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谷雨

龜之榮辱

文/谷雨

下班回家看老五《長壽圖》，竟浮思翩翩，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千禧年初，同事送我兩只巴西龜，都巴掌那么大，甲殼暗綠，肚皮黃白，我一直養(yǎng)著，冬天把它們放在一角，不管不問，春歸至深秋的日子里才喂食換水。它們平時幾乎不動，喂食時才爭爭搶搶。閑暇我會蹲在盆邊與它們比比耐心，總輸。十幾年來，兩只小烏龜換了三個盆，長大了一圈，掂在手里足有三斤重。我們總說起它們的年齡，估摸著有二十多歲了吧?？傊?，兩只巴西龜成了我們一家三口的開心果?？墒蔷驮谌ツ陣鴳c長假期間，我們?nèi)ヌ旖蚵糜螝w來，一開房門，滿室腥臭，那只大一點的巴西龜死了。我把它埋在小區(qū)前一棵槐樹下。今年初夏，那只小一點的烏龜竟在夜里噴水，發(fā)出很大的聲響，我還說它再調皮，把它扔到平陽河里去。第二天一早，滿盆水發(fā)紅，丫頭驚叫“烏龜吐血呢”。我們從網(wǎng)上查資料，問醫(yī)生，買回一大堆藥，可惜它還是死了，丫頭把它埋在一棵無花果樹下。從那以后，家里再沒養(yǎng)什么寵物，只有幾盆耐旱的刺玫、仙人掌、蘭草了。一提起再買只烏龜?shù)脑?，心里就惴惴不安，唯恐再養(yǎng)死了。

當初看到老五的《壽者相圖》時，我再也無法把視線移開。丫頭也嚷嚷，不管多少錢一定買下。他畫的烏龜像極了我們家那只。畫面很簡單，一蓬水草，一只烏龜，它身上的圖案和我家那只極為相仿，身材飽滿，尾巴有一點點長，彎兩彎。這不像烏龜尾巴倒像鼠尾一般的尾巴卻增添了烏龜?shù)幕顫妱艃骸Ｖ灰娝蚯坝巫?，精神飽滿，神采奕奕，悠閑自得，題曰“壽者相”，有著美好寓意。曾見齊白石亦有此圖畫。

看著老五這幅烏龜圖，說著烏龜?shù)拈e話。烏龜名聲太壞，雖說把烏龜、仙鶴、梅花鹿畫在一起為《三壽圖》；把烏龜與蝙蝠畫在一起是《大富大貴圖》，雖說很多人把大海龜制作標本掛在墻上，可是少見人家中堂會掛一只“烏龜圖”。曾見錢松喦先生畫過《菊花長壽圖》，一紙三只烏龜，不知掛在誰家了。

龜是四靈之一，“麟鳳龍龜”，如今唯龜真實不虛。先人最早把字刻在龜甲上，作占卜祭祀之用，今稱“甲骨文”，連神話故事里也是“蝦兵蟹將龜丞相”。人們那么喜好龜?shù)脑?，我想主要是龜活得長久，其次是它的名字與“貴”諧音，最后才是龜?shù)臉幼?。一種動物，甚至植物，只要能長壽或者行動詭異，人們總會覺得神秘而對它頂禮膜拜，奉若神明。我們小區(qū)一棵百年老槐樹，不時還有人系上一段紅繩，在枝杈上壓上一塊石子，初一十五香火不斷。雖說“神龜雖壽，猶有竟時”，可是我養(yǎng)的兩只巴西龜僅僅二十來歲就夭折，豈不令人神傷。

杜甫有詩《江南逢李龜年》曰：“岐王宅里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jié)又逢君?！碧崎_元年間著名音樂家李龜年，與唐明皇感情深厚。他弟弟李彭年、李鶴年，皆有音樂天賦。彭年善舞，龜年、鶴年能歌，尤妙制《渭川曲》?！褒旡Q延年”“彭祖長壽”，一看即知，父母希望他們長壽百歲。還有唐代文豪陸龜蒙，也是以龜取名。唐代之前，取名“龜”與今天取名“紅”“強”一樣多見?？墒翘瞥?，叫“龜”的人絕無僅有了，就像南宋以后，再無人叫“檜”。

那么，從何時開始，龜從神圣的天堂被貶到了骯臟的妓院，從祭祀的神壇降成了碑底的石座呢？

有人考證是明代起，烏龜三變而身份大跌。先是龍生九子，劉伯溫派龍王八子“赑屃”去馱石碑，這就有了“王八馱石碑”的話。赑屃是綜合玳瑁、鱉、龜?shù)臉幼佣抛?，像龜，如此一來，“王八馱石碑”又變成了“烏龜馱石碑”，這是第一變?！爸倚⒐?jié)悌禮義廉恥”的道德標準，第八個字是恥，說一個人“無恥”，就說他“忘八”，“忘八”三傳兩傳又與“王八”聯(lián)系在一起，也與“烏龜”掛上了鉤，這是第二變。無恥之地以妓院為最，妓女小腳，出行不易，應召陪客，多有男工背行，猶如王八馱石碑，因此妓院的男性打工仔又稱“龜奴”，老鴇丈夫又稱“龜頭”。龜頭多為綠色，女人不檢點紅杏出墻，稱給男人“戴綠帽子”，男人不血性也就成了“縮頭烏龜”，這是第三變。習以為常的事若再變回去，難上加難，像為曹操翻案正名，廢了多大心血，可是如今白臉曹操仍是奸詐的代表。但愿“鴨子”能頂替“烏龜”，還“龜”以神圣，可是鴨子又有何辜呢？中國人的曲筆隱射之法真是神出鬼沒無與倫比。如今唯日本名字還拾唐朝牙慧，龜田、龜子等叫得不亦樂乎！(作者供職于山東省新泰市公安局經(jīng)偵大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