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向陽
歸
◆ 劉向陽
小巷幽暗,人影稀疏。包廂的窗簾拉下來,燈光旋即滅了。
“篤篤篤——”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過后,警察破門而入。屋內(nèi)慌作一團(tuán)。
“又是你!”派出所內(nèi),所長張燁盯著小芹。
小芹緊咬嘴唇,低著頭,不敢看張燁。每次匯錢回家,她就給自己下死命令,再做一個月就不做了,可一個月后又接著做了。她記不清這是第幾次被抓了。
往年這時節(jié),年味濃郁,小芹在忙著腌制魚肉呢。公公去世得早,婆婆患有白內(nèi)障病,一直無錢做手術(shù)。三歲那年,母親外出再沒歸來,父親茶飯不思,每日陰沉著臉,借酒解愁,在一個雨夜失足河中……在她的記憶里,母親的形象是空白的。后來,她嫁給了永根,婆婆待她比女兒還親,讓她感受到了濃濃的親情。從懷孕到坐月子那段時間,婆婆的照顧真是無微不至,每次想起都有要哭的沖動。她特別想治好婆婆的病,與永根努力攢錢,期待有那么一天,帶上婆婆去長沙的大醫(yī)院做手術(shù),給婆婆一個光明的世界。永根勤勞顧家,跟著架線隊走南闖北,一分錢恨不能掰開來花。夫妻倆省吃儉用,左拼右湊,建起了新房,日子雖苦,卻也甘甜滋潤。糟糕的是,在一次作業(yè)中,電線桿上的橫檔意外掉落,擊中了永根的左臂,導(dǎo)致他整條胳膊都廢了……
在家休養(yǎng),永根的心情就像六月的天氣,說變就變,動不動就愛發(fā)脾氣,瞪眼吹胡子,摔碗扔筷子。小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決定外出找一份工作。她騙永根說要去深圳,永根相信了她。她挎著藍(lán)花包袱進(jìn)城,永根送她。蜿蜒山路蛇一樣扭出村子,小芹攙扶著永根,踩著薄薄的陽光,默默無語。漣水河浪花翻滾,兩岸油菜花低低相望。隔河就是永豐鎮(zhèn),鎮(zhèn)上有車開往縣城。河水清清凌凌,小船晃晃悠悠,永根呆立岸邊久久不舍。
“我們到你家了解了情況,可你也不能作賤自己啊?!睆垷罱o小芹倒了一杯茶。
小芹眼睛紅了,頭垂得更低。進(jìn)城后,有熟人介紹她到一家洗浴中心當(dāng)洗腳妹,每天抱著男人臭熏熏的大腳,搓呀,摳呀,捏呀,累死忙活地干著,一月才一千五百塊。這樣下去,婆婆的手術(shù)費用何時才能掙夠?還有兒子過年的新衣和明年的學(xué)費呢?不久,她認(rèn)識了在沿海城市打過工的阿翠。阿翠長相平平,說話輕輕柔柔,笑起來嫵媚死了,豐滿的身子直往男人身上貼,纏得男人心花怒放。賺錢不費力,費力不賺錢,小芹,你只要……她聽后,臉倏地紅了,火辣辣地發(fā)燙。她怎能干那號事?村里有女孩曾誤入歧途,女孩的家人在村里始終抬不起頭,不管走到哪里,都背負(fù)著沉重的恥辱呵。但她終究沒能守住底線……
“我們送你回家?!睆垷钫f?!安?!不……我……我不回家?!毙∏壅Z無倫次,瘦長的臉龐更顯蒼白。“求求你了,張所長,把我送看守所關(guān)起來吧……別人看見我是被警察遣送回來的,我的家人哪還有面子……”短暫的沉默過后,室內(nèi)爆發(fā)出極為壓抑的嗚咽聲,讓人揪心。
永豐鎮(zhèn)一家超市里,小芹站在琳瑯滿目的百貨前挑選物品。她先給永根挑了一把自動剃須刀。永根平時愛干凈,下巴刮得一絲不茍,只是出事后愛發(fā)牢騷,胡子也懶得剃了。接下來,她選了一件厚實的紅棉襖,胸前背后的“熊大和熊二”憨態(tài)十足。又買了幾盒口服膠囊,送給婆婆保健養(yǎng)眼。結(jié)賬時,老板說已經(jīng)有人付了錢。小芹愕然,再看看門外兩位身著便裝的女警,也就明白了。女警秀氣漂亮,熱情大方,從城里坐車到鎮(zhèn)上,一路多虧她們相伴,才化解了那份尷尬和孤寂。
三人穿過街道,來到漣水河邊。寒風(fēng)乍起,靠近河邊的村落,白霧繚繞,時而濃密,時而稀疏,給三三兩兩的農(nóng)家庭院,增添了縷縷柔和的氛圍。小芹尋找渡船,卻一無所獲。遠(yuǎn)遠(yuǎn)望去,一橋飛架南北,車行人往。
真想不到一年多沒回家,漣水大橋取代了過河的渡船,變化真大啊。小芹戚然長嘆。她轉(zhuǎn)身向女警彎腰鞠了三個躬,擦干淚花,大步向橋上走去。
幾片云彩掠過天空,冬陽終于露出了臉,暖暖地灑在小芹身上。
發(fā)稿編輯/浦建明
插 圖/魯 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