沙發(fā)和地板,就被兩個風一樣跑過來的小姑娘,給弄得一團糟。阿媽剛剛給這個換了尿濕的褲子,那個又撲通一聲,跪在了新鮮的牛糞里。查斯娜從小就在奔跑的牛群羊群里長大,她絲毫不怕它們,從早晨一下床,就拿起小棍子,追著大牛小牛們玩樂。牛們也懶得理她,照樣在她的小棍驅使下,悠閑地喝水,讓鳳霞擠奶,或者搖著尾巴驅趕蒼蠅。而查斯娜,非要等著所有牛們都一字排開,去草原上吃草了,才肯罷休,扔了小棍,去菜園里拔菜玩。

有查斯娜這樣一個“好榜樣”,從未見過牛羊的膽小的阿爾姍娜,也被點燃了一樣,興奮地啊啊叫著,非要沖牛屁股拍上一掌不可。她還對朗塔和嘎塔充滿了熱情,追著它們兩個四處跑。自從阿爸阿媽跟著我和照日格圖去呼和浩特照顧阿爾姍娜之后,嘎塔就成了野貓一樣,常常好多天都不回家,回家后便徑直推門進阿媽的臥室,對鳳霞一家三口的房間,雷池一樣不越半步。阿媽在呼和浩特的時候,隔兩天就念叨嘎塔是不是在外面淋了雨,受了欺負,有沒有吃的,會不會看上別的貓,跟人家跑了?又說嘎塔最懂事了,從來不在房間里拉屎撒尿,即便是阿媽阿爸都在遙遠的呼和浩特,它跳到炕上去睡覺,也永遠是在角落里待著。倒是朗塔,阿媽從來不擔心,因為它已經(jīng)有些老態(tài)了,連睫毛都白了,所以跟老去的阿爸一樣,不愿意離開家門半步,不管鳳霞是否記得喂剩飯給它,它都忠心耿耿地守在新蓋的牛棚門口,隨時以警覺的叫聲,提醒房間里的主人。

最近一兩年,草原上開始出現(xiàn)從外地來的偷牛的人,于是賀什格圖就跟鎮(zhèn)上的其他人一樣,在新蓋的牛棚門口,安了一個監(jiān)控器。除了上梁和安裝大門,牛棚幾乎是賀什格圖和鳳霞兩個人蓋起來的。常常是查斯娜一個人在院子里跑來跑去地玩,賀什格圖和鳳霞則熟練得如泥瓦匠一樣,站在腳手架上,砌著磚墻。有時候查斯娜一屁股坐在了哈拉蓋草上,忍著針扎一樣的疼痛,她自己爬起來,又嘻嘻笑著一個人玩了。在闊大的院子里,常常找不到查斯娜小小的身影,需要鳳霞扯著大嗓門不斷地喊叫,她才會從某個角落里,忽然探出頭來。查斯娜已經(jīng)習慣了這樣風一樣跑來跑去的生活,她又承繼了阿爸家族里的慢性子好脾氣基因,不像阿爾姍娜,完全隨了阿媽的急脾氣,走路都是在嗖嗖地跑,所以不管賀什格圖和鳳霞因為查斯娜搞破壞后怎么打罵,她都照樣開心地玩樂。這讓我常常有些愧疚,似乎因為阿爾姍娜的緣故,才讓查斯娜無法得到阿爸阿媽的照看。而已經(jīng)有些行動不便、做不了多少活計的阿爸,在呼和浩特的一年里,也待得不太心安,堅持要過幾個月后,回到草原上來,幫忙照看查斯娜,或者喂牛收拾庭院。而且阿爸始終不像適應能力很強的阿媽,在呼和浩特的一年里,因為空氣干燥、風沙太大,而不間斷地吃這樣那樣的藥;但在零下三十多度、所有細菌都被大雪覆蓋的清冽干凈的草原上,他卻從未感冒過。

因為大雨,所有的泥土路都變得很糟糕。不過即便是不下雨,鳳霞專門給查思娜買的嬰兒推車,也完全派不上用場。我曾經(jīng)試著推阿爾姍娜去伊敏河邊玩,最后卻是我一手抱著阿爾姍娜,一手費力地拉著推車走了回來。但聽說很快公路就要穿越金花家的院子,修過來了。有好幾戶人家的房子也被公路給占了,在領了十七八萬的拆遷款后,不得不重新在鎮(zhèn)上建新的房子。但鎮(zhèn)上的人們都說,對那些房子破舊的光棍們,這其實是一個好事,他們恰好借這個時機,翻新房子,并吸引外面的姑娘們,多看自己幾眼。

但在公路沒有修好之前,更多的時間里,我和阿爾姍娜都是待在院子里,看著鳳霞養(yǎng)的雞們飛來跑去,又到房間里拉上幾泡屎,將鳳霞采摘下來的青菜啄上幾口,而后便虎虎生威地飛上了柵欄,并將我剛剛洗好的阿爾姍娜的衣服,給弄臟了。阿媽看著心煩,追趕著將它們?nèi)甲降窖蛉锶?,可是沒多久,這些練就了一身本領的雞們,又飛了出來,只氣得阿媽哭笑不得,忍不住罵了起來。阿爾姍娜卻是高興,看阿媽追趕雞們不小心絆倒來了個嘴啃泥,她還咯咯笑個不停,而且一定讓我將她從車里抱出來,跟著一起追趕雞們。

鳳霞一家三口習慣了坐一輛摩托車上一起出門辦事,所以即便是去商店買個針頭線腦,他們?nèi)谝惨涣餆熞黄鹋芰顺鋈ァK麄円蛔?,偌大的院子里就剩了我和阿媽、阿爾姍娜三個人,我和阿爾姍娜抬頭看天上的喜鵲、燕子飛來飛去,還有蜻蜓、蝴蝶也過來湊著熱鬧,天空藍得耀眼,好像無限深邃的湖泊一樣,讓人看著看著便有些暈眩。洋姜和向日葵一起向著天空,將黃色的花朵高高地綻放。阿媽忙完了菜園子里的活計,才坐下來歇息,于是三個人一起抬頭看天上的云朵,看得久了,阿爾姍娜便打起了哈欠,阿媽笑說:鳳霞他們玩他們的,我們也不看家了,走,回屋睡覺去。

鎮(zhèn)上的女人們在知道阿媽帶著我和阿爾姍娜回來小住后,都紛紛過來串門。聊天中聽說從大學中途退學結婚的塔娜,在婚后也很快有了兒子,不過因為太年輕,她完全不懂得如何養(yǎng)育兒子,所以基本上她還是像婚前一樣,穿著漂亮的黑色絲襪和真絲裙子,踩著高跟鞋,在滿是淤泥的小道上,尋著好路,小心翼翼地走著。路過的人看見了,都說,一看塔娜就不是鎮(zhèn)上的女人??墒遣皇擎?zhèn)上的,她又屬于哪兒呢?養(yǎng)牛擠奶的活,都是婆婆在做,孩子呢,就交給塔娜的母親看著,她即便是天天跑到海拉爾去逛街,可照例不是城里的女人。

不過,塔娜的母親抱著外孫“小通拉嘎”來串門的時候,說了一個喜憂參半的消息,即將要修的公路,恰好穿過塔娜家的房子,塔娜家能夠得到十八萬的拆遷補助;塔娜一心一意要離開草原,去海拉爾定居,可是這筆錢也只能在海拉爾買一個小小的房子,去了以后,沒有了牛羊,只能靠打工為生,但在城市里,出門處處都要花錢,打工掙的錢,能養(yǎng)孩子,怎么能養(yǎng)老?

這幾乎是鎮(zhèn)上如鳳霞一樣年輕一代牧民們的擔憂,散養(yǎng)的畜牧業(yè),已經(jīng)漸漸蕭條。甚至前一陣子,鎮(zhèn)上一度沒有人來收牛奶了,后來即便有人來收,也是幾毛錢一公斤,大家都紛紛將牛奶擠出后倒掉,或者像鳳霞這樣,冬天的時候做奶干和奶皮子,讓汽車捎到烏蘭浩特的娘家去賣,或者夏天的時候,直接讓牛犢喝光,指望著它們快快長大,可以賣錢。許多打工去了城市的同齡人,都勸鳳霞和賀什格圖,將奶牛全部賣掉,存在銀行里,而后暫時讓鳳霞一個人在家看著查斯娜,賀什格圖先出去打工,等以后查斯娜上幼兒園了,就一起去海拉爾或者打工的地方租房,兩個人一起掙錢。大家還說,看鎮(zhèn)上那些將牛羊全部賣掉的人,兩人一個月可以打工掙到四千多,比以前天天辛苦地擠奶喂牛,卻連個周末也沒有的日子,舒服多了。而且,既然養(yǎng)牛賠本,干嗎還要繼續(xù)費時費力地耗著一家人養(yǎng)下去呢?

但不管周圍的人怎么勸說,如何賣掉奶牛跑去城里打工,或者在最艱難的時候,牛奶都沒有人收,即便收上去,討要奶資都是一個讓人頭疼的問題,習慣了傳統(tǒng)生活的鳳霞,依然不肯將安身立命之本的奶牛,全部賣掉。她總是憂心忡忡地問我:如果奶牛都賣了,將來打工也不順,回來靠什么吃飯呢?到時候再買奶牛,肯定貴了,就像我們老家,如果土地都扔了不種了,靠什么生活呢?對于鳳霞的這些疑慮,我也無法給她確切的答復,或者指導她走一條更為安穩(wěn)的路。我只能說,邊走邊看吧,或許什么時候,就能夠有好的門路,可供生活。

在因為查斯娜而暫時無法打工或者做些小生意的一兩年里,鳳霞只能靠養(yǎng)奶牛,做奶皮子,或者秋天的時候幫人剪羊毛,來掙錢謀生。當然,遠在烏蘭浩特的娘家,也分給鳳霞十幾畝地,只要春種和秋收的時候,賀什格圖過去幫幫忙,就可以將十幾畝地的收成,歸為已有。但生活終歸還是在一點點前進的,鳳霞在阿爸阿媽遠去呼和浩特后,依然依靠自己的力量,蓋起了嶄新的牛棚,又將倉庫拆了,慢慢修建新的,菜園里也并沒有像阿媽擔憂的那樣,荒蕪掉了。用二叔二嬸的話說,沒有了能干的阿媽,昔日什么也不會做的鳳霞和賀什格圖,反而過得更好了,而且什么都做得像模像樣了。

鎮(zhèn)上的女人們在看到阿爾姍娜和查斯娜后,都說,不愧是姐妹倆,長得真像,只不過一個是黑人,一個是白人。還有女人故意當著我和鳳霞的面,笑問我:你覺得是黑皮膚好看,還是白皮膚好看呢?我也笑:都好看,黑色顯健康,白色顯秀氣。女人們立刻哈哈笑道:說來說去,其實還是像阿爾姍娜這樣小臉白白凈凈的好看唄!鳳霞不甘示弱:管他黑的白的,你們想要還沒有呢!阿媽也給了個形象的補充:家里添了兩頭黑白花小奶牛,不高興才怪呢!

阿媽這樣一說,女人們又將問題全都涌向了她,問得最多的,是在呼和浩特住干干凈凈的樓房,一定很高興吧?阿媽嘴巴一撇,也不管旁邊的我,張口就貶損道:呼和浩特有什么好的?滿眼不是人屁股,就是樓屁股,什么也看不到!等阿爾姍娜上了幼兒園,我完成了任務,就趕緊回草原上來養(yǎng)牛,才不在那大風沙里待著,憋也憋死了!女人們又調(diào)侃:有你這么當婆婆的嘛,也不怕人家兒媳婦不高興。阿媽拍我后背一掌,哈哈大笑道:怕什么?我們關系好著呢!你們純粹是嫉妒!

塔娜的兒子“小通拉嘎”才不管女人們在談論什么,他坐在炕上,津津有味地撿拾著阿爾姍娜撒開的爆米花吃,他只比阿爾姍娜大兩個月,因此兩個人明顯有共同語言,咿咿呀呀地“說”著什么,絲毫不搭理滿地亂跑亂跳亂叫的查斯娜。查斯娜不屑小孩子間的游戲,她更樂意追著塔娜母親養(yǎng)的小狗玩。那是我在鎮(zhèn)上見過的最臟的小狗,渾身都掛滿了已經(jīng)變干的泥巴,好像一個落魄的乞丐。阿媽說,塔娜母親每天既要喂牛擠奶,還要照看外孫,甚至幫女兒塔娜家的牛擠奶,所以根本沒時間照顧家里的小狗,只能任由它天天在泥水里打滾,臟成一團稀泥。那小狗卻并不因此嫌棄主人,照例風一樣跟在“小通拉嘎”屁股后面跑來跑去。

女人們當著塔娜母親閉口不談的,是塔娜跟其公公婆婆鬧翻的事情。事情是從塔娜坐月子的時候開始的,想來不外是對“小通拉嘎”的照看方式產(chǎn)生了分歧,還有公婆始終對塔娜不好好過日子、只想著穿衣打扮,甚至借高利貸買新衣服的生活方式看不慣,所以矛盾一爆發(fā),便是塔娜將公婆“攆出”了家門,并因此上了鎮(zhèn)上的“新聞頭條”。這一事件讓大家紛紛將矛頭對準了塔娜,認為一向婆媳關系很好的傳統(tǒng),全讓她給破壞掉了。而將塔娜從小慣壞了的塔娜的母親,當然也是人們議論的焦點。只不過,這種議論,從來不會讓塔娜和塔娜的母親聽到。

我不止一次地看到塔娜抱著兒子,和母親一起乘坐汽車去海拉爾逛街。為了迅速地恢復身材,塔娜早早地就給兒子斷了奶,所以常常是我在后面座位上給阿爾姍娜喂奶,塔娜則在前面拿著奶瓶給兒子吃奶粉。我用余光觀察著塔娜,不知為何,心里有些自卑,因為來自城市的我,跟打扮得光鮮時尚的塔娜相比,簡直是個鄉(xiāng)下人。大約,走在海拉爾的大街上,也沒有人會覺得,塔娜是草原上來的牧民吧?因為哪個天天擠奶的牧民,會穿著細細的高跟鞋和黑色的長筒絲襪呢?不讓牛糞給噴了才怪呢。對于像鳳霞一樣年輕卻沿著傳統(tǒng)踏實生活的媳婦們來說,塔娜是鎮(zhèn)上的另類,她原本就不屬于草原,所以被強行圈在了草原上,必然會痛苦地掙扎,并在掙扎的過程中,像一頭沖破柵欄奔向自由的牛犢一樣,將阻攔她的公婆,給無意中撞傷了??墒遣还茉鯓樱莻€為了愛情中途從大學退學的塔娜,在她的母親眼里,卻依然是值得她受苦受累去溺愛的小女兒。

盡管我早已熟悉了草原上的一切,可是借了阿爾姍娜的眼睛,我又發(fā)現(xiàn)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鮮和陌生。早晨一只蹦到我鞋子里的青蛙,讓阿爾姍娜興奮了好久,甚至見了誰,都要啊啊叫著讓人看我的鞋子,好像那只青蛙依然在里面安靜地待著。她還喜歡蒲公英,并學了我的樣子,噘起小嘴來,用力吹著。而在看到蒲公英的小傘們紛紛飄走的時候,她還會跟著跑過去,揮著小手,一直追到看不見為止。我還和她花費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坐在草原上,就為了傾聽奶牛吃草時,雨點一樣沙沙沙的美妙的聲音。期間還有蝴蝶或者蜻蜓,圍著我們翩翩起舞。一只小羊忠誠地跟在大隊奶牛后面,咩咩叫著走回家去。而阿爾姍娜,則掙脫掉我的手,搖搖晃晃地去捕捉蝴蝶和蜻蜓,或者跟了奶牛排隊回家。

阿爾姍娜跟朗塔更是親密無間,她學了查斯娜的樣子,去抓朗塔長長的毛發(fā),還一腳跨過朗塔,坐在它的身上。只要不是太疼,朗塔就任由兩個小姑娘抓撓它,絲毫不會動怒。倒是有時候它跟著我和阿爾姍娜一起散步,忽然間興奮了,就從遠處飛奔過來,將兩個爪子一下子搭在我的肩膀上,表達它的親密,直把抱著阿爾姍娜的我,嚇一大跳。一家人都忙,常常忘了喂朗塔飯吃,它從不吼叫著提醒我們,照例癟著肚子跟我們出去遛彎。只不過遇到大狗朝我們狂吠,它很沒出息地躲到了我們屁股后面,好留一點力氣,繼續(xù)跟我們在草原上散步。即便這樣,路上遇到別人家狗吃剩下的骨頭,它也很清高地從不碰觸一下。盡管,它天天跟著我們吃素,好長時間都沒有啃上骨頭了。

鎮(zhèn)上一向沒太多娛樂活動,因為沒有路燈,黑燈瞎火的,晚上哪兒也去不了,所以當一個南方的馬戲團,開車繞鎮(zhèn)上用大喇叭喊了一圈后,昔日安靜的小鎮(zhèn),草一樣,忽然間冒出來很多人。馬戲團明顯是一個家族草班子,有一對男女站在門口,借會耍金箍棒的小猴子,給人拍即時可出的照片。那小猴子穿了一身孫悟空的衣服,舉著小棍子,像模像樣地在男人肩膀上耍弄著,人群里有看著好奇的,都抱著那猴拍10元一張的照片。耍猴男人的老婆,是大肚子的女人,看樣子還有兩個月就要生了。鎮(zhèn)上的女人們便議論說,如果生在車上可怎么辦呢?男人們便插話說:生就生了唄,沒看馬戲團里另外三對夫婦的孩子,都已經(jīng)可以幫忙扎帳篷了嘛!

震天響的音樂幾乎引來了鎮(zhèn)上所有愛看熱鬧的人,在馬戲團的人忙著扎起巨大帳篷的時候,對面的小賣鋪也跟著沾了光,大家都紛紛在開場前去買吃的喝的。布里亞特蒙古族男人照例一人兩瓶啤酒喝著,有那么幾個,已經(jīng)有些醉意,在我抱著阿爾姍娜進帳篷后,撲通一聲,坐在我的旁邊,差點將我給擠下椅子去。臺上籠子里正有一只可憐的黑熊,在震撼的音樂中,焦灼地轉來轉去,讓我總是擔著一顆心,它會不會突然間來一聲怒吼,而后沖出來,先將囚禁了它的馬戲團的三對夫婦,給咬傷了?

門票十元一張,只是進去后,為了吸引更多的人來觀看,馬戲團的人做足了等待的功課。等得直讓我有些不耐煩了,抱著阿爾姍娜走出了帳篷,逗引一只大狗玩。天色已經(jīng)暗下來了,大而昏黃的月亮,掛在天上,阿爾姍娜抬頭,一眼就看到了這路燈一樣撫慰著整個草原的月亮。她大約第一次注意到這樣清晰美好的月亮,啊啊叫著,讓我去看。我們兩個人,就這樣站在濕漉漉的草地上,在涼意沁人的夜色中,看了好長一會兒月亮。直到阿媽過來找我們,看已經(jīng)開場的馬戲團演出。

如我所猜,家庭式作坊的馬戲團,在城市里完全找不到演出的場地,才會千里迢迢地開著大卡車,到這偏僻的草原小鎮(zhèn)上來掙錢。這里牧民的好奇心,完全可以保證這一晚上的收入。盡管,他們的演出內(nèi)容,實在簡單,沒有多少藝術含量,只是訓小狗、爬桿等簡單雜耍游戲。阿爾姍娜已經(jīng)有些困倦,我抱著她,看了一兩個節(jié)目,便走了出去。

站在商店門口等賀什格圖的摩托車來接的時候,幾個喝醉酒的年輕男人,正在很兇地打架。店老板是個長相威武的男人,見他們在門口打架,影響生意,有些不耐煩,出來三拳兩腳,就將其中一個給打倒在地。另外兩個大約也酒醒了,拉起被打倒的那一個,嚷嚷著要去別的地方再打。我看了有些擔心,問開摩托的賀什格圖,以后這些人,還會不會來店里買東西?他笑笑:明天起來,他們就忘了,照樣約著一起到店里買酒喝,布里亞特蒙古族男人們?nèi)绷司?,是會覺得活著很沒意思的。

一路上我們像坐在小船上一樣,在高低不平的泥路上,一邊閑聊著,一邊上下顛簸。阿爾姍娜卻喜歡摩托車這樣的交通工具,很熟練地站在后座上,緊緊抓著賀什格圖的衣領,機敏地看著隱沒在夜色中的點點燈光和大片草原。時不時地會為路邊一群站立的大馬,或者臥倒休息的一群牛,而驚呼喊叫。她如此迷戀摩托車這一草原上最普通的交通工具,以至于到了家,還不肯下來,非要賀什格圖載著她坐在前面,在院子里再突突突地跑上一圈,才肯罷休。

每隔幾天,就有從海拉爾開來的大卡車,載著一車廂的蔬菜瓜果,圍著小鎮(zhèn)一圈圈地轉著,一邊轉一邊還會跟馬戲團的一樣,用大喇叭喊著“賣菜賣菜”。他們賣的菜,當然都避開人家園子里有的,專門賣些諸如西瓜啊桃子啊黃杏啊蒜黃啊胡蘿卜啊之類的稀罕物,所以我每次聽見了,就抱起阿爾姍娜飛跑出去,攔截那輛卡車。有次一邊跑一邊喊,那高音大喇叭單顧著朝前趕,愣是沒聽見我的喊叫,于是害我跟個運動健兒一樣,抱著阿爾姍娜,頂著大太陽,在完全沒有陰涼的顛簸的土路上,整整跑了六里路!直到終于有一個騎摩托車的陌生牧民,看我辛苦,載上我,飛奔著攔住了那卡車。

我問那賣菜師傅明天還來不?來了記得沿伊敏河邊走上一圈,開慢點,喇叭喊得聲音大一點,否則沒我買菜,他們就虧大了。賣菜師傅哈哈大笑,拍拍車廂上的行李道:今天晚上就在這里過夜了,明天賣完了才走呢。

我正興奮地挑揀著水果和蔬菜,鳳霞也飛奔而來。只是摩托車被賀什格圖給騎走了,鳳霞只能背著五六十斤的瓜果蔬菜,徒步回家。我問鳳霞累不累,她一昂頭道:再來五六十斤,也沒有問題!沒看我生完查斯娜,比以前胖了接近20斤嗎?這么多肉,還能讓它們白白長身上,一點用處也沒有?

兩個人一心想著回家可以好好做一頓新鮮菜吃,于是雖然一個抱著20斤的娃,一個背著60斤的菜,卻都健步如飛起來。倒是阿爾姍娜,被大太陽曬得蔫蔫的,揉著眼睛,努力地讓自己配合聊得歡天喜地的我們??墒亲詈?,她還是煩了這樣沒有盡頭似的走啊走,小嘴巴一邊不停地喊著“媽媽”,一邊朝我做著想要吃奶的“吧吧”的動作,直把我和鳳霞逗得哈哈大笑起來。

鳳霞鄰居家的一頭奶牛,陷到泥淖里去了,鄰居男人找來自己的弟弟畢西格日圖幫忙。畢西格日圖力氣大,也很賣力。就在奶牛被這大力士拼命拽著走出泥濘的那一刻,畢西格日圖因為太過用力,紅布條子做的褲腰帶忽然間松開,肥大的褲子瞬間滑落至腳踝。于是,畢西格日圖給小鎮(zhèn)的新聞史上,增添了濃重的一筆,因為,沒有老婆且生活邋遢的他,著急出門,只記得提了褲子,卻忘記穿內(nèi)褲了……

這一笑話被小鎮(zhèn)上的人們傳了無數(shù)次,大概連海拉爾住著的人,也全都知道了畢西格日圖不穿內(nèi)褲的糗事。他的母親著急壞了,擔心兒子會打一輩子光棍。只是人人都知道,畢西格日圖娶不上媳婦,跟他母親有著重要的關系。因為他接連領回來好幾個女朋友,都被挑三揀四的母親給否了。直到鳳霞和我先后生了寶寶,阿媽出門領著阿爾姍娜和查斯娜,在鎮(zhèn)上驕傲地溜達,恰好讓畢西格日圖的母親看到,她羨慕得發(fā)出一連串的嘆息。阿媽則毫不客氣地批評她說:誰讓你挑兒媳婦跟自己找對象似的,一挑就是好幾年,你以為你家畢西格日圖是王爺?。?!下次學學我,看準了哪個姑娘,天天給人家去送好飯吃,好壞先騙到手再說嘛!畢西格日圖的母親聽了,又是一聲嘆息,大概她也知道,自己是沒阿媽那樣大的本事,“勾引”人家姑娘主動上門的,所以,她只能著急地天天催促畢西格日圖,趕緊找個媳婦回家過安生日子。

但年輕的女人們,開始向往外面的世界,于是鎮(zhèn)上的離婚率因此升高,而像畢西格日圖這樣家境還算富裕的光棍也不少。鎮(zhèn)上一個叫巴圖的男人,已經(jīng)離婚四次了。每個女人來了都留下一個孩子,便女狐一樣,住上一兩年,就消失掉了。以至于巴圖混到快奔五了,除了一堆孩子,家里什么也沒有。還有叫那日蘇的男人,快五十歲的老婆某天忽然就跟著一個四十歲的男人跑了。他們的兒子已經(jīng)有了孩子,原本當了奶奶的女人,依然不回頭,既不去幫忙看孩子,也不后悔自己的決定,就這樣跟著外面的男人在海拉爾天天辛苦地打工,對于過去牛羊成群的安穩(wěn)生活,完全不再懷念。甚至因為男人那日蘇不肯離婚,連離婚證也可以不要,就這樣隱居在城市里,過著從不對任何人提及幸福與否的生活。

相比起光棍和離婚一族,像鳳霞老舅這樣被兩個女人拼命爭搶的男人,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鎮(zhèn)上的人們已經(jīng)不再提及佐拉曾經(jīng)的后媽薩日娜了,好像她的來去,都是草原上的一陣風,風過之后,生活又恢復如初。鳳霞的舅媽將我曾經(jīng)給薩日娜和佐拉拍攝的照片,全部收了起來。而房間里的布置,也都恢復至她曾經(jīng)跟鳳霞老舅離婚之前的模樣。這個秋天,鳳霞老舅靠鳳霞父親擔保,買了一輛打草車,很賣力地聯(lián)系打草掙錢的活計,因為佐拉,這個家在老舅出獄后,重新成為一個讓外人艷羨的幸福安靜的三口之家。而薩日娜,則完全成了人們記憶中的過客。

接連幾個黃昏,我都會抱著阿爾姍娜去附近的烏日娜家,看她家兩百多頭羊,從草原上歸來,集體進圈的壯觀景象。她家的院子和房間陳設都很簡單,因為兩個兒子都在外地,又未成家,所以,除了羊的咩咩聲,和牧羊犬的警惕吼叫,這個家每天都安安靜靜的。但事實上,烏日娜的個人生活,一點都不安靜,甚至還可以稱得上驚心動魄。她的丈夫是個黑臉卻愛喝酒的男人,醉酒后就胡言亂語,直到某一天,得罪了自己的老丈人,兩個人廝打在一起,混亂中,烏日娜的丈夫拿菜刀砍傷了老丈人,自此兩家再不來往。而夾在中間的烏日娜,這一劫尚未度過,兒子又在外地打工時,跟人打架,又是混亂中砍傷了對方。為了能讓兒子免受牢獄之苦,烏日娜四處籌錢,又幾乎將所有羊都賣光了,才湊夠了對方索要的幾十萬賠償,并讓其撤了訴。兩個兒子都在外地打工,只過年時回家探望,他們大約不知道,此后的烏日娜,就一直活在拆東墻補西墻的窘迫生活中。甚至我在去鎮(zhèn)上理發(fā)的時候,還親眼看見她朝理發(fā)店的女人,借一百塊錢。只是那時候,我并不知道她有如此跌宕起伏的人生,也不知道她在鎮(zhèn)上人的口碑里,因為總是借錢維生,而變得很差。大家都躲著她,在路上見了,會快步走開??墒怯滞樗虼私枇隋X,也就當做給了她,并不指望她能還上。

只是我依然覺得,有兩百多頭羊的烏日娜,早晚會有一天,結束這種四處借錢的生活,和阿媽一樣榮升為幸福的奶奶,并獲得鎮(zhèn)上人的認可與尊重。盡管,除了我,沒有多少人會認為烏日娜能夠突然扭轉自己黯淡的人生航向。

再有一個星期,我們就要離開草原,回到呼和浩特去了。二叔二嬸和老叔老嬸都紛紛請我們過去吃飯,算是提前送行。二叔的身體像一個散了零件的機器,一年不如一年;幾乎走到哪兒,他都要隨身帶著針藥,常常是吃一把藥下去,再自己注射一支藥水。大兒子巴特已經(jīng)與馬蘭在通遼買房結婚,不?;丶?。從外地辭職回到海拉爾的小兒子東東,則將工作換來換去,始終都沒有穩(wěn)定下來。老叔家的鵬鵬已經(jīng)大學畢業(yè),只是??飘厴I(yè)的他,在呼和浩特一直沒有找到安穩(wěn)的工作,只能跟著同學暫時在一家飯館里打工,以至于老叔老嬸提起來就嘆氣說,上了十幾年學,結果卻去飯店當了服務員。他們不知道,或者明明知道卻不愿意承認的是,??飘厴I(yè)在而今的城市里,是跟沒有學歷相差無幾的。所以像鵬鵬這樣畢業(yè)即失業(yè)的90后們,在每個城市里都一抓一大把。而能像鵬鵬這樣,放低姿態(tài),去從事蒙古族一向不愿去做的服務業(yè),已經(jīng)是一種進步了。

今晚沒有月亮,卻有滿天的繁星。我站在濕漉漉的庭院草叢里,抬頭,很輕易地就辨認出了北斗七星、北極星、織女星與牛郎星。我就這樣在夜色中,仰頭看那浩渺的星空,許久。日間一切的煩惱瑣碎,此刻都被這寂靜的夜空洗滌。我在這個塵世,猶如初生的嬰兒,潔凈,單純,美好。

而這片草原,也恰如這浩蕩無邊的星空,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都以千百年來從未有過改變的寬容與寬厚,撫慰并清潔著所有在其上努力生活著的人們。

(責任編輯 楊瑛)

猜你喜歡
查斯鳳霞西格
《吃愛長大的查斯基》:以愛構筑現(xiàn)實童話
西格紹爾名槍匯
混血“幫派”西格紹爾
命懸一線
換親
響鑼
西格列汀對肥胖合并脂肪肝大鼠的干預療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