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萬章
在20世紀末以來的新北京人眼里,看到的北京城與傳統(tǒng)意義上的老北京是有天壤之別的。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在世界上任何一個現(xiàn)代化大都市都能見到,而老北京的胡同、牌樓、四合院、風土人情等則只能在北京城才有。不無遺憾的是,這種頗具地域特色的京味建筑和風情正隨著現(xiàn)代化進程的推進、城市化步伐的日新月異以及不可逆轉(zhuǎn)的潮流演進,正與我們漸行漸遠??上驳氖牵陨鲜兰o下半葉以來,有一位土生土長的北京畫家,在僅存的遺跡和殘存的記憶中,用自己五彩的筆觸和充滿激情的生命意志,繪制出老北京百科全書式的市井風俗畫,為我們了解老北京留下了珍貴的圖像資料。這位守望傳統(tǒng)的土著畫家便是盛錫珊。
盛錫珊(1925年至2015年)祖籍河北昌平,出生于北京。他在幼年(即上世紀30年代)便在中國畫學(xué)研究會從畫家周肇祥(1880年至1954年)、祁昆(1901年至1944年)等人習山水、人物,打下了扎實的繪畫功底。1949年以后,他在文工團、劇院或電影劇組從事舞美設(shè)計。他以畫風俗畫和歷史故事插圖著稱,同時兼擅水粉、水彩畫,出版有《老北京·市井風情畫》、《中國歷史故事》(插圖)、《風箏》、《晴雯》、《緊箍咒》等。
尤其值得稱道的是,盛錫珊晚年以其日積月累的無數(shù)北京風情及歷史景觀粉本,創(chuàng)作了數(shù)百幅北京風俗系列畫,并一度在北京的報紙連載,產(chǎn)生了良好的社會反響。
包括老北京的城池街市、胡同百業(yè)、世象風俗和店堂樓苑等在內(nèi)的風俗畫卷,在盛錫珊筆下得到生動再現(xiàn)。他施之以水彩或水粉,賦色淡雅,盡量忠實于原來的風貌。人物的服飾、造型,牌樓、匾額等各式建筑,無一不躍然紙上。無論自然景觀,抑或人文風景,均很好地傳遞了20世紀上半葉的舊京風貌。這是一段揮之不去的文化記憶,更是很多老北京人魂牽夢縈的集體回憶。所以,當文物鑒藏家王世襄(1914年至2009年)看到這些欲說還休的畫面時,禁不住賦詩歌詠:“萬春亭上迎朝旭,銀淀橋頭攬夕嵐。勝跡京華余幾許,畫圖待與夢同參。”而另一文物鑒藏家朱家溍(1914年至2003年)則認為盛錫珊“能夠把我們說不出的夢境展現(xiàn)給讀者及后人看,當然是難能可貴又可喜可賀了”。他們都道出了長期居住在北京、對老北京懷有深厚感情的文物工作者的共同心聲。
盛錫珊的畫大多為小品,但小中見大,咫尺之間見乾坤。無論是永定門、前門大街、天安門、地安門、廟宇等氣勢宏偉的建筑,還是戲院、店鋪、澡堂、客舍等微觀場所,或者是辦堂會、祭月、耍龍的、拜年、祭財神、打更、買賣等民俗或生活場景,都能以不同的筆致,以微縮景觀的形式恰如其分地呈現(xiàn)在讀者眼前。他的繪畫中西結(jié)合,將西畫的材料與中國畫技法水乳交融,寫實而不拘泥于形似,細致而不生硬。一般說來,畫家描繪一地風俗景觀的難處在于,太似則易流于呆板,墮入俗境;不似則無法再現(xiàn)歷史,偏離主題。盛錫珊恰恰有效地規(guī)避兩難之境,在形似中不乏寫意,寫意中不忘肖形。以故讀其畫,清新自然,不流于俗,在雅俗之間找到一種平靜之美。長期以來,大家都在津津樂道北宋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其原因之一便是該畫為我們認識12世紀汴京的城市風俗與歷史情境提供了珍貴的圖像資料。無疑,若干年后,盛錫珊的北京風俗系列畫也可稱得上是另一版本的《清明上河圖》,成為后人認識20世紀前期北京世貌風情的重要圖像之一。
清代畫家唐岱(1673年至1752年后)曾在其《繪事發(fā)微》中說:“能畫者品四時之景物,分南北之風俗,明乎物理,察乎人事?!笨v覽盛錫珊系列畫作,正可印證其正是這樣的“能畫者”。他的“明乎物理,察乎人事”,為我們留住了一道道絢麗的風景線。毋庸置疑,北京城的風貌正隨著時代的車輪滾滾向前,無論是看得見摸得著的建筑(如四合院、城墻),還是非物質(zhì)的生活狀態(tài),都在漸漸地離我們遠去。我們即便絞盡腦汁,使出渾身解數(shù),也無法穿越到燕京風貌,領(lǐng)略城南舊事。如今,惟有盛錫珊風俗畫,將舊時月色定格,成為一段永恒的回憶。
或許,這便是盛錫珊繪畫的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