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即“宇宙間的一切事物”;“有靈”,指“皆有靈魂與精神,并相互作用、相互影響”。當我們把目光伸向宇宙時,會發(fā)現(xiàn):觸目所及是一片無盡的荒涼;而當我們回首地球時,則會發(fā)現(xiàn):一片生機盎然。對于生活在陸地上的人類來講,我們的周圍是一片綠色的世界,而構(gòu)成這綠色世界的,便是生生不息的億萬種生靈——植物、動物、微生物,它們猶如一張美麗的網(wǎng),裝點著那荒涼的宇宙。1914年,蘇格蘭生物學家湯普遜率先提出“生命之網(wǎng)”的概念。在哲學家海德格爾看來,人和動物植物一樣,都是從屬于大地和自然的;人不是自然和大地的主宰,而是它們的維護者,人應當學會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我們強烈呼吁人類愛惜自然,而做到這一點,首先要從珍愛與敬畏生靈做起。
一
天塘山的咒語
文/徐均生
在我們老家有一座山,叫做天塘山。山上樹木蔥郁,云霧彌漫。飛禽走獸,遍及山嶺。在天塘山下有一塊石碑。石碑上雕刻著一句咒語——上山挖塘者斷子絕孫!
這條咒語何時雕刻,誰也說不清。
小時候上山砍柴,我曾經(jīng)看到過這條咒語,當時沒有什么特別的想法。
也就是我小的時候,有人上山挖塘,其實是去掏寶。相傳天塘山上有七個塘,據(jù)說是身高三丈三尺的仙人留下的足印。如果哪個人挖到了這七個塘,那么,他會在最后一個塘里得到一副金鑼金錘,就會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然而,那些上山挖塘的人,果真得病死了,果真斷子絕孫了。有人不信這個邪,又上山去挖塘,結(jié)果,還是死于非命;或其子女也在一次車禍中喪命。這樣,村里的人就相信了,除了上山采茶挖筍什么的,誰也不敢想挖塘的事了。
前些年,從山外來了一位有錢的老板,聽了這個傳說后,非常好奇,決定找人偷偷去挖塘。結(jié)果,老板被山上滾下來的大石頭壓死了。老板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按理說這也算是斷子絕孫!
這樣一來,村民更害怕了,遠遠地避開天塘山,就是上山采茶挖筍也不敢了。
天塘山的塘成了村民的一個痛。
天塘山的咒語成了一個謎。
多年以后,我讀博士研究生,為完成博士論文,突然想到了天塘山的咒語。如果把它揭示出來,那我的論文肯定會引起轟動的。于是,我對導師說了想法。導師非常感興趣,決定親自帶我去考察。
就這樣,導師和我來到天塘山考察,特別是對那石碑上的咒語,走訪了所有八十歲以上的老人,查閱了所有相關資料,還拜訪了有關醫(yī)學專家、心理學專家、社會學專家、民俗專家、生物學家,就在要結(jié)束考察的最后一天,導師和我登上了天塘山絕頂。
天塘山果然是山勢巍峨,綿延數(shù)十里,奇峰巨壑,偉麗壯觀!
導師在山頂只說了一句話:“我倒情愿相信有這條咒語??!”
我卻是感慨萬端地說:“可考察結(jié)果卻不是這樣的??!”
回校不久,博士論文《揭開天塘山咒語之謎》寫成了,交給導師后,導師很多天也沒有答復。這讓我非常奇怪,實在等不住了,就去問導師。導師的桌上放著我的論文,封面已經(jīng)很陳舊,顯然導師翻看過好多遍了。
導師問我一個問題:“你喜歡你的家鄉(xiāng)嗎?”
我非常肯定地回答:“當然喜歡!”
導師嚴肅地要求我:“這論文通過答辯后,別拿去發(fā)表?!?/p>
這讓我非常意外:“這,怎么可能呢?”博士論文如果發(fā)表出來,對我而言,意味著能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還能在學術上打下很好的基石。
表面上答應了導師的要求,等論文答辯通過后,我悄悄地投稿給一份地理雜志,論文很快發(fā)表出來了。導師看到后非常惱火,他拍著桌子訓斥我:“你,你,這個不守信用的家伙……你,你這輩子也別想采摘到科學的桂冠!”
我低著頭什么話都沒有說。我知道這個時候說什么都沒有用。
過了沒幾天,報紙電視都來采訪了,天塘山咒語之謎,就這樣真正地向公眾揭開了——那些因上山挖塘而死去的人,完全是意外,跟所謂的天塘山咒語無關!有關斷子絕孫的說法,根本沒有科學依據(jù),完全是迷信!
然而,老家的兄弟來電話說:“什么迷信不迷信的,我們就是相信!”
我苦口婆心地說了老半天,兄弟不但不信,反而罵我是傻子!
回家過年的途中,我和老婆卻被老家的兄弟們遠遠地堵在了山外,他們不讓我們進山。父親還帶給我一張紙條,上面只有一句話——我沒有你這個兒子,你永遠也別回來!
我非常納悶:“這到底是為什么啊?”
我很委屈,只好帶著老婆回她父母親家過年。年過得很沒意思。年后回學校,看到一條讓我非常震驚的消息:
天塘山的咒語失靈了!
天塘山毀了!
那些挖寶的人,把天塘山上的樹木全給砍光了……
[品鑒]
這篇小說名曰“天塘山的咒語”,以此為題,使結(jié)構(gòu)安排精巧有序:全文取“咒語”為線索,按照“交代咒語——應驗咒語——考證咒語——揭秘咒語——咒語失靈”的情節(jié),聚攏各類人物,揭示人物之間的矛盾,使情節(jié)縝密自然,前后照應,可謂平中見奇。作品以“天塘山的咒語”為題,又使主題思想更為鮮明、深刻?!爸湔Z”雖是迷信,但它實際上起到了保護天塘山的作用;“咒語”一旦失靈,天塘山則被毀壞。其實,這“咒語”就是對人們的自私、無知和貪婪的詛咒,由此表現(xiàn)了作者對于人與自然關系的理性審視。
二
稻子
文/張佐香
劉熙《釋名》:“田就是填的意思,五谷填滿其中?!惫枢l(xiāng)的田里填滿了稻子。布谷催播,勞燕護耕,黃阡紫陌之上,農(nóng)人把古老的土地犁開一條條垅溝,整理成平整如方磚的秧圃,撒下稻谷的種子。春雨陸陸續(xù)續(xù)來過幾次之后,秧圃上可以見到苗兒破土而出。
季節(jié)一抬腳邁進初夏的門檻,田埂上站滿了插秧的人們,男女老少綰起褲腿捋起衣袖。天空跌進了水田里,打濕了幾朵淘氣的白云。父親挑著碼得像寶塔似的秧把走到田邊,弓腰放下扁擔,用衣袖抹了抹額上的汗滴,提起秧把在空中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秧把們“啪啪”地站到水田里。母親順手抓起秧把,把腰上的稻草扎兒拆開,一分為二,左手握住半把秧苗,然后用拇指、食指、中指敏捷地攆動,秧苗兒就一株株地分開,右手快速地夾住,再往水田里插去。母親的左右手配合得極為默契,她插秧時手指撩起的水花從不間斷。在母親移動過的水田里,嫩綠的秧苗一行行豎了起來,整齊勻稱,像一塊綠色的地毯。母親是一位高明的織工,織著綠錦。母親用她的血汗染綠白晃晃的水田。
村莊不動水稻在動,生動的水稻用葉片、用色彩托起了家園。站在村頭河堤上極目遠眺,滿天的綠像一場大火在田園里燃燒。故鄉(xiāng)秧苗的綠是一種燃燒的色彩。誠然,除了綠之外還有紅、黃、綠、白,或其他顏色,就像世事一般混亂繁雜,沒有章法。但對于一場自天而降的燃燒的綠色,其他顏色都可以忽略。它們漫天遍野孕穗、灌漿、成熟,每一個步驟都轟轟烈烈。風一陣接一陣來,像一些清清涼涼的水從水稻的心上潤過去,潤過去……水稻把想說的話語輕輕地藏在心底,水稻把夢中的細節(jié)靜靜地藏在胸中。風吹翻了水稻的結(jié)構(gòu),吹動了水稻的情節(jié)。我一路踏著水稻的青春,在水稻的目光里緩緩行走。
有了稻田,秋天才搖擺出各種姿態(tài)。稻子一天天走向成熟,空氣里彌散著稻香。風拂動著農(nóng)事,彎鐮銀光閃閃,割稻的人們身軀起伏著。父親彎腰探身,先用有力的手臂把一鋪稻子攬在懷里,再把臉伸進稻棵中深吸一口氣,然后把鐮刀插進了稻叢中。“唰唰唰”的鐮刀聲擦過我的耳際,父親一路勢如破竹。燦白的陽光從父親的肩頭滑過去,在刀刃上畢畢剝剝地碰撞出透明的火花。稻谷上灑滿了陽光的碎片。
稻子以自己的倒下為人類的站立奠基。稻子骨肉分離,被分割成稻茬、稻草和稻谷。稻谷脫胎換骨變成一種稱做米的物質(zhì),空氣一般滋養(yǎng)著人類和人類源遠流長的歷史。一粒米置于手掌上,無論凸立于哪一條紋路,都可以溫暖我的胃部。一粒米是稻子獻給人類的庇蔭;一粒米是一種溫暖的光澤;一粒米營養(yǎng)著人類的肉身和靈魂。
大片大片的稻茬靜靜地躺在大地的河床上做夢。齊刷刷的稻梗直挺挺地站立,被秋天捧在手里,在村前村后向最遠的地方延伸。稻子由光禿禿而綠油油而金燦燦,這是所有生命沿襲的軌跡,人類也不例外。稻子的使命并非在于其生長的過程中妝扮自然,而在于滋養(yǎng)生命的新生。這一種死亡與新生的轉(zhuǎn)換,數(shù)千年來不可或缺。緣此,稻子才叫稻子,一叫千百年。
(選自《散文百家》)
[品鑒]
這篇散文開頭引用劉熙《釋名》中的話,引出寫作對象;接著按時間順序,從育秧、插秧,秧苗茁壯成長、成熟再至收割,依次寫來,井然有序;最后贊美稻子無私的奉獻精神和對人類的突出貢獻,點明題旨,升華感情,全文首尾遙相呼應,結(jié)構(gòu)嚴謹。文章語言表達富有詩意、委婉含蓄,運用了比喻、擬人、排比等多種修辭手法,字里行間洋溢著對稻子的喜愛和贊美之情。
三
葡萄月令
文/汪曾祺
一月,下大雪。
雪靜靜地下著。果園一片白。聽不到一點聲音。
葡萄睡在鋪著白雪的窖里。
二月里刮春風。
立春后,要刮四十八天“擺條風”。風擺動樹的枝條,樹醒了,忙忙地把汁液送到全身。樹枝軟了。樹綠了。
雪化了,土地是黑的。
黑色的土地里,長出了茵陳蒿。碧綠。
葡萄出窖。
把葡萄窖一鍬一鍬挖開。挖下的土,堆在四面。葡萄藤露出來了,烏黑的。有的梢頭已經(jīng)綻開了芽苞,吐出指甲大的蒼白的小葉。它已經(jīng)等不及了。
把葡萄藤拉出來,放在松松的濕土上。
不大一會兒,小葉就變了顏色,葉邊發(fā)紅;——又不大一會兒,綠了。
三月,葡萄上架。
先得備料。把立柱、橫梁、小棍,槐木的、柳木的、楊木的、樺木的,按照樹棵大小,分別堆放在旁邊。立柱有湯碗口粗的、飯碗口粗的、茶杯口粗的。一棵大葡萄得用八根、十根,乃至十二根立柱。中等的,六根、四根。
先刨坑,豎柱。然后搭橫梁。用粗鐵絲摽緊。然后搭小棍,用細鐵絲縛住。
然后,請葡萄上架。把在土里趴了一冬的老藤扛起來,得費一點勁。大的,得四五個人一起來?!捌?!——起!”哎,它起來了,把它放在葡萄架上,把枝條向三面伸開,像五個指頭一樣地伸開,扇面似的伸開。然后,用麻筋在小棍上固定住。葡萄藤舒舒展展,涼涼快快地在上面待著。
上了架,就施肥。在葡萄根的后面,距主干一尺,挖一道半月形的溝,把大糞倒在里面。葡萄上大糞,不用稀釋,就這樣把原汁大糞倒下去。大棵的,得三四桶。小葡萄,一桶也就夠了。
四月,澆水。
挖窖挖出的土,堆在四面,筑成壟,就成一個池子。池里放滿了水。葡萄園里水氣泱泱,沁人心肺。
葡萄喝起水來是驚人的。它真是在喝哎!葡萄藤的組織跟別的果樹不一樣,它里面是一根一根細小的導管。這一點,中國的古人早就發(fā)現(xiàn)了?!秷D經(jīng)》云:“根苗中空相通。圃人將貨之,欲得厚利,暮溉其根,而晨朝水浸子中矣,故俗呼其苗為木通。”“暮溉其根,而晨朝水浸子中矣”,是不對的,葡萄成熟了,就不能再澆水了。再澆,果粒就會漲破。“中空相通”卻是很準確的。澆了水,不大一會兒,它就從根直吸到梢,簡直是小孩嘬奶似的拼命往上嘬。澆過了水,你再回來看看吧:梢頭切斷過的破口,就嗒嗒地往下滴水了。
是一種什么力量使葡萄拼命地往上吸水呢?
施了肥,澆了水,葡萄就使勁抽條、長葉子。真快!原來是幾根枯藤,幾天工夫,就變成青枝綠葉的一大片。
五月,澆水,噴藥,打梢,掐須。
葡萄一年不知道要喝多少水,別的果樹都不這樣。別的果樹都是刨一個“樹碗”,往里澆幾擔水就得了,沒有像它這樣的:“漫灌”,整池子地喝。
噴波爾多液。從抽條長葉,一直到坐果成熟,不知道要噴多少次。噴了波爾多液,太陽一曬,葡萄葉子就都變成藍的了。
葡萄抽條,絲毫不知節(jié)制,它簡直是瞎長!幾天工夫,就抽出好長的一截的新條。這樣長法還行呀,還結(jié)不結(jié)果呀?因此,過幾天就得給它打一次條。葡萄打條,也用不著什么技巧,是個人就能干,拿起樹剪,劈劈啪啪,把新抽出來的一截都給它鉸了就得了。一鉸,一地的長著新葉的條。
葡萄的卷須,在它還是野生的時候是有用的,好攀附在別的什么樹木上。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人給它好好地固定在架上了,就一點用也沒有了。卷須這東西最耗養(yǎng)分,——凡是作物,都是優(yōu)先把養(yǎng)分輸送到頂端,因此,長出來就給它掐了,長出來就給它掐了。
葡萄的卷須有一點淡淡的甜味。這東西如果腌成咸菜,大概不難吃。
五月中下旬,果樹開花了。果園,美極了。梨樹開花了,蘋果樹開花了,葡萄也開花了。
都說梨花像雪,其實蘋果花才像雪。雪是厚重的,不是透明的。梨花像什么呢?——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
有人說葡萄不開花,哪能呢,只是葡萄花很小,顏色淡黃微綠,不鉆進葡萄架是看不出的,而且它開花期很短。很快,就結(jié)出了綠豆大的葡萄粒。
六月,澆水,噴藥,打條,掐須。
葡萄粒長了一點了,一顆一顆,像綠玻璃料做的紐子。硬的。
葡萄不招蟲。葡萄會生病,所以要經(jīng)常噴波爾多液。但是它不像桃,桃有桃食心蟲;梨,梨有梨食心蟲。葡萄不用疏蟲果?!麍@每年疏蟲果是要費很多工的。蟲果沒有用,黑黑的一個半干的球,可是它耗養(yǎng)分呀!所以,要把它“疏”掉。
七月,葡萄“膨大”了。
掐須,打條,噴藥,大大地澆一次水。
追一次肥。追硫銨。在原來施糞肥的溝里撒上硫銨。然后,就把溝填平了,把硫銨封在里面。
漢朝是不會有追這次肥的,漢朝沒有硫銨。
八月,葡萄“著色”。
別以為我這里是把畫家的術語借用來了。不是的。這是果農(nóng)的語言,他們就叫“著色”。
下過大雨,你來看看葡萄園吧,那叫好看!白的像白瑪瑙,紅的像紅寶石,紫的像紫水晶,黑的像黑玉。一串一串,飽滿、瓷棒、挺括,璀璨琳瑯。你就把《說文解字》里的玉字偏旁的字都搬了來吧,那也不夠用呀!
可是你得快來!明天,對不起,你全看不到了。我們要噴波爾多液了。一噴波爾多液,它們的晶瑩鮮艷全都沒有了,它們蒙上一層藍兮兮、白糊糊的東西,成了磨砂玻璃。我們不得不這樣干。葡萄是吃的,不是看的。我們得保護它。
過不兩天,就下葡萄了。
一串一串剪下來,把病果、癟果去掉,妥妥地放在果筐里。果筐滿了,蓋上蓋,要一個棒小伙子跳上去蹦兩下用麻筋縫的筐蓋?!孪碌墓?,不怕壓,它很結(jié)實,壓不壞。倒怕是裝不緊,咣里咣當?shù)?。那,來回一晃悠,全得爛!
葡萄裝上車,走了。
去吧,葡萄,讓人們吃去吧!
九月的果園像一個生過孩子的少婦,寧靜、幸福,而慵懶。
我們還給葡萄噴一次波爾多液。哦,下了果子,就不管了?人,總不能這樣無情無義吧。
十月,我們有別的農(nóng)活。我們要去割稻子。葡萄,你愿意怎么長,就怎么長著吧。
十一月,葡萄下架。
把葡萄架拆下來。檢查一下,還能再用的,擱在一邊。糟朽了的,只好燒火。立柱、橫梁、小棍,分別堆垛起來。
剪葡葡條。干脆得很,除了老條,一概剪光。葡萄又成了一個禿子。
剪下的葡萄條,挑有三個芽眼的,剪成二尺多長的一截,捆起來,放在屋里,準備明春插條。
其余的,連枝帶葉,都用竹笤帚掃成一堆,裝走了。
葡萄園光禿禿。
十一月下旬,十二月上旬,葡萄入窖。
這是個重活。把老本放倒,挖土把它埋起來。要埋得很厚實。外面要用鐵鍬拍平。這個活不能馬虎。都要經(jīng)過驗收,才給記工。
葡萄窖,一個一個長方形的土墩墩。一行一行,整整齊齊地排列著。風一吹,土色發(fā)了白。
這真是一年的冬景了。熱熱鬧鬧的果園,現(xiàn)在什么顏色都沒有了。眼界空闊,一覽無余,只剩下發(fā)白的黃土。
下雪了。我們踏著碎玻璃碴似的雪,檢查葡萄窖,扛著鐵鍬。
一到冬天,要檢查幾次。不是怕別的,怕老鼠打了洞。葡萄窖里很暖和,老鼠愛往這里面鉆。它倒是暖和了,咱們的葡萄可就受了冷啦!
[品鑒]
從表面上看,這是一篇地地道道的說明文,介紹一年之中與葡萄的種植、培育、采摘、貯藏等有關的“知識”,從一月到十二月,像記流水賬一般。其實,反復閱讀就會發(fā)現(xiàn),這是一篇相當別致的抒情文,其重心不在那些如同法則(“令”)的“知識”,而在滲透于字里行間的情趣與情調(diào)。
文章最大的特點就是:看似把葡萄看成人,實則又明明把它當植物在寫;看似寫成植物,卻又明明是當一個孩子一樣地侍養(yǎng)著,一會兒人一會兒果子的,讓人不得不跟著愛起來,特別是那些寫葡萄喝水、給葡萄剪葉剪須的文字,不是一個癡愛著自己孩子的人,怎能寫得如此細致?本文的用語,特點也很鮮明?!捌咸阉阡佒籽┑慕牙铩薄捌咸烟俾冻鰜砹?,烏黑的。有的梢頭已經(jīng)綻開了芽苞,吐出指甲大的蒼白的小葉。它已經(jīng)等不及了”“葡萄喝起水來是驚人的。它真是在喝哎”“葡萄抽條,絲毫不知節(jié)制,它簡直是瞎長”“九月的果園像一個生過孩子的少婦,寧靜、幸福,而慵懶”……讀了這樣的文字,怎不令人聯(lián)想翩翩?干凈、清新的語言,使人像嘗了一顆水分飽滿的葡萄一樣,甘甜之味悠長不絕。
如果沒有對農(nóng)家、對葡萄真實的情感,如果不是對生活抱以恒久的熱愛,是斷難寫出這樣“別人眼里全有,別人筆下全無”的文章的。汪老用他的文字向我們證明,沒有聲嘶力竭的叫喊,沒有對大人物大事件的反思,沒有為文的刻意雕琢,一樣可以帶領讀者走向廣闊的社會人生。
(作者:林逾靜,江蘇省太倉高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