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德盛(遵義師范學院人文與傳媒學院,貴州遵義563002)
?
黔北儺戲神譜的特點
吳德盛
(遵義師范學院人文與傳媒學院,貴州遵義563002)
摘要:黔北儺戲是極有研究價值的“農(nóng)民戲劇”。其神譜的和合性集中表現(xiàn)在以巫術(shù)為底色,以道教為主體,結(jié)合儒佛思想及其表現(xiàn)形式,融合巴楚和多民族文化基調(diào),形象地反映了黔北人質(zhì)樸、務實、守成性格形成的文化淵源,同時又深刻地彰顯了黔北人民相互包容相互幫助,共同超越的歷史意蘊,對當下和諧社會的構(gòu)建有一定意義。
關(guān)鍵詞:黔北;儺戲;神譜;和合
黔北仡佬族與多民族雜居“信巫好鬼屏醫(yī)”,文化源遠流長,爛漫而奇特。黔北自古地處西南邊陲,交通不便,因此儺戲較少受到外來干擾,加之地處荊楚、巴蜀文化的交匯地帶,因而使之成為古老華夏文化的天然儲存地和多種地域文化的沉積帶,是貴州民族民間儺戲的重要基地。其儺戲唱念坐打、敬娛結(jié)合,原始宗教祭祀特點強,因其具有時間長、流派多、內(nèi)容豐富、傳播區(qū)域廣,融儒道佛為一體的特點而引人注目。[1]黔東北儺戲,是向單一的戲劇藝術(shù)過渡的中間層次,它介于彝族儺戲“撮泰吉”和軍儺系列之間,是典型的“農(nóng)民戲劇”,而受環(huán)境等因素的影響,儺神極具世俗化傾向。其中道真、務川、德江是黔北儺戲的亮點。1957年,在貴州省第一屆工農(nóng)業(yè)余文藝會演中,道真儺壇所演《山王圖》獲二等獎。1994年11月,湄潭儺戲劇組一行七人應邀前往大阪演出,經(jīng)典劇目《騎龍下?!吩谌毡疽鹆司薮蟮霓Z動。2000年8月日本早稻田大學稻畑耕一郎教授主持的“出土文物、祭祀禮儀與中國基層文化之研究”國際合作課題組,即邀請道真地方儺文化研究者及儺戲藝人到遵義縣進行學術(shù)交流。2002年8月該課題組六位成員光臨道真作了為期一周的儺文化考察,并贈“道真儺戲,名揚中外”錦旗一面。2004年1月韓國慶尚大學13位專家在貴州民族學院西南儺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陳凡、陳玉平等專家陪同下實地考察一周,稱道真儺文化為“東方文化的亮點”。濃郁的仡佬文化氣息,跨越歷史千年,令人思緒萬千。
黔北“多神崇拜,神巫混雜”,有學者指出,儺戲結(jié)構(gòu)特征是“儀式單元的層級組合”。比如道真請神詞表現(xiàn)出來的多神崇拜的特點就非常典型。到了祭拜時間,群眾多取簡便禮儀,于家堂“香火”(神龕)之前焚香炳燭,獻上相應飯食,奉請“皇天后土,四府萬靈;神農(nóng)皇帝,后稷農(nóng)神;牛王道祖,五谷天神;日月五星,陰陽五行;普天星斗,河漢群真;雷公電母,風伯雨神;本年主水,龍王尊神;家奉香火,福德明神;山川社稷,血食尊神;青苗土地,保禾之神;五谷祖種,萬物之神;門承主職,井灶之神;本音門中,歷代先靈;開荒業(yè)主,阜老前人;虛空過往,一切賢圣”,并火化錢財,“叩頭謝恩”。黔北儺戲多神崇拜,最大特點是實用和包容。多神崇拜對黔北人質(zhì)樸、務實、守成性格的形成影響深遠,我們可以從黔北儺儀中所供奉神祉窺其一斑。
黔北儺儀中所供奉的神祉具有實用主義的特點,其儺儀神祉融儒、道、佛諸神圣于一堂。冉文玉《道真儺文化概論》認為,按儺壇自身傳承中的教派歸屬,道真儺戲?qū)儆谖捉谭懂牎R蚱錃v史久遠,流布地域甚廣,在其發(fā)展過程中又不斷吸納不同時代、不同地域與不同民族的文化,所以其包納的內(nèi)容,也因此而多得驚人。這一方面反映黔北先民泛神的原始思維特性,同時從另一方面奠定了黔北民風海納百川的文化基因。溯其源流,儺戲最初表現(xiàn)為巫術(shù)崇拜。我們從黔西北彝族儺戲“撮泰吉”(變?nèi)藨?中可以窺探其發(fā)展的印跡。據(jù)民俗學家研究,此戲產(chǎn)生于東漢中晚期,當時是一種祭祀祖先,祝愿來年平安、豐收的儀式,成型于唐代,后來經(jīng)過不斷的演變,到清代中葉,演繹成了今天這個樣子。其第一部分為祭祀,彝族老爺爺阿布摩帶領(lǐng)麻洪摩、哈布及其妻子阿達姆,他們拄著棍子,頭戴尖尖帽,身著黑衣黑褲,用白布條把胸、腰、腿扎緊,邁著羅圈腿,裸著身子,象征著遠古人類還不能完全直立行走。一行4人從森林中艱難地走出來,邊走邊發(fā)出猿猴般的叫聲,來到長滿青草的曠野上,阿布摩放下手中的竹棍,向天地、四方神靈祈禱。從儀式中我們看出原始初民泛神崇拜的縮影:所崇拜者為西方、天地各路神靈和神化的面具而已。巫術(shù)崇拜多指巫師降神(多為降神附體),代天神、地祇、鬼神及其他精靈為原始先民祈福禳災,其方式有詛咒、占卜,以此令先民明禁忌,求福佑。在“撮泰吉”(變?nèi)藨?充滿魔力的神奇演繹中,我們的思路順著原始人類進化的過程,從現(xiàn)代喧囂的都市生活中解放出來,捋一捋紛亂的思緒,想一想人活著的意義:人既然已經(jīng)從原始森林中走出來,已經(jīng)有著更為發(fā)達的大腦,就不應該為活而活,為物所役,以致于忙著趕路而忽略欣賞沿途美麗的風景。
黔西北彝族儺戲“撮泰吉”(變?nèi)藨?發(fā)展迄今已逾千年,對研究西南儺戲具有重要的意義,而黔北儺戲?qū)λ挠绊?,我們可以從黔北儺戲面具及其儺儀神譜的特點來加以考察。通過對道真縣民族展覽館中的儺戲面具和當?shù)刎罾凶鍍畠x的深入研究,我們發(fā)現(xiàn)黔北儺儀神譜有以下五個特點:
首先,黔北儺儀神譜是以巫術(shù)神靈為基礎(chǔ)的。古代黔北“信巫”“祭鬼”,虔誠信奉大巫“以舞降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禮”(《禮記·表記》),古人相信解夢、降神、念咒、畫符、舞蹈、占星、卜筮等,認為巫術(shù)可以醫(yī)治疾病,驅(qū)除妖魔,除災招福,因而篤信巫教。其中以巫術(shù)“上刀”“上錢”“吞化簽”等科儀表演最為突出?!蹲窳x府志·風俗篇》載“歌舞祀三圣,曰陽戲。三圣:川主、土主、藥王。近或增文昌,曰四圣?!比^六臂,青面獠牙,猙獰可畏的土主,清乾隆《四川通志》卷七載龍安府“梁李龍遷有功于民,歷代封龍州土主。明革去淫祀,以龍遷仍命有司春秋致祭云?!崩钣逑壬赋觯涸谫F州儺壇戲供奉的形形色色的儺神中,“只有三位主神與古代中國神話及巫術(shù)有較深的淵源關(guān)系。這三位主神即儺壇的二郎神、開山莽將、開路先鋒,也即是上古神話中的水神、山神、先導神?!倍缮?,民間多認為他是一位與水利、農(nóng)耕、防止水災有關(guān)的神,甚至是水神。按《三教源流搜神大全》記載,其人是位頂盔戴甲、粉面無須的青年郎君,最引人注目的是其額上多一只眼睛,手執(zhí)一把三尖兩刃刀,皂靴前還有一條哮天犬。有人稱其名為楊二郎或楊戩,有人稱其名為先秦蜀郡守李冰之子李二郎,其英武俊的形象,至今仍是紋身愛好者追捧的偶像?!伴_山莽將”是儺壇重要的神。他憑借斧頭橫掃東南西北中五方鬼怪、十方邪惡,為各路神祗開路。頭上雙角挺拔,雙耳高聳,獠牙外露,更突顯其猙獰和兇悍威猛;眼珠鼓凸,烈火濃眉,面色赤紅,表現(xiàn)其怪誕奇特嫉惡如仇的性格;其個性鮮明,身材高大,充滿正氣、殺氣,成為儺壇不可缺少的頂儺兇神。開路先鋒是專為奔赴儺壇的各路神祗打開東南西北中五方通道的開路神。開路先鋒面具與開山莽將面具大同小異,也是暴眼圓睜,獠牙鋒利,所不同的是頭飾多以獨耳及耳翅延伸的雙角為代表,另外,加上滿臉橫肉及獠牙外露是為兇惡威武的特征。
其次,黔北儺儀神譜是以道教神靈為主體的。黔北儺儀常用面具或主要角色有山王天子、炳靈侯王、二郎菩薩、秦童老官、漢朝將軍、檢齋和尚、土地老者、唐氏太婆、先鋒小姐、灶王府君、鐵匠婆婆、喚狗二郎、端槍童子、捉火郎君、度關(guān)王母、甘生八郎、攆路狗、判官、孽龍、文王、鞠公、毛包、藥王、山羊、財神、唐二等70余種(個)。其中道教俗神,如雷公、風伯、關(guān)帝、文昌、門神、灶神、城隍、土地、瘟神、蠶神、藥王、財神等等,常常成為儺壇普遍供奉的神祉。儺神“開山”狼牙吞口,面容猙獰,配合鏗鏘激烈的鼓點,手舞斧鉞上劈下砍,驅(qū)鬼逐疫,氣勢磅礴,情緒奔放,也取盤古氏開天辟地之意;代天懲惡的“雷神”:右手執(zhí)斧,左手握鑿,舞得霍霍生風,步履矯健輕盈,也寓意施雷布雨、風調(diào)雨順;山王在儺堂戲中的職司是找回主人家失落的魂魄;龍公,亦稱“龍神”,是虛擬的自然神化身。貴州思南的龍公是人形面相,而貴州務川的龍公則是龍頭形象,在儺堂戲中以東海龍王的身份出現(xiàn);雙目圓睜,眉如烈焰,呲牙咧嘴的五猖,顯得格外勇武、兇悍、威猛,其職司是在儺堂中掌管五路五營陰司兵馬,為愿主掃除邪魔妖怪;獨角的押兵先師,在儺壇中負責統(tǒng)領(lǐng)東南西北中五路兵馬以及天仙兵、地仙兵、水仙兵、麒麟獅子兵、黃斑餓虎兵的兇神,并負責儺公、儺母的安全;梓檀神又稱梓檀帝君或文昌帝君,相傳他抗擊戰(zhàn)死、忠主救民、慈祥孝親,為世人楷模?!段牟劬庲s文》稱,文昌帝君曾七十三次化生人間,世為士大夫,為官清廉,性烈但從不酷民,耿介如同秋霜白日之不可侵犯?!皾酥y,救人之急,憫人之孤,容人之過,廣行陰騭,上格蒼穹”因此,天帝命文昌帝君掌天曹桂籍文昌之事,為古代主文章、學問和科舉之神,在道教神系中地位甚高,是老百姓尊崇的希望大神。
第三,黔北儺儀神譜集多教神靈于一堂,充分反映黔北人身處敬神娛神矛盾心態(tài)之兩端,是黔北先民實用主義民風民俗的大映射。神壇之上,各教各派神位擺放不一。在“巫教”的主旗下,加之各教支派的區(qū)別、傳進地域不同,建壇時間有先有后,法師素質(zhì)有高有低,領(lǐng)牲、勾愿的神靈各異,法事目標千差萬別,主家的經(jīng)濟條件各有懸殊,因此黔北儺儀所奉神位各有千秋。比如道教就有玉皇、老君、淮南等支派區(qū)分。其中因針對的神靈不同,而有“還趙公財神”與“還四官財神”(俗稱“打唐二”)的區(qū)分。道真縣民族展覽館中的神案,有供奉道教神祇的,有供奉佛教神祇的,有供奉民間英雄神祇的,也有聚幾種神祇于一個神案的。這反映基層百姓泛神崇拜的矛盾心理:不知哪朵云要下雨,各路神仙都不敢得罪;病急亂投醫(yī),所以神案上各路神靈齊集,開個“團拜會”。但在具體做法事的時候,各教派、愿主可以根據(jù)需要靈活地選供相應的神祇來進行儺事活動,其中常見的是掛梓潼、川主、土主、藥王。這些神祇管轄事宜,密切攸關(guān)草根百姓日常生活,因此老百姓奉請的頻率是最高的。這反映基層百姓泛神崇拜的矛盾心理,最終的解決方案是實用主義——根據(jù)自己的財力請得力的神解決眼前最迫切的急事、大事。
第四,黔北儺儀神譜反映出民間崇拜和精英崇拜的錯位。黔北儺儀神譜的共同特點是以巫術(shù)為底色的多神崇拜,但是其民間崇拜和精英崇拜在黔北儺儀神譜的表現(xiàn)是有差異的,它主要表現(xiàn)在神靈座次安排上。哈佛大學教授本杰明·史華慈(Benjamin Schwartz)先生在《古代中國的思想世界》中談到中國精英宗教與農(nóng)民宗教在中國思想史上產(chǎn)生了決定性分離,二者不是建立在共同基礎(chǔ)上的一種文化的兩個平行的版本,而是一直相互影響、又緊張對立的兩種部分分離的文化。[2]黔北儺戲作為“農(nóng)民戲劇”,在神案中表現(xiàn)其與精英宗教分離的矛盾性,道教具有“道士的道教”和“通俗道教”的不同。窪德忠所謂的“正規(guī)道教”“以中國古代萬物有靈論的各種信仰為基礎(chǔ),以神仙思想為中心,加之對道家、易、陰陽、五行、緯書、醫(yī)學、占星等學說和對巫術(shù)的信仰,借鑒佛教的組織和形式,以長生不老為主要目的,具有濃厚咒術(shù)宗教傾向和現(xiàn)實利益的自然宗教?!薄八^通俗道教,乃是‘道教系統(tǒng)的民間信仰’”,包括“準宗教、慈善結(jié)社、宗教結(jié)社、乃至秘密結(jié)社,是民眾本身通過自己的手自由地創(chuàng)造自己的宗教信仰,其教主是呂洞賓,重要經(jīng)典是《太上感應篇》等”。[3]中國是一個等級社會,黔北儺堂戲設(shè)置神壇是依照“正統(tǒng)道教”的規(guī)范在愿主家堂屋香火前進行的,堂屋外寬敞處設(shè)置“功曹殿”。神壇正面神祇分為三個層次進行懸掛“三清圖”、“司壇圖”和“儺神圖”(有的掌壇師):第一層次為:“三清圖”?!叭鍒D”所繪“三清”神為“上清”、“太清”、“玉清”,亦稱“三元”,即“上元”、“中元”、“下元”,又稱原始天尊、靈寶天尊、道德天尊,原是道教信奉的至尊神。第二層次為:“司壇圖”?!八緣瘓D”所列為本壇歷代師祖,祭祀他們,是求其保佑還儺演出順利?!八緣瘓D”實際上記錄了一支儺祭派系傳承的各代師長姓名。第三層次為“儺神圖”:上面供奉儺爺儺娘人頭和各位儺神雕像和朝牌、令牌、師牌、牛角、司刀、玉印、馬鞭、頭扎等法器。這是一般的共通的神案方式。但是,黔北民間儺戲的復雜表現(xiàn)形式之一是從其變式體現(xiàn)出民族色彩,體現(xiàn)在案上神靈的座次變化上。其中神案上最貼近端公先生的是儺公、儺母、攆孽龍、鎮(zhèn)宅二郎、梅山神、梓橦等等大小三十六個栩栩如生的儺神面具神祇。其中儺公、儺母——“東山圣公”、“南山圣母”,大約出現(xiàn)在唐代,傳說為洪荒之后再造人煙的始祖伏羲與女媧,是尋常百姓家的保護神和生育崇拜的偶像,更是老百姓逢儀必請、可親可敬更可畏的神靈。他們雖然排在神案的末位,但是從老百姓的心理上,其所處的地位是非常神圣非常接地氣的,我們從其所請變換頻率多中可以證實這一點。“通俗道教”和“正統(tǒng)道教”存在著理論部分與通俗部分的分別,許地山先生認為中國民間信仰道家比儒家多,“儒不過是占倫理的一小部分而已?!盵4]
因此,從現(xiàn)實利益上考慮,黔北民間百姓覺得那些“三清圖”上的眾多神祗都是虛無縹緲的,從心理上更喜歡與人類社會及個體家庭有直接“實際的”聯(lián)系的神靈或者民間英雄人物。老百姓最喜愛的神祇是“靈官鎮(zhèn)壇”、“祖師排朝”、“鐘馗斬鬼”、“判官了愿”等,他們均含有驅(qū)邪扶正、消災解厄的意義。老百姓最親近的神靈很多,比如能找回主人家失落的魂魄的山王;個性鮮明,充滿正氣、殺氣的頂儺兇神的開山;解除旱災的東海龍王;屢行“等貴賤,均貧富”的主張,很受農(nóng)民尊敬、敬仰,投湖未死而視為水神的南宋農(nóng)民起義首領(lǐng)“楊泗”。老百姓最虔誠敬奉的神靈是造型端莊穩(wěn)重、慈祥和藹的儺公和儺母。從開始擊鑼敲鼓迎接圣駕起,儺公、儺母便被安放在神壇正中的米碗中,一直等到送神、安神沖儺結(jié)束之后,才用紅布分別將二者包裹存放。此外還有一些以娛人和教化為目的插播節(jié)目民間小戲,如《南山耕田》、《牧童看?!?、《安安送米》、《辟山救母》等,都是老百姓喜聞樂見的、比較“靠譜”的內(nèi)容和形式,這同精英意識中的神譜是不盡相同的。
第五,從儺神自報家門的唱詞中,黔北儺神源自巴楚,巴楚文化氣息熱烈。巴楚文化是一種地域性的歷史文化,它主要分布于川、陜、鄂、湘、黔五省交界區(qū)域,以長江三峽為其活動中心。作為歷史性文化兼地域性文化,巴楚文化從來是巴楚二元復合的文化實體。黔北儺神面具是巴楚文化融合遺傳的產(chǎn)物,古樸與奇巧兼?zhèn)?。從“遵義型”銅鼓和“越銅鼓”的對比分析之中,黔北儺儀神譜表現(xiàn)出植根巴楚濮文化,同時又融進了越人的不少文化因素。[5]黔北儺神唱詞反映出黔北儺儀神譜與巴楚文化的密切關(guān)系。端公“我祖原是湖南、湖北人,來到貴州顯威靈”(《開壇》),唱詞傳承的是儺愿菩薩,為滅湖廣三省溫疫而犧牲有著俊美容顏而獲得凡間的供奉的故事;甘生來自湖廣西連縣西湖村甘家花園(《秦童》);判官“家住南昌十字縣,崔坪村內(nèi)我家門(《勾薄判官》)”;五猖是人神的結(jié)晶,母親是上界的仙女,父親是下界凡夫張三郎,家住湖北武昌竹陽縣。黔北地區(qū)原歸巴蜀管轄,貴州烏江以北地區(qū)人文風氣與巴蜀文化同氣連枝水乳交融。黑面濃須,頭戴鐵冠,身穿黑袍,手持鐵鞭,坐騎黑虎的財神,是人們喜愛的儺神,他出場的唱詞自報淵源“家住四川峨嵋山,黑虎洞內(nèi)把道傳(打擊樂器),有人問我名和姓,嘿嘿(打擊樂器),吾乃財神趙公明?!备鶕?jù)黔北老百姓言、思、情、貌一致性原則,結(jié)合苗族、彝族、壯族、漢族與仡佬族等民族相互融合的歷史,從貴州烏江南北民風民情迥異的特性來綜合分析,黔北儺神儺儀受到越文化的影響較弱,而與巴楚文化的關(guān)系更為密切。
綜上,黔北儺戲各派相融共生突出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首先體現(xiàn)在佛、道、巫三教祭祀時間和程序相同:一七月之巳日,二八月之卯日,三九月之丑日,四十月之亥日,五月和十一月之酉日,六月和十二月之未日,各派準時于“香火”之前安設(shè)桌案,按照大致相同的程序進行祭拜活動。其次在請神上相互配合,以發(fā)揮最大神力為愿主服務為出發(fā)點和最終目的,除僅在請神之主次、先后、內(nèi)外、簡繁方面有細微變化外,佛、道、巫三教可以互相借助神力。如作為法力象征的印鑒,便可以借佛教“佛法僧寶”或道教“道經(jīng)師寶”來取代巫教專用的“北極驅(qū)邪院”、“雷霆都司院”、“五雷拷較尊”。表現(xiàn)方式相互合作:如佛教的《演目連齋》,雖多用本教通行的一人唱誦為主的表現(xiàn)方式,亦可采用端公戴面具、著戲服且具有極強戲劇性的多人表現(xiàn)方式。又如佛、道二家做超度亡魂的道場,假如達到九天以上的規(guī)模,并且對壇場采用了“化梁變宅”的布置方式,待道場將結(jié)束時,必須請巫教法師“沖儺”收束挽纂以求圓滿。此外,還有稱之為“夾儺”(又稱“換案道場”或“換案延生”)的一種沖儺形式,即是巫、佛或巫、道同壇運作:先前是佛、道的海螺鳴叫,或木魚頻敲,后來則是端公的牛角作聲,或師刀連舞;先前是佛、道正襟危坐的誦經(jīng)拜懺,后來則是端公穿梭跳躍的插科打諢;兩教以各自不同的方式,緊密配合,共同完成愿主的了愿目標。第四,文詞道白雅俗結(jié)合,大俗大雅,極大地保留了老百姓喜聞樂見的藝術(shù)元素,比如儺神自報家門的形式等等。
黔北儺儀神壇供奉的神靈,融巫、道、儒、佛神靈于一堂,是黔北先民神靈崇拜、祖先崇拜、生殖崇拜、英雄崇拜的生動展現(xiàn),她具體而微的和合特征,形象地揭示了黔北地理、歷史、文化的神奇魅力,集中地反映了黔北仡佬先民相互借鑒相互包容共同進步和合發(fā)展的歷史。
“禮失求諸野”,黔北儺戲神譜是和合容忍合作共贏民間記憶的實物遺存。胡適先生“沒有容忍,就沒有自由”,張立文先生“和合不是對立統(tǒng)一,而是對對立、統(tǒng)一的超越”。兩位大家的精辟論斷,是對黔北儺戲神譜最好的詮釋。在全球化競爭加劇的進程中,文明的碰撞不可避免,從黔北儺戲神譜象征意義的感召中,我們尋找到了通向自由之路的精神,那就是海納百川的寬容精神。
參考文獻:
[1]冉文玉.道真儺文化概論[A].儺苑[M].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2003.
[2]Benjamin I Schwartz.The World of Thought in Ancient China [M].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5.408.
[3]窪德忠.道教諸神[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6.23-28.
[4]許地山.道教史[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6.177.
[5]仡佬族簡史編寫組.仡佬族簡史[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8.
(責任編輯:徐國紅)
Characteristics of Nuo Opera’s Theogony in North Guizhou
WU De-sheng
(Zunyi Normal College, Zunyi Guizhou 563002,China)
Abstract:The nuo opera of north Guizhou, a kind of“farmer drama”, is of great values for studying. The harmonious integration of its theogony is characteristic of taking black art as the ground color, regarding Taoism as the main body and combining Confucianism, Buddhism and their forms of expression. It is blended with the tone of Bachu and multi-nationality culture. And the characteristic reflects vividly the cultural origins from the simple, pragmatic and conservative character of people in north Guizhou and meanwhile highlights the historical implications of mutual tolerance, mutual assistance and common victory, which are significant for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current harmonious society.
Key words:North Guizhou; nuo opera; theogony; harmonious integration
作者簡介:吳德盛,男,貴州遵義人,遵義師范學院人文與傳媒學院副教授。
收稿日期:2015-10-21
中圖分類號:J8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3583(2016)-014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