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瀟
偵探菲利浦·馬洛(Philip Marlowe)的首次登場,是1939年,在雷蒙德·錢德勒的小說《長眠不醒》里。這是一個10月的上午,沒有太陽,遠處山丘上,殘留著雨水的痕跡。馬洛穿得不錯,得體、整潔:淺藍色西裝、深藍色襯衣,系著領(lǐng)結(jié),口袋露出手帕一角。他甚至講究了細節(jié):黑皮鞋里,一雙黑短襪,帶著深藍色花紋,與西服顏色呼應。他的臉刮得很干凈,顯得利落,“一點兒醉意也沒有”——至于誰能知道這一點,那不關(guān)他的事。
美國推理小說作家雷蒙德·錢德勒
馬洛是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他身高超過6英尺,體重約190磅,有一張女人喜歡的面孔。對于他的外貌,雷蒙德·錢德勒沒有花筆墨直接描述,仿佛這是一個私人秘密,不值得言說。謎底的揭曉,是借陌生女人之口完成的:“個子挺高??!還很漂亮。我敢說你知道自己挺漂亮。”面對恭維,馬洛只是“哼了一聲”——顯然,自己的臉長什么樣,不是這位硬漢派偵探所關(guān)心的事情。
“我不在乎你是否喜歡我的言行舉止,我自己也不喜歡。它們很糟糕。在寒冬長夜里,我經(jīng)常為之哀痛不已?!狈评帧ゑR洛說。從各種細節(jié)來看,馬洛都稱得上儀表堂堂——這一點經(jīng)常為他自己遺忘,也為讀者所忽視。他的硬漢形象深入人心,以至于人們只記得他的個性,而忘記了他的外表。僅憑這一條,就可以說,在人物塑造上,雷蒙德·錢德勒是十分成功的。直到今天,他筆下的菲利浦·馬洛,依然是最受喜愛的偵探之一。
菲利浦·馬洛出場的時間,在上世紀30年代。這個時代并不美好,資本主義的溫柔面紗,被經(jīng)濟危機撕得干凈。馬洛(以及以硬漢派偵探們)所面對的,是一個殘酷而粗糲的世界?,F(xiàn)實的生活,使得他們無法像黃金時代的偵探那樣,悠然自得地喝下午茶,不緊不慢地抽雪茄。地下小酒館出售的烈酒,才是他們的生活安慰劑——就像另一位硬漢派偵探,馬修·斯卡德說的那樣:只有帶著醉意出生,才能忘記所有的悲傷。
硬漢們遭遇的環(huán)境,是雷蒙德·錢德勒所生存的世界。蕭條的世道,令人們失去了閱讀精巧推理故事的閑情雅致——與此同時,從事該項寫作的人,也失去了精心打磨的耐心,粗制濫造地進行著無聊重復。雷蒙德·錢德勒希望“啟夕秀于未振”。在給朋友的信中,錢德勒寫道:要找到一種雅俗共賞的方法,既有一般人可以思考的程度,又能寫出只有藝術(shù)小說才有的力量。
然后,讀者看到了菲利浦·馬洛,一個現(xiàn)實主義與理想主義相結(jié)合的矛盾體——偵探馬洛的誕生,實現(xiàn)了錢德勒的心愿。
1939年,錢德勒出版了第一部長篇小說《長眠不醒》,大賣,成為暢銷讀物,與此同時,收獲了文學界與評論界的好評。作為通俗小說家的雷蒙德·錢德勒,受到了加繆、奧登、T.S.艾略特和奧尼爾等文學家的一致贊賞。并且,他的魅力具有持續(xù)性。幾十年后,村上春樹將《漫長的告別》翻譯成日文,并在后記中將之定義為“準經(jīng)典小說”,認為錢德勒的作品影響了純文學。從村上的一些作品中,我們也可以看到錢德勒的影響。美國推理作家協(xié)會(MWA)票選150年偵探小說創(chuàng)作史之優(yōu)秀作家,雷蒙德·錢德勒排在第一名。
電影《菲利普·馬洛》劇照 (1969)。錢德勒筆下的私家偵探馬洛以硬漢形象著稱
言辭是錢德勒作品的靈魂?!叭藗兒茈y把說笑話和講哲理合在一起,但錢德勒可以這樣,在這一點上,和錢鍾書先生的《圍城》有一些像。”翻譯家傅惟慈說,在錢德勒的筆下,“人就是人”。錢德勒不在乎推理,在他的小說中,人物大于故事?!皞商健笔潜取鞍讣备诵牡拇嬖??!板X德勒的小說,讀者會一再閱讀,全然不管答案已經(jīng)知道了幾十年。”作家阿城說,“錢德勒因他的小說不死?!?/p>
雷蒙德·錢德勒的人生,比菲利浦·馬洛還要跌宕曲折。他45歲開始寫小說,待第一本小說出版,他已經(jīng)51歲了。在開始寫作之前,他穿過網(wǎng)球拍線、采過水果、加入過皇家空軍,做過石油財團的副總裁。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之中上過法國戰(zhàn)場,因為酗酒和自殺恐嚇而失去過總裁工作,也認識過孤獨與死亡。據(jù)說,錢德勒不喜歡看大海,因為海里有“太多的水、太多淹死的人”。
錢德勒“始終活在虛無的邊緣”。這種人生態(tài)度,令他無法徹底沉浸在世俗成功之中——盡管命運一而再地將之賦予。小說成功后,錢德勒去好萊塢當過編劇,與之合作的導演包括比利·懷爾德和希區(qū)柯克。他的好萊塢之旅并不順利。他嘲笑好萊塢,好萊塢也不滿意他。然而,這并不影響其對電影史做出的貢獻——黑色電影的興起,就受到了雷蒙德·錢德勒等硬漢派偵探小說家的影響。他與比利·懷爾德合作的《雙重賠償》,被奉為黑色電影的經(jīng)典。
像他筆下的馬洛一樣,錢德勒熱愛酒精,憤世嫉俗,愛開玩笑。比如,他瞧不上以塑造“硬漢”著名的作家海明威,說他是一個“老說重復的話,直到大家都認為那很精彩的家伙”,還在小說里給一個笨警察取名叫海明威。他娶了一個模特太太西西,他們相識時,她是別人的太太,比他大8歲;結(jié)婚后,他發(fā)現(xiàn)她比他大18歲。錢德勒與她生活了一輩子。1954年,西西去世,錢德勒再度陷入酗酒,并嘗試自殺,沒有成功。
錢德勒希望寫一部,“人人都在其間無憂無慮散步”的作品。盡管在偵探的世界里,一切只是表象。1958年,他寫了菲利浦·馬洛的謝幕之作,取名《重播》。這是一部與馬洛系列其他作品迥異的作品,一貫與女人保持距離的孤獨的馬洛,玩起了戀愛游戲。雷蒙德·錢德勒對于女性的態(tài)度變得溫和包容了,他甚至讓馬洛找到了真愛,一個美麗、富有,比誰都愛他的女人。這或許是錢德勒在臨別之前,留給這個孤身作戰(zhàn)的老伙計的一個告別禮物。
1959年,雷蒙德·錢德勒在異地他鄉(xiāng)孤獨地去世,只有17個人參加了他的葬禮。生前,他說:“我是個沒家的人……到現(xiàn)在,還是?!?h3>二
“我走出去,離開這寂靜,如同逆水而行?!?/p>
雷蒙德·錢德勒將菲利浦·馬洛拋在了洛杉磯街頭,一個充滿犯罪和暴力的地方?!拔铱匆婑R洛,總是在一條孤獨的街道上,或是一間孤零零的房間里,他充滿疑惑,卻永遠也不會被打倒。”在給朋友的信中,錢德勒這樣寫道。馬洛就像《失樂園》里那個被驅(qū)逐了的大天使,行走在地獄的無邊黑暗里,沒有一個同行者。
我赴地獄,只因地獄不空。總有人要走到黑暗里,總有人要走到窮街陋巷里——他應該是怎樣的一個人呢?“這種故事里的偵探應該是這樣的一個人:他是英雄,也是一切。”在《簡單的謀殺藝術(shù)》中,錢德勒寫道。這個人沒有污點,不卑鄙,也不膽怯。他一次次與深淵擦肩,凝視它,從來也不畏懼深淵的回望。振衣千仞崗,濯足萬古流。菲利浦·馬洛心中,是一片光風霽月。
錢德勒說,馬洛不是完人,他是一個完整的人,普通,卻并不尋常。他重視聲譽,憑本能行事,從必然出發(fā),不將這些掛在嘴上。他富于幽默,厭惡虛假。他有自尊心,你必須待之以禮,否則“后悔莫及”。他不會無故受人錢財,也不會忍辱不報。他可能會引誘一位伯爵夫人,絕不會侮辱清白的處女?!八撬幍氖澜缰?,最好的人;對于其他世界而言,他也足夠的好。”
“如果我不強硬,我不能活著;如果我不文雅,我不配活著。”——這是雷蒙德·錢德勒的態(tài)度,也是菲利浦·馬洛的腔調(diào);“頑強的犬儒主義之下,隱藏的是純潔的理想主義,美麗的輸家被擊敗,卻有沉著的姿態(tài)?!边@是勞倫斯·布洛克眼中,亨弗萊·鮑嘉飾演的硬漢偵探形象,也是菲利浦·馬洛的樣子。
人們傾向于將馬洛想象成亨弗萊·鮑嘉的樣子。鮑嘉是第一個在銀幕上扮演馬洛的演員,也是此后的許多扮演者中,最受認可的一個。然而,在錢德勒的心中,馬洛的最佳扮演者應該是風度翩翩的英國美男子加里·格蘭特。在給朋友的信中,錢德勒描述過馬洛的形象:他長得不錯,但不過分,“過得去的好看”;他穿衣打扮不馬虎,卻也不追趕時髦,像個紳士那樣,“符合期待的得體”。
馬洛已過了年少輕狂的年紀?!堕L眠不醒》中出場時,他33歲(這已經(jīng)是我們所認識的最年輕的馬洛了);在給朋友的信中,錢德勒表示,馬洛是一個38歲的男人,這也是他在《小妹妹》中的年齡。到《漫長的告別》時,他已經(jīng)43歲了。在成為私人偵探之前,他給地方檢察官當探員,因為不聽使喚,被檢察官先生掃地出門,于是自立門戶,做了私家偵探。
初識菲利浦·馬洛的人,會對他的言辭留下深刻印象。有時你甚至覺得,他出來闖世界,靠的不是拳頭,而是舌頭。如果他生活在現(xiàn)在,大約可以成為一個伍迪·艾倫式的段子手?!八粗?,就好像我剛從海里夾了條美人魚上來”;“總有這樣的日子,你遇到的每個人都是神經(jīng)病,于是你會開始照鏡子,暗自納悶?!薄@是典型的馬洛式腹誹。有時,他又極其沉默?!斑^于孤獨的人,不是極愛說話,就是極不愛講話”——這兩點,馬洛都做到了。
從許多方面看,馬洛有些文藝氣質(zhì)。他受了良好的教育,進過大學,如果有需要,他也可以舞文弄墨。他的知識面很廣泛,這令他可以與那些吟誦T.S.艾略特詩歌、閱讀《金枝》、點評莫扎特與魯賓斯坦的客戶們自在地下棋喝茶。他愛好象棋和詩歌,喜歡翻閱書本,從上面找游戲來玩兒——盡管多數(shù)時候,他是自娛自樂的左右互搏。沒案子可接的時候,他在家里拍蒼蠅,感到它正唱著《丑角》的前奏翩翩起舞。
馬洛的姓氏,源于伊麗莎白時期的英國大戲劇家馬洛(Christopher Marlowe)——學過英國文學的人都知道他,這個著名的馬洛,生前是莎士比亞最強勁的競爭對手,死后被一些學者認作“影子莎士比亞”。錢德勒想到這個名字,是因為大學校園里的同名建筑。
許多時候,馬洛就像日常生活中的你我。他喜歡香煙,最常抽的是“駱駝牌”,一個口味偏重的老牌子,價格親民。他偶爾會在家里抽煙斗,但不像高貴的英國偵探那么頻繁。他喝很多咖啡,一開始使用法式壓濾壺(參見《再見,吾愛》),到了《漫長的告別》里,換了另一種。通常情況下,他喝什么都不加的黑咖啡,只有在清晨,才會在咖啡里加上一些奶油。他的待客之道,是香煙與咖啡。點上一根煙,倒好一杯咖啡,再在咖啡里加上一些威士忌——然后,望著裊裊升起的煙霧,觀看鳥兒在窗外的金鐘花上啁啾。
他對于酒精的愛,比多數(shù)人來得熱烈——盡管對此他不太承認。“我是一個偶爾的酒客,為了尋找啤酒而出門,卻在新加坡司令前面醒來,滿臉胡茬?!瘪R洛先生說,“為了消除宿醉,我決定喝酒。”他喝威士忌和白蘭地,酒量很大。他喝的威士忌不貴,多是常見的肯塔基波本,比如四玫瑰——在這一點上,他表現(xiàn)得像一個地道的美國偵探。他也會因為某個特別的人,喝某種雞尾酒,比如螺絲起子——“一半金酒,加上一半青檸汁”。
菲利浦·馬洛不富裕。“相對而言,他是個窮人,否則就不會干偵探工作了。”在他所接手的所有案件中,賺得最多的一筆是850美元。他的開價是每天40美元,但在通常情況下,只收25美元,再加其余開銷的額外費用。他的銀行里只有1200美元,外加幾千美元的債券,生意不好的時候,也會手緊。他沒有不動產(chǎn),搬過許多次家,曾經(jīng)在酒店里一住近10年。到了《漫長的告別》里,他租了一棟房子獨享。他在這棟房子里住了很久,直到最后一次出場。
你很難找到比菲利浦·馬洛更孤獨的人。他獨來獨往,沒有朋友,沒有搭檔、助手、秘書或管家。他一個人住,沒有太太、前妻與女友。甚至連只貓或狗,他都沒有。他的家庭狀況是一個謎。他不愿意結(jié)婚,“因為受不了一個警探太太”;他也不愿意接手離婚案子,或許僅僅因為麻煩。我們不知道他對于家庭的冷淡來源于何處:是過往的經(jīng)歷所致,還是天性使然。或許,這只是馬洛的自我選擇——他的孤獨,給予了他最大限度上的自由。
“一百個人中只有兩個人婚姻美滿,其他人只是努力維持罷了。20年后,男人只剩下車庫里的一張工作板凳,其余一無所有。”馬洛說。他對婚姻的態(tài)度極其清醒,可以毫不猶豫地拒絕一個愿意為他“把全世界買下來”的美艷女人,甚至是在對其有所愛戀的情況下——在最后的謝幕曲《重復》里,馬洛追憶起這段情事,稱之為唯一的、短暫的愛情。
“愛情,這個字沒有生命,沒有力量,老讓我想到穿縐紗裙的小女孩,露出可愛甜蜜的笑容,還有甜蜜害羞的聲音,搞不好還穿了不合身的內(nèi)衣?!痹凇缎∶妹谩分?,錢德勒借了一個女人之嘴這樣說。
女人喜歡馬洛,據(jù)說,馬洛也喜歡她們。他懂得如何與異性周旋,如果他愿意,情話可以說得很漂亮:“我的命可以賤賣,就因為我愛上了一頂翠雀花籃的帽子和一道高跟鞋敲打的頭部傷口?!贝蛞婚_始,雷蒙德·錢德勒就給馬洛貼上了“酗酒、愛女人”的標簽,卻吝于多給予他幾次切實的羅曼史。更多時候,這個人物設(shè)定只體現(xiàn)在字里行間,是嘴皮子上的快活。在這一點上,馬洛遠遠及不上他的許多風流同行,比如亞森羅平和“雅賊”伯尼。
在他所處的那個“委托人比兇手還骯臟”、“漂亮女人比男人還壞”的世界里,馬洛頗受了一些誘惑。然而,他的冷淡、機智與職業(yè)道德,總能讓他及時脫身,從不被女性愚弄——有時甚至表現(xiàn)得像個柳下惠(比如《長眠不醒》)。作為一個酒精上癮的人,他甚至可以逃出自己總結(jié)的“任何酒鬼最后都會搭上一個蕩婦”的必然率。他對待女人的態(tài)度,仿佛只有兩種:憎惡與同情,頗似古典小說里降妖伏魔的僧人。馬洛的性格,“比一杯干馬提尼酒還要干”。這種冷感,提升了他的吸引力——沒有什么,比“無欲”更具魅力的了。
菲利浦·馬洛像一片冬季的海,厚厚的冰層下面,有生命的悸動——鑿開冰面困難而危險,只能等待季節(jié)更替,令其展現(xiàn)姿容。見慣死亡的人,不會多愁善感——“死人比破碎的心沉重得多。”馬洛堅硬的外殼下,有一顆柔軟的心,“會在深夜里,聽見他人哭泣”。唯有金子般的心靈,才能在彌長的黑暗中,照見陌生人的眼淚。
馬洛的情感,隱藏在犬儒主義的面孔之下,極少浮出水面。偶爾,馬洛也會流露細膩的情緒變化。比如,在《漫長的告別》結(jié)尾處:特里(Terry Lennox)告別之后,馬洛看著門關(guān)上,聽著腳步聲消失,依然繼續(xù)傾聽?!奥犑裁??莫非希望他忽然止步,轉(zhuǎn)身回來,說服我改變心中的感受?算了,他沒有?!瘪R洛的情感流瀉,也止于此,就像初春融化的雪水,很快消失不見。
人們將馬洛稱為“高貴的騎士”——這是關(guān)于馬洛的所有評價中,最獲認可的一個。我們可以在許多方面看到他與這個稱呼的相似之處。中世紀的騎士在無盡的森林中建功立業(yè)。而菲利浦·馬洛所處的世界,是一個現(xiàn)代化了的魔幻森林,隱藏著謎團、啟示、未知和死亡。
這片森林充滿危險。他遇到的所有陌生男性,都有備而來,多數(shù)不好對付。至于女性,則分為兩種,一種脆弱似白兔,一種惡毒如女妖,并且,以后者居多——這些蛇蝎美人,“只要是貂皮,就會披上去;只要是天臺,就會站上去”。像騎士一樣,馬洛經(jīng)受著生存和道德的雙重考驗,在這些考驗面前,始終維持著高貴的人格。
至為相似的,是被放大的孤獨。騎士孤身前行于中世紀森林的迷霧里,偵探獨自躑躅在都市森林的黑暗之中。生活在鋼筋叢林之中的人,擁有“孤獨”的共性,這是一個心照不宣的秘密。然而,鮮有人會像菲利浦·馬洛這樣,毫無顧忌地將這個特征顯露出來,即使是他的偵探同行。馬洛無視現(xiàn)實、拒絕任何一種融入——就像他拒絕同伴、搭檔和妻子。雷蒙德·錢德勒將一個田園騎士般的人格,放進一個工業(yè)游戲規(guī)則受到質(zhì)疑的時代,像一場宣戰(zhàn)。
菲利浦·馬洛不是世俗意義上的成功者。除了自身的魅力,他幾乎一無所有。然而,我們喜歡他,一個秩序破壞者,一個自然的人,他不是工業(yè)社會的螺絲釘。馬洛孤立地生活著,進行著一場加繆意義上的“對抗”,就像一個人本主義符號。錢德勒描寫的,是“人的處境”。處于現(xiàn)代森林中的我們,也會面臨與馬洛相似的處境,卻很難做得像馬洛一樣。
粗糲冷硬的外表,讓作為偵探的菲利浦·馬洛,不落痕跡地融進窮街陋巷之中。他游走在那個世界,又始終抽離。他講著那個世界的語言,卻從來也不是他們中的一員。錢德勒說:“如果世界有足夠多他這樣的人存在,這個世界將是一個可以過太平日子的地方?!痹谝淮未蚊半U之中,菲利浦·馬洛與既定世界一次次告別。他每說一聲“再會”,那個世界就死去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