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志剛

《孫子兵法》“五利”新解

張志剛

關(guān)于《孫子兵法·九變篇》中的“五利”，各種版本和歷代名家均有不同解釋。本文首先列舉了具有代表性版本中歷代名家關(guān)于“五利”的相關(guān)注釋；同時(shí)利用網(wǎng)絡(luò)百度搜索，歸納關(guān)于孫子兵法“五利”的網(wǎng)絡(luò)觀點(diǎn)。然后，作者通過分析“五利”在《九變篇》之內(nèi)上下文語境，以及跳出《九變篇》在十三篇中分析“五利”，并運(yùn)用邏輯分析方法推理“五利”所指。最后得出自己不同于上述各種理解的觀點(diǎn)，即“五利”指“智、信、仁、勇、嚴(yán)”。

五利 新解 智信仁勇嚴(yán)

關(guān)于《孫子兵法·九變篇》“孫子曰：凡用兵之法，將受命于君，合軍聚眾，圮地?zé)o舍，衢地交合，絕地?zé)o留，圍地則謀，死地則戰(zhàn)。涂有所不由，軍有所不擊，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爭，君命有所不受。故將通于九變之地利者，知用兵矣；將不通于九變之利者，雖知地形，不能得地之利矣。治兵不知九變之術(shù)，雖知五利，不能得人之用矣”①中的“五利”，各種版本和各代名家均有不同解釋，現(xiàn)舉幾例如下：

《十一家注孫子》于《九變篇》中“治兵不知九變之術(shù)，雖知五利，不能得人之用矣”之下注：

曹操曰：謂下五事也。“九變”一云“五變”。○賈林曰：五利、五變，亦在九變之中。遇勢能變則利，不變則害。在人，故無常體。能盡此理，乃得人之用也。五變謂：途雖近，知有險(xiǎn)阻、奇伏之變而不由；軍雖可擊，知有窮蹙、死斗之變而不擊；城雖勢孤可攻，知有糧充、兵銳、將智、臣忠不測之變而不攻；地雖可爭，知得之難守、得之無利、有反奪傷人之變而不爭；君命雖宜從之，知有內(nèi)御不利之害而不受。此五變者，臨時(shí)制宜，不可預(yù)定。貪五利者：途近則由，軍勢孤則擊，城勢危則攻，地可取則爭，軍可用則受命。貪此五利，不知其變，豈惟不得人用，抑亦敗軍傷士也?！鹈穲虺荚唬褐恢?， 安得人而用？○王晳曰：雖知五地之利，不通其變，如膠柱鼓瑟耳。○張預(yù)曰：凡兵有利有變，知利而不識變，豈能得人之用？曹公言“下五事”為五利者，謂“九變”之下五事也，非謂“雜于利害”已下五事也。②

十一家中，僅曹、賈、梅、王、張五家在“治兵不知九變之術(shù)，雖知五利，不能得人之用矣”之下加注，梅堯臣雖有注，但未談及“五利”。由上文所注可知：

曹操認(rèn)為“下五事”為“五利”者，即“涂有所不由，軍有所不擊，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爭，君命有所不受”。賈林曰：“貪五利者：途近則由，軍勢孤則擊，城勢危則攻，地可取則爭，軍可用則受命?！彼?，賈林認(rèn)為“五利”為：可由之近途，可擊之孤軍，可攻之危城，可爭之取地，可命之用軍。簡而言之，“五利”即為“途”“軍”“城”“地”“軍”。王晳曰：“雖知五地之利，不通其變，如膠柱鼓瑟耳?！蓖鯐懻J(rèn)為“五利”即為“五地之利”。關(guān)于“五地”，王皙與曹操的觀點(diǎn)相同，因其在“圮地?zé)o舍，衢地交合，絕地?zé)o留，圍地則謀，死地則戰(zhàn)”句下注：上之五地并同曹公。因而王皙認(rèn)為“五地之利”為“圮地?zé)o舍，衢地交合，絕地?zé)o留，圍地則謀，死地則戰(zhàn)”亦 即上“五事”，恰好與曹操關(guān)于“五利”的見解，即“五利”者為下“五事”相反。所以，曹操與王皙關(guān)于“五地”所指的見解相同，但關(guān)于“五利”的理解正好相反。

《武經(jīng)七書》在注釋《九變第八》中“五利”時(shí)，特地指出：“五利”指“涂有所不由，軍有所不擊，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爭，君命有所不受”變通的好處。也有人認(rèn)為指“圮地?zé)o舍，衢地交合，絕地?zé)o留，圍地則謀，死地則戰(zhàn)”的好處③。

可見《武經(jīng)七書》的注釋者也注意到，關(guān)于“五利”有不同的理解，他們認(rèn)為以上兩種解釋都是可取的。和《十一家注孫子》的注釋作一比較可知，該版本認(rèn)為“五利”為上“五事”或?yàn)橄隆拔迨隆薄?/p>

《孫子三論：從古兵法到新戰(zhàn)略》一書中，鈕先鐘先生在《九變篇》中談到“五利”時(shí)，先引用了《孫子書校解引類》的提法“治兵不知九變之術(shù)，雖知五（地）利，不能得人之用矣”④，然后在這句話下面解釋：趙本學(xué)認(rèn)為“五”字應(yīng)作“地”字。所以，鈕先生亦認(rèn)為“五利”即地利。學(xué)界對于“五利”的理解不一致，鈕先生雖然與趙本學(xué)的看法趨同，但他本著治學(xué)態(tài)度應(yīng)嚴(yán)謹(jǐn)?shù)木瘢栌昧粟w本學(xué)之口表達(dá)了自己的觀點(diǎn)。同樣，在本篇中，鈕先生還引用了劉寅在《孫武子直解》的提法：“途有所不由，軍有所不擊，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爭，君命有所不受?！雹葩o先生在這句話下面解釋：劉寅遂又把這五句稱為“五利”。由此可以看出，盡管鈕先生沒有明確說出自己的觀點(diǎn)，但他實(shí)際上是認(rèn)為“五利”即為“五地之利”。

在《孫子兵法正宗》一書中，作者任俊華認(rèn)為“五利”即上文所說的“途”“軍”“城”“地”和“君令”⑥。此說與《十一家注孫子》 中賈林認(rèn)為“五利”為“途”“軍”“城”“地”“軍”有一點(diǎn)差異，主要是對最后一“利”是“君令”還是“軍”的理解不一樣。我認(rèn)為，任俊華先生的解釋更有道理，與“曹公言‘下五事’為五利者”意思相近。

百度網(wǎng)絡(luò)搜索關(guān)鍵詞“孫子兵法”“五利”，得到的關(guān)于“五利”的觀點(diǎn)，除了上述觀點(diǎn)以外，還有以下幾條，簡要?dú)w納概述如下：

1.“五利”就是“五危”，即后文所言之“將有五危”的“五?！薄?/p>

2.“五利”在這里是不是有可能就是“道、天、地、將、法”。

3.“五利”的具體內(nèi)容是“道義之利”“形勢之利”“天時(shí)之利”“地利之利”“人和之利”，一共“五利”。

在研讀《孫子兵法》的過程中，我對“五利”有著不同于上述各種理解的觀點(diǎn)。

在“故將通于九變之地利者，知用兵矣；將不通于九變之利者，雖知地形，不能得地之利矣。治兵不知九變之術(shù)，雖知五利，不能得人之用矣”句中共有兩句話，若連起來看，則可以作為一句話，即：“故將通于九變之利者，知用兵矣；將不通于九變之利，雖知地形，不能得地之利矣；治兵不知九變之術(shù)，雖知五利，不能得人之用矣?！鼻昂髢删溥B起來以后，理解上更連貫，前后兩種形式在流傳最廣的兩種版本中各自存在（詳見參考文獻(xiàn)，指“十一家注本”和“武經(jīng)七書本”），意思是一樣的，區(qū)別主要在于“不能得地之利矣”之后標(biāo)點(diǎn)符號是用句號還是分號。此句共講三層意思，即：將領(lǐng)能通曉靈活機(jī)變的好處的，就算懂得用兵了；將領(lǐng)不通于靈活機(jī)變的好處，即使了解地形，也不能得到地利；治軍不了解機(jī)變的權(quán)術(shù)，即使懂得“五利”，也不能充分發(fā)揮“人”（亦可作軍隊(duì)講）的最大的戰(zhàn)斗能力和作用?！爸伪闭撸瑢⒁?。所以，后兩個(gè)分句可看作：“將不通九變之利，雖知地形，不能得地之利矣；將不知九變之術(shù)，雖知五利，不能得人之用矣?！边@兩個(gè)分句，前、后句式一樣，對應(yīng)工整。前半句講“將不通九變之利，雖知地形，不能得地之利矣”，由“將不通九變之利”，講到“地形”，進(jìn)而講到“不能得地之利矣”，后面都是談“地”。后半句講“將不知九變之術(shù)，雖知五利，不能得人之用矣”，由“將不知九變之術(shù)”，講到“五利”，進(jìn)而講到“不能得人之用矣”。由于前、后分句句式一樣，對應(yīng)工整，根據(jù)前半句后面都是談“地”，類推可知，后半句后面部分主要談“人”，即“雖知五利，不能得人之用矣”主要談“人”。由“不能得人之用矣”，反推可知，“五利”應(yīng)該是與“人”有關(guān)的內(nèi)容，而且此處的“用”與“地之利”的“利”相對應(yīng)，作“用處、作用”講，也有“利”的意思。

為了弄清楚“五利”的意思，我們首先應(yīng)該弄清楚“人”究竟具體指什么。在《孫子兵法》中，提到跟“人”相關(guān)的詞或字有兩類，一是“人”這個(gè)字直接出現(xiàn)在文中，二是“將”“兵眾”“士卒”“善戰(zhàn)者”“明君賢將”等代指人的詞。第一類，“人”這個(gè)字直接出現(xiàn)。除去“不能得人之用矣”之外，“人”這個(gè)字共在《孫子兵法》中出現(xiàn)了48次，多數(shù)指代別人或敵人，主要做主語、賓語和定語成分。而在“不能得人之用矣”中，此處的“人”亦作定語修辭“用”，與“屈人之兵”“拔人之城”“毀人之國”中的“人”相類似，但此處不作敵人講。“得人之用”中的“人”此處似乎和我方相關(guān)性更強(qiáng)，于是我們討論第二類情況。

首先，我們討論“將”，因?yàn)橄挛恼劦搅藢⒌摹拔逦！?，“故將有五危：必死，可殺也；必生，可虜也；忿速，可侮也；廉潔，可辱也；愛民，可煩也。凡此五者，將之過也，用兵之災(zāi)也。覆軍殺將，必以五危，不可不察也。”⑦關(guān)于此句，陳皞曰：良將則不然。不必生，不必死，隨事而用；不忿速，不恥辱，見可如虎，否則閉戶。動靜以計(jì)，不可喜怒也。⑧由此觀之，莠將有“五?！?，良將則不然，那么良將有沒有“五利”呢？

先看看十三篇中有沒有與“?！睂εe的情形?？v觀十三篇全文，與“?！睂εe的情形共有四處，兩處為“安”“危”對舉，另兩處為“利”“?！睂εe。現(xiàn)舉例于下：

《作戰(zhàn)篇》：“國家安危之主也?！?/p>

《勢篇》：“木石之性，安則靜，危則動，方則止，圓則行。”

《軍爭篇》：“軍爭為利，軍爭為危?！?/p>

《火攻篇》：“非利不動，非得不用，非危不戰(zhàn)?！?/p>

所以，“利”和“?！笔强梢詫εe的。以此推論，“將”有“五?！?，則“將”亦可能有“五利”。談到“將”的“五利”，很自然就想到《計(jì)篇》中的“將者，智、信、仁、勇、嚴(yán)也”。此句之下，曹操注曰：將宜五德備也。李筌注曰：此五者，為將之德，故師有“丈人”之稱也。何氏注曰：全此五才，將之體也。⑨所以，“智、信、仁、勇、嚴(yán)”可以稱之為“五德”“五才”。不過，亦有學(xué)者稱之為“五要”，更有學(xué)者分析其為為將之道的“五要”“五不要”。例如，《孫子兵法》研究學(xué)者馬駿認(rèn)為：“五要”即為“智、信、仁、勇、嚴(yán)”，“五不要”即為“必死、必生、忿速、廉潔、愛民”，實(shí)為“五危”?！拔逡迸c“五不要”是完全對舉的，是故我也認(rèn)為，為將之道“五利”與“五危”對舉是完全成立的，則“人”即為“將”，“智、信、仁、勇、嚴(yán)”即為為將之“五利”。

從以上分析可知，“將不通九變之利，雖知地形，不能得地之利矣；治兵不知九變之術(shù)，雖知五利，不能得人之用矣?！本渲小拔謇奔礊椤爸?、信、仁、勇、嚴(yán)”，“人”即為“將”。 “治兵”者，將也。所以，上句亦可看作“將不通九變之利，雖知地形，不能得地之利矣；將不知九變之術(shù)，雖知五利，不能得人之用矣?！笨v觀孫子十三篇全文，對于將的應(yīng)知，在第一篇《計(jì)篇》中有一處談到，即“凡此五者，將莫不聞，知之者勝，不知之者不勝”?！拔逭摺奔础暗?、天、地、將、法”，之中包含了將之“五利”和“地形”?？梢姡瑢⒅拔謇焙汀暗匦巍?，只是對“將”的應(yīng)知的要求之一、二，僅是“五事”其二，“五事”相須，缺一不可。所以，將雖知地形，“不通九變之利，不能得地之利矣；將雖知五利，不知九變之術(shù)，不能得人之用矣”。從這個(gè)角度來看，“五利”作“智、信、仁、勇、嚴(yán)”講是很貼切的。

但是，一個(gè)新的問題又出現(xiàn)了，就是“智、信、仁、勇、嚴(yán)”在《計(jì)篇》中出現(xiàn)，而沒有在《九變篇》中出現(xiàn)，而且離《九變篇》很遠(yuǎn)。這樣聯(lián)系是否顯得很牽強(qiáng)？其實(shí)不然。“將不通九變之利，雖知地形，不能得地之利矣；治兵不知九變之術(shù)，雖知五利，不能得人之用矣。”句中的“地形”及“地”，首次論及亦在第一篇《計(jì)篇》中，即“地者，遠(yuǎn)近、險(xiǎn)易、廣狹、死生也”。本文上段曾有論及“地”，“地”為“五事”之一。另外，孫子十三篇中專門論及“地形”或“地”，則在第十篇《地形篇》和第十一篇《九地篇》中，而沒有在第八篇《九變篇》中詳論。所以，“五利”的內(nèi)容在第一篇《計(jì)篇》中出現(xiàn)是很自然的，為第八篇《九變篇》中“五利”的出現(xiàn)，埋下了伏筆。

綜上所述，前后分析，上下貫通，加之邏輯分析推理，我認(rèn)為：孫子兵法《九變篇》中的“五利”，為將之“五利”，即“智、信、仁、勇、嚴(yán)”。

注釋

①〔春秋〕孫武著，〔三國〕曹操等注，楊丙安校理：《十一家注孫子》，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版，第151-156頁。

②〔春秋〕孫武著，〔三國〕曹操等注，楊丙安校理：《十一家注孫子》，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版，第156頁。

③駢宇騫、李解民、盛冬鈴等譯注：《武經(jīng)七書》，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43頁。

④趙本學(xué)：《孫子書校解引類》，《孫子集成》第五冊，濟(jì)南，齊魯書社1993年版，第284頁。

⑤劉寅：《孫武子直解》，《孫子集成》第二冊，濟(jì)南，齊魯書社1993年版，第417頁。

⑥任俊華、趙清文：《孫子兵法正宗》，北京，華夏出版社2014年版，第176頁。

⑦〔春秋〕孫武著，〔三國〕曹操等注，楊丙安校理：《十一家注孫子》，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版，第158-160頁。

⑧〔春秋〕孫武著，〔三國〕曹操等注，楊丙安校理：《十一家注孫子》，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版，第160頁。

⑨〔春秋〕孫武著，〔三國〕曹操等注，楊丙安校理：《十一家注孫子》，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版，第8-9頁。

（責(zé)任編輯：李興斌）

New Interpretation of the “Five Advantages” in The Art of War

Zhang Zhigang

As far as the “five advantages” mentioned in the Chapter of The Nine Variables in The Art of War， different editions and famous scholars of many generations have different interpretations. This article， first of all， listed the related interpretations put forward by the representative editions and famous scholars. At the same time， by using the Baidu research on the Internet， this article sums up the network opinions on the five advantages mentions in The Art of War. Then， by analyzing the context of “five advantages” in the chapter of The Nine Variables， this article speculates what the “five advantages” refer to. Finally， the author concludes his own opinion that is different from the previous one， which is of the opinion that the “five advantages” refer to “wise， trustable，benevolent， brave and strict.”

Five Advantages； New Interpretation； Wise， Trustable，Benevolent， Brave and Strict

E8

A

2095-9176 （2016）03-0049-04

2016-3-9

張志剛，中共中央黨校戰(zhàn)略哲學(xué)專業(yè)博士在讀，高級工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