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雨

上周五，我正晃晃悠悠地走出校門口。平時要六點十分才來的公交車，已經(jīng)“突突突”發(fā)動起馬達，準備開走了。我邊慌忙追著公交車跑，邊從衣袋里掏硬幣。

“咕嚕?！币麓锏挠矌艥L到馬路上。

“哎呀?！苯裉煸缟蠇寢尶芍唤o了我兩個硬幣，我慌忙跟在硬幣后面跑。

公交車已經(jīng)跑遠了。

硬幣“咕嚕?！緡！睗L過了草地，“咕嚕?！緡！睗L過了小花園。

“快停下來?！蔽覛獯跤醯貙τ矌耪f。

硬幣碰到了墻壁上，打了個轉，“噗通——”倒在了商業(yè)街的墻邊。

商業(yè)街上賣著各種各樣的美食，有我最喜歡的章魚小丸子，Q彈Q彈的章魚塊吃起來像是章魚在嘴里跳舞。

我彎下腰，伸手去撿地上的硬幣。

“咦？這里有間這么小的店啊？”我疑惑地看著墻邊僅僅像一本書一樣大的小店。小店的門和巴掌差不多高，門上掛著深藍色的布簾，布簾上方立著用毛筆龍飛鳳舞寫的木招牌——鼠吉丸子店。

“這是什么店呢？”我好奇地撩開布簾。

“歡迎光臨?！毙〉昀飩鱽頍崆榈恼泻袈?。

“怎么不進來呢？”過了一會兒，店里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來。

看樣子是小店里的人看沒有人進去，準備出來瞧瞧。

門簾被掀開了。

我吃驚地張大了嘴巴。

門口的人，不，門口的老鼠也張大了嘴巴。

門口站著的是一只比巴掌還要稍稍小那么一丁點兒的老鼠，穿著廚師的白大褂，戴著高高的廚師帽。

老鼠的驚訝只持續(xù)了短短幾秒。

“我是老鼠鼠吉，你想吃點兒什么？”鼠吉問。

我吃驚得有點兒磕巴：“你、你有些什么？”

“丸子、各種丸子。”鼠吉驕傲地說。

“那，給我來份章魚丸子吧。”我有些擔心地看了眼鼠吉，很好奇它要怎么切比自己還大個兒的章魚。

“不好意思，沒有章魚丸子。來點兒薄荷丸子吧？”鼠吉閃著亮亮的眼睛，推薦道，“這個季節(jié)就應該吃薄荷丸子。薄荷丸子能預防感冒，還能治頭疼呢。”

“我可沒聽說過薄荷能有這么多作用呢?！甭犞蠹?，我突然不緊張了。

“誰說沒有，你不知道的事兒多著呢。”鼠吉有點兒不高興。

“那來份薄荷丸子吧。”我把手里的硬幣遞過去。

“太多了，只要半塊就行了?！笔蠹欀碱^看著我手里的硬幣，“可是我沒有零錢找給你?！?/p>

“沒事兒，你都拿著吧。”我不知道找回半塊硬幣，我拿著有什么用。

“這可不好?！笔蠹欀碱^接過我手里的硬幣，“我也不能勉強你吃兩份啊?！?/p>

不一會兒，鼠吉端出一盤丸子，丸子碧綠碧綠的，游蕩在翡翠色的盤子里。

“趕快嘗嘗，涼著的才好吃呢。一會兒就得被太陽烤熱了。”鼠吉又驕傲又興奮地舉起盤子。

我捏起一個丸子，輕輕地咬了一小口?！昂簟蔽易炖锕纹鹨魂嚽屣L，清涼溫柔地劃過我的牙齒、舌尖、喉頭。我身上的毛孔都舒展開了，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但我能肯定，這是風的味道?！罢婧贸?。”我又大大地咬了一口。

“當然啦?！笔蠹湴恋匦χ?，“鼠吉的丸子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丸子。”

我滿足地咬著那些碧綠碧綠的丸子。

“我沒辦法找零錢給你?！笔蠹轿疑砼?，“我能以邀請你參加我們的告別舞會作為報償嗎？”

“什么告別舞會？”我歪著頭問鼠吉。

“哦，我們要離開了。”鼠吉淡淡地說。

“不在這里做丸子了嗎？”我有些遺憾。

“嗯?！笔蠹c點頭，“舞會上會有很多美味的丸子哦。”

雖然舞會是在周六的晚上，但是鼠吉叫我周六下午一定一定要提前到他的家里，他的家就在鼠吉丸子店后面的玫瑰花園里。“因為你沒有能夠穿去參加舞會的裙子?！笔蠹@樣說。

周六下午，我如約來到鼠吉家。鼠吉家是個小小的玫瑰色院子，房頂是向日葵色的琉璃瓦?！按┥线@個?！笔蠹f過來一雙由兩朵紫色牽牛花做成的小鞋子。

我剛一把腳伸過去，就看到自己的手一點點兒縮小了，面前草葉子的葉片一點點兒變大了。

“請進吧?！笔蠹_了用玫瑰花瓣編織成的門。

院子里一只老鼠奶奶拿著縫衣針正忙著編織。老鼠奶奶編織的布尾巴一直連到天上。我驚訝地抬起頭——原來，老鼠奶奶在用天邊的霞光織布?！跋奶斓南脊饽芫幙棾鲎蠲赖牟??！笔蠹湴恋貙ξ艺f，“什么都比不上夏天的霞光，既溫暖又清爽?！笨次业蓤A了眼睛，鼠吉以為我在擔心霞光會被用完，慌忙說：“不要擔心，太陽覺得霞光不夠用的時候，它就會鋪出交叉型的白色云朵，說‘不要再用霞光啦，這樣我們就會停止編織。等太陽覺得霞光充足了，我們再接著工作。我奶奶的那條裙子已經(jīng)織了兩年了呢?！?/p>

“快進屋吧。我給你選條裙子?！笔蠹业氖?，推開一扇綠色爬山虎編織的門，“這里有冬天的雪做成的裙子，秋天的陽光做成的襯衣，春天的綠芽做成的褲子。”屋子里琳瑯滿目的衣服，閃著像是在陽光照耀下的水面上才會出現(xiàn)的光?！疤懒恕！蔽殷@嘆道。

“試試這件吧?！笔蠹f過來一條深藍色的裙子。

裙子穿在我身上變成了淡淡的淺藍色，像是藍墨水融進了池塘一般，似有似無的顏色。是用風織成的衣服，我心里肯定地想。

“穿成這樣去舞會美極了?！笔蠹軡M意。

“來粒云朵丸子嗎？”鼠吉遞過來一粒雪白色的小丸子。舞會沒有想象中熱鬧。老鼠們安靜地在掛滿彩燈的圓形舞廳里舞蹈著，配樂是微風溫柔的“呼呼”聲，和風劃過杉樹葉時輕輕的“沙沙”聲。

云朵丸子咬在嘴里軟軟的。

“大家都舍不得離開呢?！笔蠹錾竦乜粗谔璧睦鲜髠?。

“為什么要離開呢？”我吞下云朵丸子。

“沒有我們可以生存的地方了啊。桔梗花田開敗了，天空的藍墨水用完了，風里沒有了花的香甜……”鼠吉低聲說。

我沉默地吃著剛剛夾起的玫瑰丸子，覺得有點兒難以下咽。

“去哪里呢？”

“去有陽光的地方?！笔蠹ζ饋?，“有清澈的小河靜靜地環(huán)繞在屋前，青草地一直鋪到天邊。春天有鳥兒唱著溪水的歌，夏天有風兒帶來海水的咸味，秋天有掛滿山腰的果樹，冬天有堆到家門前的白雪，還有風中甜甜的臘梅香。”

“我們會順著陽光走下去的。你瞧，”鼠吉指指月亮。月亮鋪灑著薄薄的微光，溫柔地環(huán)抱著小小的舞廳，“月亮在跟我們道別?！?/p>

“我們得走了?！笔蠹D過身面對我，“很幸運走之前能認識一個人類朋友?！?/p>

我感到身體被裹在暖暖的金色當中，迷迷糊糊地想要睡覺。我半睜開眼睛，看見鼠吉和他的伙伴們也被包裹在一片金色當中。他們正在金色的光中上升著，穿著特意為舞會準備的禮服，唱著我聽不懂的歌，慢慢地，一點點兒地，消失不見了。

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下午的商業(yè)街墻邊，腳邊是那枚滾落的硬幣。我疑惑地想伸手去撿，才發(fā)現(xiàn)手里提著一個牛皮紙袋。紙袋里放著碧綠碧綠的丸子。

我輕輕地咬了一口。

是風的味道。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