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珠
吳江這個地名用蘇州方言講聽上去是上海話“漁港”,它離上海很近。常有人因惦記了吳江的一碗面,一盆菜,休息日特地坐大巴過去一解相思。東太湖生態(tài)旅游區(qū)建成以后,清洌且平緩的太湖水更像一個淡妝的少女,用她柔軟的小手,不倦地、輕輕拍打蘇州灣畔,使那片區(qū)域更多了一些迷人的浪漫的氣質(zhì)。
身在太湖邊上,胃口也素雅起來,期待品嘗江南“水八仙”。水八仙是蘇南地區(qū)的傳統(tǒng)食物,又被稱為太湖水八鮮,包括有茭白、蓮藕、水芹、芡實、茨菰、荸薺、莼菜和菱角。這些都是水生植物,有的食根莖,有的食果實、葉子,個個不同。有時我會聯(lián)想,最初到底是誰發(fā)現(xiàn)到這些帶苦味的、有堅硬外殼的東西可食用,簡直有點不可思議。就像番茄可食用源于法國一位愛浪漫的畫家,中草藥可治病的源頭有個神農(nóng)氏一樣,美味若水八仙,每一仙應(yīng)該都有個傳說。
吳江人逢年過節(jié)每家每戶都要炒一盤水芹菜,因為它的名字寓意著“勤勞”。
水芹菜是我從小到大的愛,但是水芹菜是長在淤泥里的,拔出來帶著一腿的泥賣給我們,洗起來非常麻煩。做姑娘的時候嘮叨著想吃水芹炒豆腐干,總被家人翻白眼,大家都不愿意接那個口,而“姑娘”似乎前面必然帶個“懶”字,我也不愿意挺身而出說我來洗。于是,每逢在飯桌上吃到水芹菜,我都很快樂,最后非得把菜碗里的湯沉淀一下喝下去不可。
我的寧波婆婆非常勤快,她的兒女也好這口,便經(jīng)常買水芹菜,同薄百葉與肉絲一起炒,那個好吃啊。婆婆的獨門絕技是處理百葉,她說,薄百葉有點干硬,彈一指甲蓋那么多的食用堿,熱水泡一會,百葉軟化后呈乳白色,然后清水沖干凈,擱在水芹和肉絲里面,加一些水稍微煮一下,讓味道融合起來。婆婆一做水芹炒百葉就是兩大碗,讓我們敞開吃。
在吳江吃到的清炒水芹菜碧綠生青,摘的都是嫩莖,旺火快炒而成。是春天的顏色,初夏的氣息,有點沖鼻的特殊香氣往腦門上竄,咀嚼沒有渣渣,好像帶有一點豬油香。
不怕人見笑,在吳江吃到蒲菜之前,我真不認識水八仙中的這一仙。這盤盛在淺口煲鍋中,“吱啦吱啦”聲中上桌的金鉤蒲菜煲上桌后,我還以為是道粵菜。吃了一筷,哇什么東西啊那么好吃!服務(wù)員告訴我是蒲菜,我沒聽清,又吃一筷,再問那個字怎么寫的?。客赖那皡墙穆?lián)主席俞前老師大概看不下去了,連忙一筆一畫告訴我,是蒲菜,屬于南京地區(qū)的水八仙之一種。
原來,“蒲菜,又名深蒲、蒲筍、蒲兒菜等,為天南星科多年生植物香蒲的假莖。多生于沼澤河湖及淺水中,我國山東、江蘇、浙江、四川等地都有分布,以南方水鄉(xiāng)最多。具有清熱涼血,利水消腫,活血化淤的功效”。
蒲菜的根莖是白色的,用來素炒葷炒都可以,開洋(海米)用黃酒發(fā)軟,與蒲菜炒,放入滾燙的煲鍋中上桌,汁水收干之后,油水在鍋邊起了焦香,使蒲菜好似仍在爆炒。蒲菜吃上去有蕹菜的空心脆感,也有筍尖層層疊疊的咀嚼樂趣,開洋的鮮香滋入蒲菜中,除了蝦干味,還有高湯添味,竟是好吃得令人不知所措。
蒲菜在江蘇淮安特別受人喜歡,開洋扒蒲菜成了淮揚名菜,還得益于兩千多年前西漢辭賦大家、淮安人枚乘對蒲菜的竭力推崇,他在《七發(fā)》中為楚太子開出的食單“雛牛之腴,菜以筍蒲”,用小牛肉、竹筍同蒲菜炒,謂“此亦天下之至美也”。
俗稱為雞頭米的白色圓粒粒,正經(jīng)叫芡實,它是水八仙中名氣最響的一個,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高雅。多年前,我吃過同里名人陳金根家一碗橙香芡實羹。之前從來沒有吃到過如此清爽、細膩、糯軟的芡實。因為我一直不懂選擇怎樣的芡實,只曉得它是一種補品,口感不怎樣。但是陳家的橙香芡實羹大大改變了我的看法,那碗芡實羹內(nèi)點綴著金色糖桂花,湯色清澈透底,粒粒雞頭米性感迷人,舀一調(diào)羹使之滑入口中,那樣的享受很難用語言來形容了,就像才子路邊偶遇佳人一樣,兀自呆若木雞,半邊酥軟下來。
之后我再也不買干芡實回來附庸風雅,要吃就吃新鮮芡實,甜羹也好,咸味蔬菜也好,只要有新鮮芡實在里面,就是令人愉快的享受。知道這一點的人當然很多,現(xiàn)代化的保鮮技術(shù)使食材跨季變得很容易。在吳江開餐館,如果拿不出幾樣水八仙,那也不要再混了,而在東太湖美食新天地你一定可以找到新鮮芡實菜。
眼前白瓷盤中新鮮芡實炒新鮮百合是一道顏色素雅、品質(zhì)高尚的素菜。用長調(diào)羹舀到自己小碗中,先欣賞芡實的美,純白的,圓潤的,有淡淡的粉色乳暈。你慢慢的,一粒一粒搛起來含入口中,仿佛有彈性的珍珠滾來滾去。
生活是一門藝術(shù),同樣吃一口食物,如果你懂得它的來源,知曉附著在食物上面的歷史人文故事,吃下去效果迥異。如今已不是饑餓年代,人體也不需要從菜肴中攝取那么多營養(yǎng),我們不妨放慢節(jié)奏,吃少一點,吃好一點,那也是對好食材的珍惜與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