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會民
竇師傅今晚當班,上零點。廠區(qū)寂寂、草蟲唧唧。竇師傅佇立窯頂之上,舉目西望——穹頂星星詭黠地眨眼,一顆星,似乎很恐懼,偷偷地溜走了。西方天際呈現(xiàn),飄忽不定的玫瑰紅;又見煞白的光亮,突兀一閃即逝。這會兒竇師傅右眼皮直跳,心神不寧。他覺著,冥冥之中似乎什么災難要降臨。
凌晨兩三點鐘。竇師傅傴下腰,打開窯頂上小圓孔,挨個加了一圈兒煤。和竇師傅當班的,是幾個青工。幾個人在窯頂值班室,嘀咕些啥。一個叫大頭的對竇師傅說,師傅我有點急事,出去一會兒……不大會兒,嘟——嘟嘟!嘉陵摩托車回來,戛然停在窯下。大頭和另一個青工,踢踢踏踏來到窯頂,將手拎的蛇皮袋子擲地上,袋子里面有活物蠕動。大頭討好地對竇師傅說,師傅,今晚咱爺幾個打牙祭,有狗肉吃了!
竇師傅聽人說過,前后莊子社員家,隔不多日就會有狗神秘地丟失。今夜大頭的所作所為:丟失的狗一定是這小子干的!師傅心里生氣,撂下臉子指著大頭腦門子說,偷雞摸狗的勾當干不得!趕快把狗放掉。大頭涎著臉訕訕地說,你看、嗨嗨——撈(老)爺子,你還動了正格不是。
兩個青工白話大頭,咋個樣子,掉鏈子了。哈哈哈!大頭說,竇師傅,一會兒烤好了狗肉,下了班您老拎個狗腿回家,給師娘啃。師娘身子骨不濟,狗肉大補哩!
竇師傅說,俺家老囡子,不吃賊性味兒的東西!并斬釘截鐵道:不許禍害人。趕緊把狗放掉!大頭一本正經(jīng)說,我們是買來的!買來的。黑燈瞎火兒去哪兒買?糊弄小孩子呀。竇師傅說。
竇師傅聽工人告訴,那天他有事和別人串班。大頭幾個人,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只狗,勒死后,狗腔子里填作料,然后用黃泥抹糊好,架窯里灼烤……那天,幾個人喝的東倒西歪、爛醉如泥。竇師傅規(guī)勸大頭:年輕人兒要學好。香香嘴、臭臭屁股的事,不值當干。
大頭不高興說:,哎,爺們兒,您老說話要有憑據(jù)哎,別埋汰人呀!
師傅,那天你找過俺爹,想提前辦退休。是吧?
竇師傅說,一碼歸一碼,兩不摻合。我不能看你走下道兒。
一個青工圪蹴下,解開蛇皮袋子,握住索子牽出狗。燈光下的白狗身子直抖,閃著畏葸眼神兒。竇師傅“奔兒、奔兒”喚狗。白狗沖竇師傅搖尾乞憐,嗚嗚低鳴。竇師傅乍看這只狗,好眼熟?矮下身摩挲狗,狗兒抬嘴巴嗅竇師傅手,示意親近。嗯,像自己年前走失的白白。
細瞅,這只狗頂多兩歲兒多點兒。竇師傅想起三年前,早起上班,白白會送他到村口,晚上白白早早在村口等他……竇師傅思忖,眼前這只狗,說不定是白白的后代呢。遂起身,用不容置疑的口氣對大頭說,積點兒德,放了它。
呵呵,命令我啊。要不這樣子,爺們兒。大頭戲謔地說,您老既然菩薩心腸,你敢脫光腚從這兒跑下去嗎?跑個來回,我就把狗給放了。說話算數(shù)?竇師傅盯問大頭。
白狗掙扎青工扯著的索子,沖西天咆哮。當然算數(shù)。大頭鐵鐵地說。竇師傅遲疑了會兒說,好!就信你一回。說著脫下汗衫褲頭,扔在地上。
突兀,白狗瘋了般掙脫索子,狠命撞擊竇師傅。老竇一個沒站穩(wěn),踉蹌順臺階下去了。白狗汪汪汪叫著、跟在竇師傅后面跑。大頭幾個人見白狗跑了,蹬蹬蹬順臺階也攆了下去。
眾人與白狗跑下窯頂不遠,腳跟兒還沒站穩(wěn)。似乎是傳說之中的世界末日到了:大地在劇烈顫抖,整座磚窯騰起沖天大火,伴隨升起的蘑菇煙云翻騰著,騰騰烈焰吞吐著火蛇,隆隆之聲不絕于耳。
竇師傅和大頭幾個青工,驚得毛骨悚然;一個個顫抖著,茫然不知所措。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地震稍稍平靜下來了。
大頭這陣緩過神兒來,“撲通”一下跪在竇師傅和白狗腳下,沖白狗磕頭作揖。竇師傅喃喃地說,劫數(shù),這是劫數(shù)!好了,孩子你起來吧。從那以后,大頭再也不偷狗,再也不吃狗肉了。后來聽說,他收養(yǎng)了好多流浪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