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芊鈺
“許桑莫,我打算幫你?!蔽掖蛲穗娫挘娫捘穷^他的呼吸一下比一下沉重。
此后的日子里,許桑莫經常和我泡在畫室里。我耐心地教他許多繪畫技巧,也認真地在每罐油彩上貼上了文字。他時不時會笑出聲來,單純的模樣好像一個還未長大的孩子。他也會教我數學題,緊皺眉頭的模樣又認真得不像他。
我開始變得開朗,開始在人群中微笑,開始擁有許許多多的朋友。而許桑莫,卻一直站在人群之外,冷靜、沉默、微笑地看我。我從來不問他原因,像是一種默契。
他畫畫的水平正在慢慢提升,我的成績也在一點點好起來。那段日子里,盛夏的陽光就像流蘇,那個少年每天都像沐浴在陽光里。
終于,一次繪畫比賽開始了,像是要驗證所有的努力。那天放學,我拉拉他的衣袖,給他看了比賽通知,他笑了,微笑的樣子就像春天的鮮花。
陽光穿過陰霾照射著大地,我們知道這個雨季早已結束。他突然指著天空,輕輕地說:“你看,彩虹?!?/p>
我瞇著眼睛抬起頭,那抹天際的彩虹,就像女孩彎彎的眉眼,就像女孩心中一抹最美的色彩。許桑莫笑得很平靜:“你看,我們兩個人的彩虹?!?/p>
那天,我們站在那里好久,我想說完這世界上所有的話;那天,我們兩個人開心地笑著、鬧著??伤械氖虑椋荚谀且惶旖Y束了。
有的人,你一輩子也別想和他有什么未來。
那一個月,我們兩個都在緊張地準備著高考,準備著畫,做高考前最后的沖刺。雖然我的去向早已確定,但我無比擔心許桑莫——他不僅要復習,更要畫畫。
我不知道他會完成什么樣的作品,但那一個月,我們像割斷了聯(lián)系。上交作品的前一天,許桑莫打來了電話,我甚至希望,那個電話,我永遠也沒有接起。
“徐晴?!彼穆曇粢琅f那么平靜,“我不想畫了?!?/p>
“為什么?”
“因為不會有結果。”
“可是你甚至還沒有試一試!”
“因為我是個色盲。你的生命中不需要我的存在了?!?/p>
電話掛了,鈴聲再也沒有響起。我獨處暗室的一隅,默默地回想著這個懦夫。我和許桑莫,直到高考之前都沒有再說過話。
高考出榜那天下雨了,無數花傘布滿校園,鮮艷的色彩一下下撞擊著我的眼。我直接被一所美術類大學錄取了,畢業(yè)之后會去法國,所以根本沒有參加高考。
我沒有打傘,在那張紅榜中沒有看見許桑莫的名字。我瘋了一樣在人群里奔跑,瘋子般詢問著每個人,雨水打濕了校服,夏季的雨水澆灌了多少歲月的蟬鳴,模糊了所有故事的色彩。我渾身濕漉漉地打探著許桑莫的消息,然而每個人都一臉木然地告訴我:根本沒有聽說過這個人。
這是一件恐怖的事情。我回到教室,看見他的桌子空空蕩蕩,那樣子,就像這個人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一樣。
后來我去了法國,每年都回來參加同學會,同學會上,我聽見曾經的前桌blue說了這樣一個故事:“那天放學……我回教室拿東西,看見徐晴一個人在教室里拿著粉筆,在黑板上寫著我不是白癡……然后又默默地擦掉。那個樣子可憐得讓人痛心,誰也想不到你現(xiàn)在變成了這樣開朗的一個人……,,
同學們都笑了,笑得無比開心,她們的嘴一張一合的,像在說著什么,卻在我眼中扭曲成一口井,盼望我掉下去。
就是在那一天,我突然意識到,有些人活在生活中,而有些人只活在視網膜里。他只是我孤寂的內心創(chuàng)造出來的一個泡影,卻是我見過的最完完整整的人。
西歐的天空浮現(xiàn)出彩虹,我給一個熟悉的地址寫了一封信,信上只有一句話:現(xiàn)在,這是我一個人的彩虹了。街邊的小販拉著悠長寂寥的尾音叫賣,不知不覺我紅了眼睛。
“結束了?!蔽覍ψ约赫f,“現(xiàn)在,徐晴,收拾東西,去過你想過的生活吧!”我的背影,消失在法國鄉(xiāng)村的一角。我要到處地走,到處地看,過去都是假的,回憶是一條沒有歸途的路。我想起那個陰郁憂傷的少年,在恍惚中發(fā)覺……那就是我。
有一段時間,有一個少年和我的生命交迭,而那個人,卻永遠只活在我的視網膜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