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明華

1

熊二狗剛出門，就接到了小謝打來的電話，熊二狗沒好氣地吼他：送什么送！你個傻腦筋，鋼筋不夠你不會去旁邊的店里買幾根嗎？

那邊傳來小謝無奈的聲音：老板，我們可是包工不包料的呵......

說話間，熊二狗跳上了通往紅谷的班車，他煩躁地掛斷手機，把小謝的話扔進了風(fēng)里。

熊二狗拿著手機，撥到信息的那一欄，這是十天前，菜小卷給他發(fā)來的一條信息。心說：菜小卷啊菜小卷，你怎么說走就走了呢？

這些天來，熊二狗一直渾渾噩噩地過日子，再也無心打理業(yè)務(wù)，想起菜小卷的好，終于踏上了奔向她的班車。

喧囂的城市，依舊車水馬龍，不見了菜小卷，熊二狗覺得生活很不美好。

在隆德縣城的東邊，有他的金屬安裝部。說是部，其實就是一間很不起眼的小店，一年三萬元的房租，平時接一些陽臺圍欄的活兒，業(yè)務(wù)多的時候，就把活兒發(fā)包出去叫工人做。這些年，熊二狗從農(nóng)村出來，吃了很多苦，從學(xué)徒工做起，好不容易才有了自己的店面。因他的焊接技術(shù)過硬，好多客戶都樂意把工程包給他。他的生意越來越好，錢也越賺越多，土得掉渣的熊二狗當(dāng)然在不知不覺中發(fā)生了改變。

關(guān)于跟菜小卷的認(rèn)識，就是從“新假日”開始的。

“新假日”在隆德城的西邊，落日常常把那兒渲染得如夢似幻。從大地廣場橫穿過去，是金碧輝煌的老廟金店，緊挨著，燈紅酒綠的帝皇KTV就在那矗立著，一到晚上，里面熱鬧得不得了。如你是饞得慌，一座有生猛海鮮的食府就在這里等著你，一天到晚，直牽著饞客的鼻子往里鉆?！靶录偃铡本驮谑掣倪吷希髲d裝飾得富麗堂皇，若上了樓，光線即暗下來，很有說不清的味道。

那天，熊二狗接到了一家公司的業(yè)務(wù)，跟頭兒打著飽嗝從食府里出來，頭兒說，聽說“新假日”很不錯。于是，熊二狗就領(lǐng)著頭兒閃進了那扇鋼玻璃做的旋轉(zhuǎn)門。

第一次走進大廳，看到大氣的吧臺，熊二狗就像劉姥姥走進大觀園一樣，七看八看。待上了二樓，桔黃的燈光，幽暗的溫馨，突然使他有種想要放松放松的迫切感。

頭兒說他要一間包廂。熊二狗想，那就一人一間吧！熊二狗把門一關(guān)，往床上一躺，就靜等技師的到來。

進來的是菜小卷。當(dāng)然，那時他不知道她叫菜小卷，女子說她叫8號，說時就拿起掛在脖子上的牌子在熊二狗的面前晃了晃。不知為什么，女子一開口，熊二狗就突然對她有好感，覺得她親切。在這里，不能不說說大風(fēng)。大風(fēng)是熊二狗鄉(xiāng)下的老婆，屈指算來，他們又分開十個月了。大風(fēng)在家鄉(xiāng)養(yǎng)兒侍老，日日月月操持著責(zé)任田。熊二狗總是嫌大風(fēng)的聲音不好聽，粗門大嗓地，像雷公吼，再好的話兒從她的口里喊出來，都會變質(zhì)似的。但大風(fēng)是干活的好把式，能在田里弄出花來，還把年邁的父母和年幼的兒子服侍得服服帖帖，這讓熊二狗很放心。

菜小卷的聲音輕輕的，嗲嗲的，就像一根柔柔的棉簽順著他的耳孔徐徐漸進，癢癢地，特別舒服。她說，你把腳伸到盆里來，我給你洗腳，這是用中草藥炮制的洗腳水，去腳氣，保健，對提高體力很有幫助。

熊二狗把腳伸出去，大膽地去看菜小卷。菜小卷鵝蛋樣的臉又白又嫩，那兩彎眉毛好看地拱在眼睛上神采奕奕。熊二狗問：你叫什么名字。

菜小卷熟練地捋下熊二狗的襪子，嫩藕般的手就在他的腳盤上滑來滑去，她羞澀地一笑：不要問名字嘛，你就叫我8號好啦。

說說看，你叫什么名字？熊二狗又說。

2

車窗外，是冬天的景色，到處一片枯黃，冷風(fēng)從玻璃的縫隙里鉆進來，熊二狗緊了緊領(lǐng)子。他手機屏幕上是菜小卷的照片，她一身時髦打扮，描了眉的眼圈下顧盼生彩。熊二狗把照片拉大，菜小卷耳根上那個大大的耳環(huán)格外奪目，耳環(huán)的吊墜上還鑲了鉆，那天在包廂里還熠熠發(fā)光。

大風(fēng)也有一對耳環(huán)，小小的，那是熊二狗給她的定情物。鄉(xiāng)下，男女定婚一般要有“三金”，即：項鏈、戒指、耳環(huán)。而大風(fēng)只要了耳環(huán)，她說熊二狗的家境不好，有耳環(huán)就行了，項鏈、戒指等以后有錢了再買也不遲啊。那時，大風(fēng)說后就抿著嘴瞄了熊二狗一眼。熊二狗木木的，心說，你就是戴上項鏈、戒指也不好看，不洋不土。

菜小卷洋氣，長發(fā)披肩，LV包一挎，走在哪里都風(fēng)情萬種。每次看到菜小卷，熊二狗的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樣。自從有了菜小卷的手機號，熊二狗覺得生活越來越有意思，每天都是嶄新的。

開始，菜小卷總是說，大哥，你不要老打電話來嘛，人家要做事哩！

熊二狗壞壞地笑道：大哥想你嘛，正想跟你聊聊天。

菜小卷說：想我就多來“新假日”呀！我邊給你洗腳邊跟你聊天。

結(jié)果，熊二狗真的又去了“新假日”。后來，去的次數(shù)就頻繁了。一去就點8號，興未盡，加鐘是常有的事，除了給菜小卷小費，還得到臺前去付賬，坐臺的小姐興致勃勃地數(shù)著鈔票，笑咪咪地對他說：你跟8號真有緣，歡迎你明天再來！

這一夜，熊二狗又點上8號來到了包廂。菜小卷穿了件蟬羽般的粉紅連衣裙，低領(lǐng)處，熊二狗一眼就看到了她的乳溝。菜小卷讓他看，還給他修腳。菜小卷的手藝真好，攥著一把不生銹的小刀從小腳指甲上修起，不一會兒，就把熊二狗的十只腳指甲修得無棱無角恰到好處。

菜小卷說：大哥，你的腳真臭哦。

熊二狗笑笑，年輕的腳，不臭才怪哩。

菜小卷又說：大哥，你的腳底皮真厚哦！今天，我也給你刮刮吧？

熊二狗開心地：好啊，我就喜歡你捏我，進來了，就把它交給你啦！

刮完，菜小卷說：大哥，你天天在工地上忙活，爬上爬下的，今天，我給你開開小灶，幫你掐掐大腿吧？

柔聲細(xì)語的，說得熊二狗的心里暖融融的。

說完，菜小卷就站起身，彎下腰在他的腿上掐來掐去。先是輕輕地，再暗暗地使勁。

大哥，你在隆德混多少年了呀？菜小卷問。問的時候，一綹長發(fā)從她的耳根上滑下來，拂得他癢癢的。

六年了。熊二狗說。

那一定賺了蠻多吧？

不多啊。熊二狗答。

放心，我又不會要你的。菜小卷就笑了，銀鈴般的聲音在暗暗的包廂里飄蕩。

3

小謝又打電話過來了，他說如還不把鋼筋送過去，他們就停工，影響了工程的進度就不關(guān)他們的事了。

你敢！熊二狗突然對手機吼起來，除非你們不想要工錢。

車廂里的人都看著他，不知他怎么了。

紅谷是隆德縣的鄰城，班車駛上288線，車速更快了。遠(yuǎn)山朦朧，近處，他看到了河流、村莊、老樟樹，農(nóng)夫在地里種油菜，牛兒哞哞。

小時候，有次他跟父母在地里挖番薯，挖到最后，一只番薯總是掘不起來。媽看看日頭，說：晌午了！

爸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等我喝了口水再挖。

說著，爸就去河邊喝水，還小憩了一會兒。待爸再上來干活的時候，爸就甩開膀子一陣猛挖，結(jié)果挖起了一個八斤重的番薯！從沒見過這么大的番薯啊，他們在地上跳啊笑啊，忘記了饑餓。渾然天成的紅薯，完好無損，這一年，村里舉行紅薯比賽，爸把大紅薯往臺上一放，羨煞了一大群前來參賽的村民。

好多年后，他一直記得那個日頭毒辣的上午，太陽烤得土地似在冒煙，壟上土層龜裂，爸每挖出一串薯，都會提起來，端詳一番，像在看著他的孩子。而今，爸媽老了，不能再去地里種薯了，有老有小的，家里花錢的地方多。熊二狗賺了錢，隔不了兩三個月就要給家寄錢，熊二狗喜歡摸錢的那種感覺，就像爸端詳著他的番薯。

從前年開始，隆德縣城里的金屬安裝工程部一夜之間冒出了很多，活兒越來越難做了，賬也難結(jié)。

最難結(jié)的莫過于駕校的那個柵欄工程，四萬元啊，熊二狗不知跑過了多少腿。都大年二十九了，還可憐巴巴地站在老板的家門口，老板推開門見又是他，就說：說了你明天再來，怎么還站在這里嘛？

熊二狗的聲音近似在哭：老板，明天是過年啊，叫花子也得有個年過呢。

老板聽了就吼：滾吧！就你曉得過年，我就不要過年嗎？

未果，只有請律師。小朱是從東北農(nóng)村來的三流律師，他很樂意給熊二狗辦事，錢一分不少，熊二狗怕他不好好辦事，還給他塞腰包。

4

紅谷，熊二狗不很熟悉，只知道那個城市的陶瓷很有名，聽說那雕花大瓶在同行業(yè)中不多見，還深受收藏家的喜愛。菜小卷喜歡用從紅谷帶來的瓷杯喝水，菜小卷說，紅山窯的瓷杯光滑、適口，還從不結(jié)垢。菜小卷喝一口茶，小嘴就抿一下，氤氳中，兩腮的酒窩就蕩漾開來。

菜小卷說她是她養(yǎng)父帶大的。爸爸原是紅山窯陶瓷廠的工人，廠里二十四座臥龍似的大窯日日夜夜燃燒，三千窯工甩開膀子做泥餅、拉坯、雕花、上釉，生產(chǎn)出來的產(chǎn)品光潔如玉，型態(tài)逼真。爸能受累，勤學(xué)苦練，不久就當(dāng)上了師傅。媽那時對爸特別有好感，不久就戀上了。姥爺拼命反對，阻攔。爸牙一咬，在一天夜里帶上媽雙雙私奔。一年后，生下了我。媽為了緩和跟姥爺?shù)拿?，回到廠里請姥爺諒解。姥爺氣不過，打了媽一頓。媽越哭越傷心，縱身一投，跳進了紅山窯熊熊的火海。

菜小卷哭了，梨花帶雨。菜小卷說，后來爸就瘋了，像幽靈一樣在紅山窯一帶游蕩。在一個冰雪融化的下午......

菜小卷說不下去了。燈光下，菜小卷的心情壞到了極點，吉州茶吧里放著不知名的音樂，飄渺空靈，如訴如泣。

后來，姥爺給我留下了一筆錢，搬離了原來的家，從此音信杳無。我長大后，養(yǎng)父要我去找姥爺，說怎么著，他也是我的姥爺，何況他還給我留下了一筆錢。想起爸媽的死，我恨透了姥爺，一天，我瞞著養(yǎng)父，悄悄地把姥爺留給我的錢，從銀行里全部取了出來，捐給了災(zāi)區(qū)的孩子。

熊二狗說：你傻呀。

菜小卷抹了一把眼淚，呼出一口濁氣，把臉轉(zhuǎn)向窗外，似在自言自語：我寧可累死也不會用他一分一毫的。

茶水已盡，熊二狗不知道怎樣說她才好，就這樣默默地陪她枯坐著。

從茶吧里出來，熊二狗看到菜小卷身體寒戰(zhàn)了一下，縮了縮脖子，抬頭望望夜空，明月高懸，冰涼的月色像水一樣從他們的心坎里流過。

可是，有一次菜小卷喝醉了酒，又說她是有父母的，他們就在鄉(xiāng)下。

聽菜小卷這樣說，熊二狗睜著金魚眼，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看著在水霧中的菜小卷，感覺她就是謎一樣的女子。

5

車，在平原高速上奔馳，蘆葦叢叢，沿途的翠柏亭亭玉立。漸漸地，熊二狗看到了一座湖泊。

這就是菜小卷向他描繪已久的那座鄱陽湖嗎？碧水如藍(lán)，煙波浩淼，水域遼闊，遠(yuǎn)遠(yuǎn)望去，孤島在水面上似沉似浮，白鷗低翔。

菜小卷說她最喜歡吃魚，小的時候，她常常看見養(yǎng)父在湖里打魚。因為置不起魚船，養(yǎng)父打魚就只有專選淺水處進行，養(yǎng)父打魚的功夫了得，特別是旋網(wǎng)。說白了就是一張縮灑自如的網(wǎng)罩，網(wǎng)腳綴著鐵墜，柳葉片似的，拿在手上沉甸甸的。養(yǎng)父在水邊觀察一會，選好位置，拋入引食。然后，背對水面，猛地轉(zhuǎn)身，迅速地把盤在手里的網(wǎng)像降落傘似的灑向水里，每次總是收獲多多。

今天，熊二狗終于看到了像海一樣的湖，水打岸壁掀起很高的浪花，有磅礴之勢。熊二狗生長在山區(qū)，沒有湖，更沒有海，只有小溪、水溝。春夏大雨過后，溪溝里的水漲得滿滿的，魚也多了起來，退水后，大風(fēng)高挽褲腳下水，張開蒲扇般的手掌，把溪里的魚仔一抓一個準(zhǔn)。大風(fēng)是煎魚的行家里手，拌入辣椒蔥末，糊上米粉，直到把魚刺煎酥。這碗菜，孩子盡管放心吃，熊二狗抿著老酒，一口一塊，嚼得嘎嘣嘎嘣地響。有一次，大風(fēng)為他煎魚把魚煎過了火候。吃的時候，熊二狗臉一黑就罵了起來。大風(fēng)也不還嘴，默默地忍受。這幾年，出來奔活路后，熊二狗就再也沒吃過大風(fēng)煎的魚包了。

幸虧有菜小卷給他煎的魚包。

熊二狗從工地上回的時候，天就烏云密布。熊二狗想，下場雨也好，連日的晴，地面都快被日頭烤焦了，空氣里都漂浮著塵土，無孔不入。

熊二狗一下車，雨點就像箭一樣射了下來，一股風(fēng)刮來，雨腳就斜在墻壁上。他沒見過這么大的雨，仿佛匯集了全世界的雨，都選擇在今天傾盆。熊二狗拉下卷閘門，屋外狂風(fēng)暴雨。

熊二狗傻傻地坐在凳子上，腦子一片空白。也不知坐了多久，卷閘門外突然響起了菜小卷的聲音，她急促地捶門：大哥，雨停啦。瞧，我抓了滿滿的一桶魚呢！

熊二狗喜孜孜的，說，你真有兩下子。要不，今晚我們就煎魚包吃吧。

菜小卷格格地笑了：我拌上辣椒蔥末，糊上米粉，煎得酥酥的，你一定喜歡吃！

于是就開膛破肚，燃火煎魚。哪知，菜小卷根本就不會煎魚，熊熊的大火把魚都煎焦了?？刹恢獮槭裁矗芏穮s愛吃，還吃得滿嘴流油。

熊二狗的嘴皮不停地扇動，菜小卷看了好笑。醒來的時候，熊二狗發(fā)現(xiàn)菜小卷正剝了只香蕉在往他的嘴里塞哩！

原來是一場夢，夢里夢外形象逼真。熊二狗想，這是在城里做得最甜的一場夢了。關(guān)于這個夢，熊二狗常常想起，想的時候，就覺得嘴巴里正嚼著煎魚包，還發(fā)出“嘎嘣嘎嘣”的響聲。

6

車，正在奔向紅谷。

紅谷不僅盛產(chǎn)陶瓷，而且還是一座新興的旅游城市，南方冰雕、霞映水榭、千年的古繩塔、佛教圣地、務(wù)源石窟、層林盡染的紅楓山巒，如此種種，無不使游人流連忘返。

菜小卷說：出來這么久了，我想回去。

熊二狗戀戀不舍地：你走了，我就看不到你了。

你有腿啊，你就不會來找我嗎？說后，菜小卷就嗔了熊二狗一眼。

回味菜小卷的這個眼色，熊二狗吞了一下口水，心里像被若大的幸福填得滿滿的。

車廂內(nèi)，大多數(shù)人在昏昏欲睡，在他的斜對面的座位上，那個黃發(fā)女人正在給男人喂雞爪子，待喂到一半的時候，突然抽回，塞進了自己的嘴里。男人若有所失。女人調(diào)皮地瞪他一眼，說：想得美，你想吃獨食啊？

熊二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不覺地他想起了大風(fēng)。大風(fēng)的娘家窮，從小就養(yǎng)成了節(jié)儉的習(xí)慣，碰上孩子吃剩的飯，她通通地倒進自己的碗里，吃得津津有味。因胃口好，肉多，大風(fēng)的那兩個大奶子在衣服里吊著，遇到事急，跑的時候，兩奶子就像打架似的互相撞擊，“噗噗”直響。

前些天，大風(fēng)來電話了，說等農(nóng)忙結(jié)束，該收的都收好了，也想進城來陪他住些日子。熊二狗支支吾吾地，說你走了，孩子怎么辦啊，爸媽都這么老了，遇上傷風(fēng)感冒的，他們可處理不了。

大風(fēng)攥著話筒，聽著聽著就哭了，她說：你到底怎么了，電話也不見你打回家。

熊二狗說：真忙哩。

見那邊不吱聲，熊二狗就掛了電話。沒遇見菜小卷的時候，他是常打電話回去的，特別是晚上，單打獨斗的男人，夜里是寂寞的，想起大風(fēng)的好，電話粥一煲就會很久很久。

大風(fēng)說：你不知道啊，有一天夜里，我睡著睡著，一個人在窗外叫我。我想是誰呢，打開窗子一看，想不到又是二賴子那個殺千刀的！

熊二狗逗她說：你就放他進房嘛，干柴烈火的，一燃就著啦。

大風(fēng)在電話里生氣了：你把我比著什么呀？我只想著你哩。你知道嗎？那夜我對二賴子說，你等等啊，于是我就悄悄地端起一盆洗腳水朝窗外猛潑出去……

說完，熊二狗和大風(fēng)都“哈哈”地大笑起來。笑后，他們誰都不肯放下電話。突然，熊二狗的氣息就急促起來。

大風(fēng)說：你怎么啦？像誰在追你似的。

你追我。熊二狗頓了頓，說，大風(fēng)，我要你。

大風(fēng)說：這千兒百里的，怎么要啊？

就在電話里要。熊二狗說，我急死了，嗯嗯，快忍不住了！

大風(fēng)在電話的那頭一捂嘴就笑，說：那你放馬來吧，我脫得光光地來迎你。

可是，而今的熊二狗卻很少打電話回去了，也很少接到大風(fēng)的電話。

時間一久，大風(fēng)和熊二狗就不再想著彼此了。

7

車駛上高地，空氣變得濕潤起來。在熊二狗的眼前，是連綿的山巒和一片片蒼郁的森林，松濤陣陣，樹木隨風(fēng)搖曳。遠(yuǎn)處的山腰上云霧茶園層層疊疊，吸水管攀山而上，若隱若現(xiàn)，黑色的巨石矗立于山峰之顛，像天外來客。

離隆德不遠(yuǎn)的地方，有一座富貴山，山上怪石嶙峋，樹木參天，百鳥啁啾，年年游客不絕，熊二狗認(rèn)為是個好去處。菜小卷特想去看看。

熊二狗告訴她至今那山腳下還留有兩個小小的原始洞，人稱油米洞。傳說，左邊的洞出油，右邊的出米，只要人來到洞前大喊，油和米就源源不斷地冒出來。

當(dāng)然，那僅僅是傳說。現(xiàn)代人為了去沾富貴山的靈氣，常常站在山前大喊“我來了”，接著再默默地許愿，期待會有個好的人生。

重要的是……熊二狗說著說著，故意停頓，賣關(guān)子。

菜小卷停下給熊二狗搓腳的手，眼睛盯盯地看著床上的熊二狗，說：是什么呀？

熊二狗指指自己的腳。

不洗。你說完再洗！菜小卷不依不饒地。

好好好，我的小祖宗。熊二狗說，重要的是你在富貴山前一喊，骨碌碌地，隨時都有金元寶滾下來。

菜小卷不信，“啪”地在熊二狗的大腿上拍了一掌，說：你騙我。

這佯裝生氣的一掌，拍得熊二狗的骨頭都酥了，他順勢一拉，把菜小卷拉到了自己的肚皮上。

菜小卷也不拒絕，揚起粉拳就去砸熊二狗的胸。

菜小卷說：那明天你就帶我喊。如果你騙了我，那些金元寶我就要從你的口袋里滾出來！

可是，菜小卷還沒等到熊二狗帶她去富貴山，他就被車裝到鄉(xiāng)下去了。

那個鄉(xiāng)下離菜小卷很遠(yuǎn)，也不知名。在很多時候，熊二狗想，這時的菜小卷又在跟哪個男人洗腳呢？是不是又在纏纏綿綿，說著入心入肺的話？

正因為這樣想著，一天，熊二狗一分神，從腳手架上栽了下來。熊二狗鉆心地疼痛，仿佛世界一下子到了末日，虛弱無比。

熊二狗摔斷了一條腿。這時候，他想大風(fēng)了。

回家的時候，熊二狗給菜小卷打了個電話。菜小卷頓了頓，似委屈無邊地說：大哥，你說我怎么這樣背呀，剛說了要帶我去富貴山撿寶貝，還沒去呢，瞧瞧，你就摔斷了腿……

熊二狗的家在山區(qū)，家還是那個家，雞鳴、狗跳、孩子鬧。

寶寶拖著長長的鼻涕，不肯吃飯。大風(fēng)伸出拇指和食指去鉗他的鼻尖，“啪”地把鼻涕甩到地上?？赡苁倾Q痛了他的鼻子，寶寶大哭起來。

大風(fēng)黑著臉，一把接過寶寶的小飯碗，很氣地頓在桌上，說：煩死人了，不吃拉倒！

熊二狗默默地看到這些，想，這些天來，大風(fēng)怎么就變了呢？不由地，他就會想起菜小卷的好，菜小卷的聲音柔柔的，細(xì)細(xì)的，聽了甘心情愿地為她付出。

兩個月后，熊二狗的腿終于好了，他又可以奔赴城市，打理他的小店了。更重要的是，又能看到菜小卷。

熊二狗收拾了行李，提包帶裹地又要出門，寶寶一把抱著他的腿可憐兮兮地不放。

熊二狗蹲下身用手撫了撫寶寶紅撲撲的小臉，說：寶寶乖，爸爸出門去賺錢呢，賺了錢，爸爸給你買好多好多吃的。

寶寶說：不要。

熊二狗不解，自言自語地說：這孩子怎么啦？

大風(fēng)忙走過來拉開寶寶，說：讓爸爸走好嗎？想爸爸時，我們可以給他打電話。

8

熊二狗正想著這些的時候，車到站了。紅谷汽車站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冬日的陽光泛白地照在大街上，使人心神迷亂。

熊二狗緊了緊衣領(lǐng)，走出車站，一股冷風(fēng)劈面掃來，不禁使他踉蹌了一下。

的士司機“呼啦”一下把熊二狗圍住了，都笑著臉問：去哪里？

這時，他接到了菜小卷的電話。熊二狗一陣狂喜，飄飄然，頓時忘記了置身何處。

的士載著他駛向菜小卷，沿街高樓林立，市面繁華，然而，熊二狗卻視而不見。此時，在熊二狗的心里全被菜小卷占據(jù)著。

車駛過一程，司機說：你下車吧，拐彎就到了，里面車多，不便掉頭呢。

熊二狗下了車，心怦怦地跳，他仰著眼，去尋他要找的地方。

找著找著，斜刺里一輛車猛沖過來。突然，熊二狗凌空而起，像鳥一樣飛向天空。一聲巨響，仿佛全世界的車子、行人都停了下了。熊二狗在空中翻了幾個滾子之后，滑稽地飄落在街面上。

周圍鬧哄哄的，尖銳的汽笛聲響起。熊二狗的手機響了，交警接過，一個男孩子帶著哭腔在手機里說：爸爸，回來吧，我想你！

熊二狗虛弱地看了一眼遠(yuǎn)處，這時，他感到有一絲涼意，看見血紅的晚霞正在慢慢地涂滿街道……

責(zé)任編輯/董曉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