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

明嘉靖四十一年冬，這天早朝時，諫議大夫邱鼐獻上了一條金鯽魚，嘉靖皇帝當即命令膳食監(jiān)精皰細蒸，今天的午膳，他要和邱鼐一起吃。

膳食監(jiān)的總管太監(jiān)張?zhí)斐山拥矫詈螅⒖谭愿朗窒碌氖笥鶑N為嘉靖皇帝準備午膳。

劉巧手是新進膳食監(jiān)的御廚，他最擅長的手藝是烹飪魚菜。他進膳食監(jiān)的當天，張?zhí)斐删退徒o他一套異常名貴的“裁云刀”。裁云刀共分大中小三把，大刀屠魚除鱗，快比旋風;中刀去骨切肉，迅如驚電;最神奇的就是細長的小號裁云刀，能夠深入魚喉，不破壞魚的形狀，便將魚刺從魚口中一根根地取出來。

烹制金鯽魚的任務(wù)被交給了劉巧手。劉巧手用裁云刀將魚刺處理干凈后，正要下鍋蒸制這條金鯽，就見張?zhí)斐纱掖易吡诉^來，低聲說：“劉御廚，你攜著金鯽，隨我到小廚房去做這道菜！”

膳食監(jiān)的兩名小太監(jiān)立刻將金鯽和裁云刀，送到了大理石臺面、銀鍋金鏟的小廚房里，劉巧手正要繼續(xù)制作五香金鯽，張?zhí)斐蓞s在一旁陰冷地說道：“劉御廚，你這道五香金鯽干系重大，一不小心，金千任金大人就會被你給害死了！”

金千任是當朝內(nèi)閣首輔嚴嵩的門生，因為賣官鬻爵，貪污受賄，被邱鼐上書彈劾，皇帝一怒之下就將其打入大牢，是殺是放，朝堂上爭論不休，嘉靖皇帝正為此事鬧心呢。

張?zhí)斐墒鞘纵o嚴嵩的人，他為了救金千任，所以才把劉巧手帶到這里，他告訴劉巧手，這三把裁云刀價值三千兩銀子，是金大人托他送給劉巧手的禮物。

劉巧手一聽裁云刀價值如此昂貴，冷汗頓時流了下來。金千任要出了事，他劉巧手也逃脫不了同黨的干系?？墒牵氩幻靼?，制作五香金鯽怎么會害了金大人呢？

張?zhí)斐蓡柕溃骸澳懵犝f過魚仙骨卜卦嗎？”

原來，嘉靖皇帝非常迷信，遇到懸而未決之事，他便喜歡用魚仙骨卜卦來作決定。魚仙骨是魚頭內(nèi)對生的兩塊異形魚骨，三面彎曲，一面相對平滑。用其占卜的時候，魚仙骨需要用筷子取出，然后將其連續(xù)投擲三次，如果落下來的魚骨是倒著的，便為不祥之卦，而魚骨的平滑之面若是貼桌直立起來，那就是一個非常吉利的征兆了。

劉巧手聽完，不由心里一驚，莫非邱鼐送魚，是在魚仙骨上做了什么手腳不成？

張?zhí)斐勺寗⑶墒钟貌迷频?，將金鯽魚鰓后的兩根魚仙骨先從魚口中挖出來，他用手拿起這兩根魚仙骨，往桌子上一擲，只聽“咔咔”兩聲輕響，這兩根“魚仙骨”竟全部折斷了。

可以用來占卜的魚有鳙魚、花鰱和鯽魚，這三種魚的魚仙骨中，立住機會最大的就是鳙魚，花鰱次之，而機會最小的就是鯽魚，所以邱鼐才會挑金鯽魚送給皇帝。而且，他事先已經(jīng)在金鯽魚的兩塊魚仙骨上做了手腳，他用木棍隔著魚皮，將魚仙骨砸得半斷不斷。這樣一來，皇帝用魚仙骨卜算時，魚仙骨便會斷掉，到時金千任必然會人頭落地。只是，他的計劃沒有逃過張?zhí)斐傻姆ㄑ邸?/p>

劉巧手為了保命，忙問張?zhí)斐梢趺崔k。

張?zhí)斐烧f：“我們現(xiàn)在只能用‘偷梁換柱’這招了?！苯又阏f了自己的方法。

劉巧手立刻按照張?zhí)斐傻姆愿溃瑥纳攀潮O(jiān)的水池里抓了一條體形和金鯽相近的鳙魚，然后取出了鳙魚腮后的兩塊魚仙骨，用裁云刀將其加工后，打算用來替換金鯽的魚仙骨。

誰知，張?zhí)斐蓪⑶墒旨庸ず蟮膬蓚€魚仙骨各擲了三次，卻只立住了一次！

張?zhí)斐深^上的冷汗一下流了下來，看來用“偷梁換柱”之計，失敗的風險很大，要怎么才能保證做過手腳的魚仙骨擲三次，都能立住呢？

膳食監(jiān)中，嘉靖皇帝的午膳已經(jīng)快做好了，如果五香金鯽遲遲不上，一旦引起嘉靖皇帝的懷疑，就不妙了。

劉巧手在旁邊出主意：“總管大人，不如我們找兩根細鉛絲，將其插入兩塊魚仙骨的下部，這樣，就能保證魚仙骨次次都能立住了！”

張?zhí)斐蓳u頭道：“你以為皇帝是那么好騙的嗎？插鉛絲要是讓皇帝發(fā)現(xiàn)了，我倆的腦袋都得搬家?！?/p>

張?zhí)斐沙烈髁季?，終于想出一個方法，那就是用醋煮魚仙骨扭曲的上部，醋煮后的上部魚骨骨質(zhì)會變輕，而魚骨的下部因為重力的緣故，在占卜擲起的過程中，會最先落在桌子上！

劉巧手用急火燒開了兩瓶白醋，而張?zhí)斐蓜t用兩塊魚油包住了魚仙骨的下部，再用線繩將魚油系牢，這樣魚仙骨丟進醋鍋，上部就會被醋煮得酥松變輕，而下部的魚骨因為有魚油保護，還會保持原樣。

半炷香時間后，兩塊假金鯽的魚仙骨被處理完畢，張?zhí)斐蛇€不放心，他再次投擲這兩塊經(jīng)過處理的魚仙骨，一共六次投擲，魚仙骨竟立起了五回，劉巧手連念阿彌陀佛，看來金大人距離出獄的時間真的不遠了。

御書房中，嘉靖皇帝正逗弄著架子上的兩只畫眉鳥。這兩只畫眉鳥已經(jīng)被嘉靖皇帝養(yǎng)熟，它們不僅會說人話，而且即使不關(guān)在籠子中，也不會飛走。

邱鼐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膳食監(jiān)的太監(jiān)正在布置御膳，嘉靖皇帝用手一指那條五香金鯽，說：“邱大夫來陪朕嘗嘗這道金鯽的美味！”

邱鼎施禮后，虛坐在了嘉靖皇帝的旁邊，嘉靖皇帝動筷之前，卻問了邱鼐一個問題：“這條金鯽魚，什么地方最好吃？”

邱鼐答道：“鯽魚的美味是隨季節(jié)而變的，春天，鯽魚要產(chǎn)卵，肚皮里全是魚子，魚肚皮就沒有吃頭了，最好吃的地方是魚頭，正所謂‘鯽魚頭，四兩油’;夏天，鯽魚剛產(chǎn)完卵，肚皮里精瘦，此時的魚背最好吃;秋天，鯽魚肚皮上的肉壯實了，味道甚美;到了冬天，堅實的魚尾巴才是最好吃的地方。所以，流傳著一句話叫‘春吃魚頭夏吃背，秋吃肚皮冬吃尾’。”

嘉靖聽完，嘆了一口氣，說：“嚴寒冬日，魚尾最鮮美，朕卻只想吃魚頭，看樣子這口福，是沒法滿足了！”

邱鼐起身說：“為臣知道一種逼味入魚頭的方法，定能讓萬歲在寒冷冬日，也能品嘗到魚頭的美味！”

邱鼐說，他曾經(jīng)聽一位名廚說過，冬天的時候，只要把金鯽倒吊起來，然后在魚身上遍澆熱油，魚身上的全部鮮味，就會被逼到魚頭中，嗜食魚菜的老饕，就能享受魚頭的美味了。

嘉靖聽完邱鼐的建議，立刻傳膳食監(jiān)照此辦理。張?zhí)斐陕犘?，不敢怠慢，他領(lǐng)著劉巧手，攜帶著一干蒸制魚菜的用具來到了御書房。他們在御書房的外面，用鐵架子將五香金鯽，頭下尾上吊了起來，然后燒了一鍋滾油。

隨著劉巧手一勺勺地將油澆到了魚尾上，張?zhí)斐傻囊粡埬樧兊帽人廊诉€要難看！

邱鼐果真是太厲害了，用白醋煮魚仙骨的辦法，張?zhí)斐赡芟氤鰜?，邱鼐怎么會不知道？那兩個假魚仙骨的上部被醋處理過后，變得疏松多孔，如今熱油潑魚，魚油盡皆流向了魚頭，魚油就會浸入魚仙骨的上部，這就會造成魚仙骨不再上輕下重，而且魚仙骨的下部沾滿了滑溜溜的魚油，這樣一來，想要立起在桌子上，簡直比登天還難！

這條逼味入魚頭的金鯽魚被處理完畢，嘉靖皇帝便開始拿起玉筷，品嘗美味的金鯽魚頭。

魚頭上的魚肉吃凈，桌上的御膳被撤下，嘉靖皇帝用筷子，夾起了兩塊魚仙骨，說：“讓朕卜算一下，金千任究竟是放還是殺？”

邱鼐和張?zhí)斐傻热说男亩家黄鹛岬搅松ぷ友?。誰知，那兩塊魚仙骨被嘉靖皇帝拋至空中，還未落下，只見架子上的兩只畫眉鳥打翅飛起，竟在空中將兩個魚仙骨叼住了。

嘉靖皇帝經(jīng)常拋食喂鳥，沒想到畫眉鳥卻將魚仙骨當成了食物。嘉靖皇帝見狀，急忙叫道：“抓住這兩只畫眉鳥，朕要看測算的結(jié)果！”

于是，邱鼐、張?zhí)斐珊陀鶗恐械氖畮酌√O(jiān)全都加入到了捕鳥的隊伍中，那兩只畫眉鳥受到了驚嚇，展翅飛向了門外。

嘉靖皇帝看著眾人奔跑抓鳥的喧囂和混亂，笑道：“鳥飛人捉，呼號奔走，這可比用魚仙骨卜算有趣多了！”

這場“魚卜”鬧劇的幕后導演竟是嘉靖皇帝，他用金千任做誘餌，引得嚴嵩和邱鼐兩方勢力，圍繞著金鯽進行了一場暗斗。這場戲一路演來，確實是精彩非凡，分外好看！

嘉靖皇帝讓兩只鳥叼走魚仙骨，就是不想讓這場“好戲”盡快散場，可是，他沒有想到，那一天，在御書房中，他不但丟失了兩塊魚仙骨，還丟失了大明的“國骨”—有功則賞，有罪當罰！

果然，嘉靖皇帝死后，如此“不靠譜”的大明朝廷只是茍延殘喘地堅持了幾十年，便土崩瓦解，煙消云散了！

選自《今古傳奇故事版》2013.6上

（趙雷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