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以撒
香道深深深幾許——我以為和花道、茶道、書道一樣,香道有自己的一種玄妙的道行和一整套嚴(yán)絲合縫的手法。對于這些以手為之、不借助機(jī)器的過程,我向來懷有敬畏之心。就像曬香,看似簡單不過——把一大捆香扎成一束,信手往地上一擲,這捆香就如同到了時節(jié)的花蕾,忽地舒展開來,勻稱而婉約。這是一雙嫻熟的手在瞬間給人的詫異——一個擲的動作,開出一朵花來。
與靜靜地品茗、聽琴一樣,聞香漸漸成為閑適的一種。于潔凈室內(nèi),三五人皆心氣平和,閑來無所牽絆,便從容地看香道小姐優(yōu)雅地運(yùn)用指腕,一個動作扣著另一個動作,讓香氣淡淡地飄起來。一個人在香氣里,閉上雙眼,有些縹緲,亦有些冥想。也許一些前塵往事剪影般掠過,白云蒼狗轉(zhuǎn)瞬變幻,都隨了風(fēng)去。也許一個人老了,不存?;∨钍钢?,越會感到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此時,更具有坐下來聞香的愿望。
香氣之下研墨、翻書、寫文,漸漸生出一些美感,寫出一點(diǎn)自家的錦繡文章。香霧虛無,誰也把握不了它的飛升。虛無帶來了美感——蒙眬、迷離、浮游,難以落實(shí)。這恰恰是人越來越達(dá)不到的,自然而然。每一縷香霧都是自然而然的,隨風(fēng)賦形亦臨風(fēng)卷舒。世上有許多天物都是如此,云霞雕色,有逾畫工之妙;草木賁華,無待錦匠之奇。一支焚燒中的香也是如此,在香氣散發(fā)之中,它的過程徐徐展開,灰燼落下,無聲無息。
(摘自《散文》2016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