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海

人們常說“家丑不可外揚”，“外揚”會使自己把人丟在外面。所以再大的丑，寧肯捂著掖著蓋著蒙著，也絕不肯揚出去。但是，這里又有兩說。一是有關(guān)家丑的方方面面都不希望外揚，比方夫妻晚上吵了嘴，打了架，第二天又和好了，他們當(dāng)然都不希望把吵嘴打架的事情張揚出去，給別人增加飯后茶余的談資笑料。但還有另外一種情況，那就是家丑的當(dāng)事人，有的不希望外揚，有的則希望外揚。仍以夫妻晚上吵嘴打架為例。丈夫關(guān)起門來把妻子揍了個半死，演繹出一起不折不扣的家庭暴力。這時候，丈夫希望家丑不要外揚，而妻子就覺得應(yīng)該外揚，必須外揚，希望能得到外人的幫助，譴責(zé)并制止丈夫的暴力行徑。這種情況下，堅持“家丑不可外揚”多是強勢者單方面的道理。

這還只是家庭內(nèi)部事務(wù)的一般狀況。而一旦將家由社會的最小單位擴展到“大家”——一個鄉(xiāng)，一個縣，一個省，一個單位，一個地區(qū)，一個部門，一個企業(yè)，一個系統(tǒng)，一個團體，所謂“家丑不可外揚”就幾乎只有一種狀況了，即“家丑不可揚”，不可外揚，亦不可內(nèi)揚。

“大家”里的家丑，比方制假售假，發(fā)生礦難，弄虛作假，賭博賣淫，嚴(yán)重污染，決策失誤，官場腐敗，等等，在“家長”的眼里，是切切不可揚的。不但不可揚，誰揚了還要追究誰的責(zé)任。但紙包不住火，尤其在網(wǎng)絡(luò)資訊高度發(fā)達的今天，終難免“家內(nèi)”竊竊私語，“家外”議論紛紛，及至被域外媒體公開揭露，輿論紛揚，本地媒體卻仍舊“猶抱琵琶半遮面”，或羞羞答答，或保持沉默，甚至把外地進入自己地盤的登有自己家丑的報紙全數(shù)買斷或下令郵局扣發(fā)——雖已把人丟在了外面，但在“家”里，卻還要保持“家長”的尊嚴(yán)。

但是，那些“家丑”中的受害者，比方礦難中的死傷者及其家屬、弄虛作假的受害者、嚴(yán)重污染的受害者，他們會甘于“家丑不可揚”嗎？許許多多類似的事件中，受害者不揚家丑不足以保全自身的利益，無奈之下，就只有兩條路可走——上訪，或上網(wǎng)，以求“家丑”揚天下，讓上級領(lǐng)導(dǎo)關(guān)注，讓天下人出面來評評理。這兩條路，真真地戳中了“家長”的痛點，于是“家長”的反應(yīng)也分外強烈——公權(quán)力出手，無論對人對網(wǎng)，一概封、堵、關(guān)，不惜人力物力，生生把個受害者關(guān)入一個叫天不應(yīng)叫地不靈的黑屋子里，讓你再也無法跑路上訪、伸手上網(wǎng)。

有個成語叫“瞞上欺下”?！凹议L”最怕的是上級領(lǐng)導(dǎo)，連“上”都敢瞞，對“下”就更是想欺就欺了。無論“瞞上”還是“欺下”，在在都只給人一種印象：我的地盤人民生活安定，企事業(yè)工作正常，外人只是“瞎議論”而已。

于是一些怪異舉動就成了司空見慣。某個決策失誤了，造成了巨大的損失，決策層心知肚明，卻千方百計不給百姓知道，當(dāng)然更不可給上面知道。某個官員違法亂紀(jì)，只要還沒有“爛包”，就仍款款地包著，對百姓說他是好干部。出了事故，損失多大，怎么造成的，誰的責(zé)任，也常對百姓“顧左右而言他”。一些家丑被記者風(fēng)聞到了，有關(guān)官員竟對記者“無可奉告”，或者干脆下令媒體不準(zhǔn)報道。就像半個臉上長了瘡，他們不是千方百計治療，而是把這半個臉罩起來，只給人看那半個光滑的臉，借以維護自己人前的人模狗樣。

這些年，由于大力保障人民群眾的知情權(quán)，提倡依法行政的透明度，家丑再一點不揚有點頂不住了。于是敗退中又有了新招數(shù)，那就是把“揚”減少到最低程度，能少揚就盡量少揚，能揚一點點就絕不全揚——這便是“家丑不可全揚”的新套路。例如在揪出來的“老虎”級的腐敗分子中，公布其罪行往往大而化之，比如“巨額受賄”，“巨額”到多少？卻常常語焉不詳。還有“窩案”和“塌方式”腐敗，“窩”里有多少？“塌方”都“塌”到哪些官員了？也常常“猶抱琵琶半遮面”，一任群眾猜謎或“瞎議論”，進而謠言不脛而走。寧可放任謠言滿天飛，也不肯“全揚”家丑真相，還很有堂哉皇哉的理由，那就是為了維護穩(wěn)定。而這“不可全揚”經(jīng)如此這般應(yīng)用于“上下內(nèi)外”各個方面，不少家丑也就借此藏身在“防空洞”中了。

“家丑不可揚”，是對民眾知情權(quán)的抵制，是對民主政治的挑戰(zhàn)，是造丑者對丑的封鎖和對自己責(zé)任的隱瞞，因而又可以說是對“上下內(nèi)外”的一種欺騙。家丑固丑，而包著掖著蓋著蒙著的“不揚者”，則更丑。對這更丑的東西，難道不應(yīng)該首先把它“揚”出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