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陽
(安徽大學 文學院,安徽 合肥 230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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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預與被干預的人生
——蘇童《黃雀記》中人類生存困境解讀
楊陽
(安徽大學 文學院,安徽 合肥 230039)
摘要:蘇童在《黃雀記》中表現(xiàn)了對人類生存困境的探尋,與存在主義的某些觀點相契合。首先由人類的失魂,自我意識的喪失,導致人無法把握自身,而他人會對自我進行干預。自我也會對他人進行干預。在他人的干預之下,我們的生活會陷入痛苦,然而這個世界本身就是荒誕和痛苦的,世界也會以各種方式干預個人生活,在他人與世界的雙重干預下,人只能痛苦地生活著,無法掌控自身。
關鍵詞:《黃雀記》; 干預; 被干預; 存在主義;生存困境
《黃雀記》是蘇童的新作,于2013年8月出版問世,在這部作品中,蘇童以低沉緩慢的語調敘述了1980年代到新世紀的20年間發(fā)生在香椿樹街由一起強奸案而引發(fā)的故事。小說以第三人稱的敘述視角分別講述了保潤的春天、柳生的秋天以及白小姐的夏天,由此勾勒出了保潤、柳生、仙女三人交錯糾葛的一生以及香椿樹街其他人的部分人生。在看似簡單平緩的故事中,蘊含了作者對于存在的追問,對人生困境進行的深刻思考。從祖父失魂開始,香椿樹街的大部分人也失魂了。失魂的人們自我意識喪失,無法對自己進行掌控,而他人又會以各種方式對自我的人生進行干預。外部世界作為最大也是最強的干預者又會干預每個人的人生,最后人生只能歸于痛苦、荒誕和絕望。蘇童對于這種人生困境進行了深刻的思考,但沒給出解決辦法,正如他自己所說:“我不是拯救者,也沒法給出路?!盵1]在蘇童的這種人生困境的思考中,自覺或不自覺運用了存在主義的哲學方式。
存在主義是流行于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的一個現(xiàn)代西方哲學流派,萌芽于克爾凱戈爾,由海德格爾提出,經法國哲學家薩特發(fā)揚傳播。存在主義是歐洲文明危機的產物,加之世界大戰(zhàn)對人們的影響,存在主義因其以人為本的宗旨很快流行起來。存在主義的基本原則主要有三條,首先是關于“存在”的論述,即“存在先于本質”;第二是關于他人與世界的觀點,即“他人即地獄”和“世界是荒謬的,人生是痛苦的”;第三是關于“自由”的觀點。《黃雀記》中作者對于人生困境的思考中主要涉及的是第二點,即他人以及世界對于個體生存的干預,其他兩點在文本中也有所體現(xiàn)。
一、失魂——自我干預的缺失
意識是人腦對大腦內外表象的察覺,是人腦對于客觀物質世界的反應,也是感覺、思維等各種心理過程的總和。它是人類大腦一切活動及結果,即具有自覺性的思維,自覺即能動地認識及指導人類的自我自由的實現(xiàn)。根據薩特的觀點“意識能進行認識和認識自己”。[2]失魂的人表現(xiàn)為自我意識的喪失,無法辨認自身,也無法對世界、他人作出正確的認識,從而無法對自身作出理智干預的選擇,不能控制自己的行為,也無法承擔選擇后的責任。失魂的狀態(tài)也就是對自我干預缺失的狀態(tài),一切是在無意識當中進行的,那么人便無法自由自在地生活,因為他已經缺失了對自我的掌控。一旦自我掌控缺失,他人的干預也會加重,從而導致自我干預的進一步缺失。
蘇童在《黃雀記》中描寫了一群失魂的人,故事也是以失魂開始的,整部小說都籠罩在失魂狀態(tài)當中。
首先失魂的是祖父,祖父的魂丟于一次照相中,他認為自己的魂在文革中從后腦勺留下的傷疤中飄走了。他企圖通過找到裝有兩根祖先遺骨的手電筒里找回自己丟失的魂,卻在一次次的挖掘中被送進了井亭醫(yī)院(井亭醫(yī)院是一個精神病院,雖不是監(jiān)獄,卻與監(jiān)獄有著相同的所指——即對人身自由的限制)。祖父代表的是上一代人,他的丟魂引出了一個歷史問題——文革對人的迫害。祖父因失魂被送進了井亭醫(yī)院,失去了自由。
保潤、柳生和仙女是《黃雀記》中的主角,屬于青少年一代,卻與祖父有著相同的失魂經歷。他們三個人在各自的人生中失魂,且又在對方的失魂中起到了某種推動作用,使三個人的命運交纏在一起,形成了打不開的死結。
保潤的魂最初是被一張少女的照片勾走的,這個少女就是后來的仙女。仙女帶有憤怒的臉一下子吸引了保潤,喚醒了他青春的渴求,但仙女卻看不上保潤。保潤對仙女的做法很惱怒,卻無法抗拒仙女身上散發(fā)出的吸引力,在一次交鋒中他將仙女捆在了水塔之中,給柳生的栽贓留下一個絕妙的理由。從青春的萌動到魂的丟失,保潤的生活漸漸偏離了原先的軌道,直至含冤入獄。
柳生作為香椿樹街上的富有者,有著天生的精明和世故,他懂得用金錢讓仙女主動靠近自己,甚至以金錢的誘惑和謊言的誤導讓仙女聽從自己的安排。少年時代的柳生對仙女有沒有產生情愫書中并未明說,但一次意外的捆綁卻使柳生強奸仙女成了必然。柳生安排仙女與保潤見面,使仙女進水塔與保潤跳小拉,在仙女與保潤進入水塔之后又以黃雀的姿態(tài)在暗處觀察著這一切,看似一切在他的掌控之中,卻不料欲望的沖動使他失去了對自我的掌控。在塔頂兩只烏鴉的見證中,柳生的魂也丟了,丟于他的精明和算計。
仙女作為一個棄嬰,她的性格里有著無來由的偏執(zhí)與憤怒。她對所有的人都有一種怒意,包括收養(yǎng)她的那對老人也無法引起她的好感。仙女似乎骨子里就帶有一種對金錢、物質的欲求,小小年紀的她就知道替柳生干活賺錢,她喜歡時尚的東西,崇尚物質。正是因為這種強烈的對物質世界的欲求使仙女愿意聽從柳生的安排,與保潤見面。在水塔里那卷鐵鏈的冰冷中,仙女的少女時代終結了。作為受害者的仙女卻因金錢的緣故指認保潤作為強奸者,從此仙女離開,肉體以白小姐的身份開始了墮落,在物質中沉淪,而內心卻無法逃離保潤的陰影。
失魂的人們行業(yè)不同,地位有差,有男有女,年齡各異。所有的人都是失魂的,都缺乏對自我的干預。失魂具有普遍性,表現(xiàn)了人類的一種共性。
作為上一輩人的祖父和康司令失魂了,而這一代失魂的人更多,鄭老板、柳生的姐姐柳娟、會計的女兒小美,以及故事的主人公保潤、柳生、仙女都處于失魂的狀態(tài)。他們的社會地位各不相同:康司令是一個老紅軍;鄭老板是商業(yè)巨子;祖父是一個普通的老人;保潤、柳生、仙女以及柳娟、小美都是青少年,小美還是個高中生,稚嫩的一代同樣也面臨了失魂的結局。
不同的人因不同的原因失魂,但失魂最終導致的結局都是一樣,即自我意識的喪失,無法干預自身的行為選擇。祖父、鄭老板以及康司令只能呆在井亭醫(yī)院中,任由醫(yī)院控制;保潤進了監(jiān)獄,人身自由喪失;柳生、仙女人身自由雖未喪失,卻被命運的繩結牢牢捆住,精神一直處于一種困頓狀態(tài),無法沖出這糾纏不清的牢籠。
人們的失魂狀態(tài)導致了他們自我意識的喪失,他們在現(xiàn)實中無法把握自己,無法成為自己的主宰者。這種對自我命運的無法把握通過繩的捆綁、他人的干預又得到進一步表現(xiàn)。
二、捆綁——他人的干預
法國存在主義哲學家薩特有一個有關他人的著名論斷,即“他人即地獄”。薩特認為,在與他人的關系中,每個人都企圖讓自己處于主體地位,而將他人看成自己支配的對象。這樣,自身與他人之間就會出現(xiàn)“奴役與被奴役的關系”,使個人自由與他人自由處于對立和沖突的狀態(tài),人會為了自己的自由否定限制他人的自由。薩特在《戲劇》中借劇中人之口發(fā)出的“地獄,就是他人”的論斷?!饵S雀記》中繩子作為一個捆綁的意象不斷出現(xiàn),預示著人生就是一個不斷捆綁與被捆綁、干預與被干預的過程。在《黃雀記》中,每個人都是自我的存在,但同時又是作為他人的存在。他們之間相互干預,各自成為他人存在的干預者。這樣,人生就在他人的不斷干預中進行,個體無法避免他人的干預,甚至要承擔他人干預給自我?guī)淼膰乐睾蠊_@在保潤、柳生、仙女三位主人公身上體現(xiàn)最為明顯,但在書中其他人物的身上也有體現(xiàn)。
保潤、柳生、仙女三人的關系由一張無名少女的照片為開端,從此將一生的命運牽連在一起。他們各自在對方的人生中充當了干預者角色,同時也在被對方干預著。這種干預和被干預就像繩子一樣捆綁住了他人的自由,造成了他人人生的痛苦和絕望。
保潤因為一張照片對仙女心生情愫,而仙女對老實笨拙的保潤并無好感。柳生求保潤幫他釣到仙女。仙女為了掙錢認柳生做老大。三人最初就是以這樣簡單的關系走到一起的,但水塔之約將這種穩(wěn)定的關系打破了。保潤在一怒之下用自己擅長的捆綁術蓮花結捆綁了仙女之后離去,隱藏在暗處的柳生強奸了仙女并嫁禍保潤,使保潤替他坐了十年的牢,仙女在收了柳生家的好處之后離開這個城市。
如果把故事分為兩個時間段,每一段中三人的命運都以纏繞的方式拉成一個圈,那么到這里第一個時間段結束了,他們三人的第一次糾葛也以保潤的入獄,仙女的離開而暫時停止,第一個圓圈隨之破裂。在第一次的糾纏中,他們三人都在不斷地干預他人的生活,也承擔了他人的干預帶來的嚴重后果。仙女以一張照片的方式在保潤的生活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開始了對保潤的干預。而保潤同樣干預了仙女的生活,他約仙女,拿走了仙女的兔子,將仙女捆綁在水塔之上,給柳生的強奸提供了機會。他對仙女的命運也進行了干預,對仙女后來的悲劇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水塔之約的主角雖是保潤和仙女,但柳生卻是背后的黃雀,他強奸了仙女,嫁禍了保潤,成了仙女和保潤人生悲劇的最大禍首。然而保潤的捆綁,以及被捆綁的仙女的存在本身就對柳生的人生進行了一種潛在的干預,柳生的強奸并不是事先預謀,而是在一種丟魂的狀態(tài)下進行的一場罪惡。柳生自己也成了這場強奸案的受害者,從此只能夾著尾巴做人,承受心理上的不安。這樣,他們三人相互干預,使矛盾達到高潮之后又似乎平息下去。隨著白小姐的歸來,保潤的出獄,三人又以不可抗拒的姿態(tài)走到一起。保潤要完成十年前的小拉,柳生對保潤出于愧疚和懼怕,極力促使十年前的水塔之約有一個了局,而白小姐因懷了臺商的孩子無處可去,被柳生安排住進了保潤家,保潤因誤會柳生要與白小姐結婚,在柳生的新婚之夜刺死柳生,保潤再度入獄,白小姐生下紅臉嬰兒后再次離開。三人命運交錯的繩結終于以決裂的方式打開。在這一次的糾纏中,三人其實還是互為干預者和被干預者,最后造成不可挽回的悲劇,以存在的消失避免干預和被干預的人生,只要活著,干預和被干預就無處不在。
在文本中,還有幾組次要的干預和被干預的關系。這種干預和被干預的關系同樣也限制了自身的自由,干預了他人的自由。首先是栗寶珍和祖父。栗寶珍作為祖父的兒媳婦,不能忍受祖父每年去照遺照的舉動,“在栗寶珍看來,祖父每拍一張照片,就是給小輩挖一個坑”[6]5,由此,她每年到了春暖花開的時候,“便進入了某種戰(zhàn)斗狀態(tài)”,要阻止祖父去拍照,然而祖父的拍照是阻擋不住的,栗寶珍便會極其憤怒。失魂后的祖父被栗寶珍強行送到了井亭醫(yī)院,栗寶珍為了自身的自由只能犧牲祖父的自由,只有祖父被限制了,栗寶珍才能過正常的生活。祖父在不可抑制的被干預中失去了自由的行動。其次是保潤和祖父。在保潤和祖父的關系中,保潤對祖父的干預和限制是顯現(xiàn)的,而祖父對保潤的干預限制是隱現(xiàn)的。在這組關系里,繩子這一意象得到了盡情的展現(xiàn)。保潤用一卷繩子以各種繩結捆住了祖父的身體,干預了祖父的行動,限制了祖父的自由,使祖父一看到繩子就乖乖就范。而祖父作為一個被捆綁者,實際上對保潤的人生也實施了捆綁。保潤的青春被祖父捆綁在了井亭醫(yī)院。柳生與祖父同樣也體現(xiàn)了干預和被干預的關系。柳生替保潤去井亭醫(yī)院照顧祖父,自由被限制,而祖父的自由從一開始就被限制在了井亭醫(yī)院,受到保潤或柳生的監(jiān)視。
在《黃雀記》中,每個人都在遭遇他人,都在他人的目光下受到審視,遭受他人的限制,無法逃脫他人的陰影。
在考察“他人的存在”這個命題的時候,薩特首先考察了“羞恥”的問題,羞恥的原始結構是“在某人面前的羞恥”。因為我是作為對象向他人顯現(xiàn),我是他人眼中的我,從他人眼中我的顯現(xiàn),我會對我本身作出判斷,在這個顯現(xiàn)面前我會感到不適甚至是憤怒。我承認了我就是他人眼中的那個樣子,所以“羞恥根本上是承認”。從而薩特得出“羞恥是在他人面前對自我的羞恥”[7]267。通俗來說就是因為在他人面前,自由被限制,自我被他人定義,從而使我發(fā)現(xiàn)了我的存在的另一個方面,并且無法否認他人眼中的自我,從而產生羞恥。這種羞恥的存在關系在《黃雀記》中有幾組體現(xiàn)。
首先在保潤、柳生、仙女三位主人公的身上有強烈的體現(xiàn)。保潤在仙女面前對自我感到羞恥。從仙女的注視中,他感到仙女的不屑一顧,看到了自我的羞怯笨拙。從第一次的約會失敗,保潤感到了羞恥,到十年之后的水塔完成小拉之約,仙女因懷孕嘔吐,保潤再度在仙女面前感到羞恥。對于保潤來說,在仙女面前,他永遠都是羞恥的存在,青春的愛情的萌發(fā),企圖在仙女的注視中找到自我存在,而仙女的鄙視無疑使保潤受到傷害,從而感到羞恥。十年之后,在得知柳生穿了爸爸的襯褲,誤會柳生和仙女之后,這種羞恥感達到最高點,最終以殺死柳生來擺脫這種羞恥,達到解脫。
柳生作為強奸者和誣陷者,在保潤和仙女面前感到羞恥。強奸案發(fā)生之后,驕傲的柳生開始夾著尾巴做人。當保潤和仙女不在時,柳生的羞恥并不強烈,當他去監(jiān)獄看保潤時,看到獄警很像保潤,他的羞恥感通過走廊盡頭的鏡像顯現(xiàn)出來,慌亂逃走。甚至看到繩子他也能想起保潤,感到害怕。保潤出獄后,柳生在保潤面前始終唯唯諾諾,因為保潤印證了他作為誣陷者的存在,在保潤的注視中,柳生對自我感到羞恥。白小姐也就是仙女則是柳生作為強奸者存在的見證。十年之后再次見到白小姐的時候,柳生“記憶訇然一響,成為滿地碎片,放射出令人驚悚的尖利的光芒”[8]130,是這種羞恥感刺痛了他。仙女一回來,柳生的羞恥也回來了,在仙女的注視中他是作為一個強奸者存在的,他無法擺脫這個存在,只能小心翼翼,刻意回避。然而存在的事實讓他痛苦不安。
仙女作為受害者和污蔑者,在保潤面前感到羞恥。保潤的存在提醒她曾經被捆綁和被奸污的事實。在保潤的捆綁中,高傲的仙女第一次流露了羞恥、畏懼、絕望的神情。而繩子代表的就是保潤,繩子會讓仙女想到保潤,對于保潤,仙女感到羞恥和懼怕,那是她十五歲慘痛經歷的制造者和見證者,在保潤的注視下,仙女的羞恥也無處可逃。
其次是栗寶珍和邵蘭英存在關系。在這組關系中,邵蘭英以栗寶珍的存在為自我感到羞恥。栗寶珍的存在時刻提醒著她讓別人的兒子替自己的兒子入獄,她也以種種方式企圖化解這種羞恥感。
祖父和栗寶珍也互為一組羞恥存在的關系。祖父的存在似乎在告訴香椿樹街的所有人,兒子、兒媳婦不孝順,栗寶珍將祖父送進井亭醫(yī)院,賣掉祖父的一切,就是為了擺脫這種羞恥感。
他人即地獄“是指無法抗拒他人對我的自由限制,無法擺脫他人對我本質化的威脅,導致我的存在陷入無窮無盡的煩惱中”,而羞恥作為“在他人面前對自我的羞恥”,同樣使我的自由受到限制,人生陷入痛苦和絕望。
三、黃雀——世界的干預
存在主義文學出現(xiàn)于一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際,它的內容跟兩次世界大戰(zhàn)帶給人的荒謬和絕望有關。因此,存在主義認為“世界是荒謬的,人生是痛苦的”。西方曾有過很多表現(xiàn)存在主義的文學作品,從故事中人物的荒謬處境表現(xiàn)對現(xiàn)實的絕望,從而批判現(xiàn)實。像卡夫卡、薩特以及加繆都寫過這類作品。蘇童在《黃雀記》中以黃雀的意象為中心,也表達了對于世界荒謬、人生孤獨痛苦的探索。在這荒誕的世界中,總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干預著每個人的生活,在這只黃雀的干預中,人只能痛苦地承擔著被干預的后果。這只黃雀在小說中無處不在,但最大的黃雀還是命運,亦或者說是世界對人生的干預。
首先,人生存的世界是荒誕的。在這荒誕的世界中,人難免會感到痛苦、孤獨。《黃雀記》中表現(xiàn)了一系列人物生存世界的荒誕性。蘇童通過一系列荒誕的事件展現(xiàn)了這個世界的荒誕,祖父年年去拍遺照,祖父的丟魂引起一股掘金熱潮,仙女沒來由的憤怒,柳生花癡姐姐柳娟的怪異行為,有錢人鄭姐的飛揚跋扈,鄭老板的妄想癥以及馴馬師瞿鷹的自殺。這一系列的荒誕事件增添了這世界的荒誕性。在這荒誕性中,人與人處于隔膜、戒備、敵視的狀態(tài),哪怕親人之間也是如此,這就造成了個人的無法擺脫的孤獨感。
其次,荒誕的世界以一種荒誕的姿態(tài)干預個人的人生。這個干預者就是《黃雀記》中那個永遠不露面但又無時無刻不在的黃雀。蘇童取“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的含義,本身就含有干預與人生不可把握的哲學意味。這里的黃雀可以看成是命運之手或者世界的干預。
最先被黃雀干預的是祖父。祖父作為上一代人的象征卻丟了魂,他的魂丟于后腦勺的傷疤,而這個傷疤是在文革期間被紅衛(wèi)兵用煤爐鉤砸出來的,祖父認為自己的魂就從這個傷疤當中逃走了。紹興奶奶告訴他只要祭奠了祖先,魂就會回來的,然而祖墳早已在文革期間被刨了,祖先的兩根骸骨也不知去向。在祖父的丟魂中,文革問題被引了出來,文革是歷史問題,是屬于祖父那一輩人的記憶。文革的世界是荒誕的,從祖父后腦勺的傷疤這一孔中仿佛可以窺見整個殘暴荒謬的文革世界。但蘇童并未在這里延伸開來,對文革的世界進行描繪,而是一筆帶過,重點講述保潤、柳生、仙女三人的故事。他們不屬于文革世界,而是屬于當下生活。然而荒誕性在保潤、柳生、仙女所處的世界依然存在,并且時刻干預著他們的生活。保潤、柳生、仙女是故事的主角,命運之手一直在他們之間穿線搭橋,將三人的存在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然后不停地沖突,一次次的偶然最后產生了各自結局的必然,隱形的黃雀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干預了三個人的命運。從一開始照相館將照片拿錯,命運的干預從這里似乎就開始了,保潤由于看到憤怒少女的照片而情愫初生,而爺爺?shù)淖≡阂矠楸欉M入井亭醫(yī)院起到了推力作用,保潤在井亭醫(yī)院與仙女相遇,才有了后來的故事,這一切看似偶然的存在實則包含了必然的結果。
白小姐在遭遇強奸之后離開香椿樹街,發(fā)誓永不回來,但她最后還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牽引回了香椿樹街,與柳生、保潤再次相遇,她與柳生被殺,保潤再度入獄的結局逃不了干系。水塔是白小姐的恥辱之地,她因水塔事件離開,最后竟無路可退又回到了水塔之中產下紅臉嬰兒,并在水塔生活一段時間。這種出走回歸無不包含了人生的無奈,似乎冥冥之中總有一股力量逼迫人物無法做出自己的選擇,甚至是無論怎樣選擇都會指向最終的結局。因為人生活在世界中,根本無法完全把握自我,在“他人”的干預之外,還會有各種力量來干預未知的生活,干預自我的存在,使一切朝著不可預知卻又必然的方向發(fā)展。
在這看似宿命論的色彩下,其實是對存在主義中“世界是荒謬的,人生是痛苦的”的最好詮釋。人與人之間必然是沖突、抗爭與殘酷,充滿了丑行和罪惡,而由他人和自我組成的世界便是荒謬的存在,個人生活在這個荒謬的世界中必定會受到世界上各種力量的干預,無法自在自為地生活,這也是人類共同的生存困境,蘇童無法給出解答。
但蘇童表現(xiàn)了對人類生存困境的憤怒與不滿。在故事的結尾,仙女誕下紅臉嬰兒后離開,紅臉嬰兒有一個貼切的名字,叫怒嬰,表達了仙女或作者對這世界的憤怒與控訴。而一直宣稱快要死去的祖父卻比任何人都活得長久,永垂不朽的祖父抱著紅臉嬰兒靜靜地看著這個世界,跨越了幾代人,在這一荒誕性的畫面中,包含了人類面對生存困境的無力與無奈。
四、結語
蘇童以沉緩的語調講述了一個群體失魂的故事,從而對人類的生存困境進行了探尋,世界是荒謬的存在,而人的存在總是在不斷的干預與被干預中進行,人只能在這被干預的荒誕世界中痛苦地生存。蘇童對于這種困境沒有給出答案,但以怒嬰的形象表達了憤怒與不滿。
參考文獻:
[1]蘇童.黃雀記[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
[2]薩特.存在與虛無[M].陳良宣,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7.
[責任編輯:何瑞芳]
Life of Intervention and Life Intervened——Human Existence Dilemma in Sutong’s Novel Yellowbird
YANG Yang
(School of Literary Arts, Anhui University, Hefei 230039, China)
Abstract:In “yellowbird”, Su Tong shows his exploration of human survival predicament, which agrees with some views of existentialism. The lost mankind souls and the loss of self-consciousness will make people unable to grasp them own, and others will intervene them, while they will intervene others. Under the interference of others, our life would be miserable, but the world itself is absurd and painful, the world will intervene the personal life in a variety of ways, under the dual intervention to others and the world, people can only live with pain, and cannot control themselves.
Key words:“yellowbird”;intervention;be intervened;existentialism;survival plight
中圖分類號:I206.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1901(2016)02-0067-05
作者簡介:楊陽(1992-),女,安徽池州人,安徽大學文學院現(xiàn)當代文學專業(yè)2014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收稿日期:2016-03-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