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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稚散文四題

2016-02-19 13:56武稚
北方作家 2016年1期

共游

我們坐在山地的面包車上,開車的是個女的,就這我們也前仰后合的,淮河流域的丘陵有時也有一些山的品性與個性。我回頭看她和他,四只手靠在一起,緊緊抓住前面的椅背。

車到山腳,下了車買了票,禪窟寺還在山腰。我望望臺階,又望望他們,彼時她76歲,他80歲,而她也人到中年,晨中的鏡里已不知不覺用一縷的黑去掩那一絲的白了。

我對他們說,你們行么,心里卻暗自后悔,我也是第一次來。她說,行,我倒聽出了底氣,也聽出了她年輕時的一絲犟氣。我似乎一直在石階上等他們,我在看風(fēng)景,偶爾回頭找他們。此刻的山路上沒有別的人,他們像兩個巨大的蝸牛一直在條紋路上晃動。她的腰坨得更厲害了,身上斜挎著一個棕色格子包,她需要一個拐杖。而他似乎也矮了許多,兩手空空,跟在她后面,他需要更加小心。

在禪窟寺的四合院,我們坐長條凳上歇歇。四周是長長的廊檐,幽暗的大殿里是一尊又一尊佛像,正南面是大雄寶殿,初冬的陽光照著這里,安靜,禪意幽深。她頭上冒著汗,她把醫(yī)用腰圍解開,腰圍里已是熱氣騰騰了。她把包在石凳上敞開,里面是零零碎碎的紙與水杯。他拿著手絹擦眼,擦臉。四周多么安靜,我們在禪院的鐘聲里,是人間挑選出來的三個最俗氣的人。

我們走走停停,走進一群山谷。這就是狼巷迷谷了。我能想像出一千多年前,一群狼瘦長的身子在這山谷里繞來繞去,繞不出來的情景。如今狼沒了,只有人在巷子里繞來繞去,體會當(dāng)年狼的種種樂趣。我側(cè)著身子在谷中行走,有時要抱一塊石頭,有時要后仰,讓身子像風(fēng)切過。他倆比我落后多了,穿得那么笨重,我擔(dān)心他倆會被石縫卡住,他們伸呀蜷的,到底也過來了。在亭子里我們歇息,再研究一下地形。從亭子里經(jīng)常理出幾個線頭,她果斷說,打求救電話,求救電話號碼就掛在一棵大樹上,我果真拔出電話打求救。后來又經(jīng)過幾個路口,她都果斷地說,打求救電話,求救電話果真有用,又快又準(zhǔn)。她為自己的決策正確而很開心。

我們坐在谷口一塊大石頭上歇息,都像散了架似的,她說,這么大年齡了,還能穿過這樣的山谷,是瘋了么?他用手絹擦臉、擦稀疏的白發(fā),說,這一天真充實。他是這么說的,充實。這是十多年的光陰中他們最充實的一天,也是我十多年的光陰中最充實的一天。我們每天都爭分奪秒的,說今天真重要呀,離不了。今天是最不重要的一天了,卻承載了三個人十多年來最燦爛的一笑,而那么多重要的日子我們卻一個都記不住,真不知道重要和不重要是怎么劃分的。

夕陽西下,我們坐在回去的車上。他倆花白的腦袋胡亂地耷在椅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顛簸、沉睡。不知怎么想起小時候暮色中她背柴回家,他從三十里外的糧站買來米面,在粘土似的小路上用木板車推回家的情景。還有她一輩子的怨與怒。這會他們安靜地靠在一起,她貼車窗,他貼走廊,像許多老夫妻一樣,依偎坐在一起,讓人看著幸福,也一定是有幸福的。

本來我還安排另一場計劃,就是我們在山腳下住一晚,明天去找她幾十年前的同學(xué)。但她不愿意,她一定要下次準(zhǔn)備一番,專程前來,似乎這樣倉促拜訪,是對五十年前的友誼不夠尊重。我只得尊重她的莊重。來年春天我們再準(zhǔn)備另外一場花事。

還有,還有,這是一個多么光華燦爛、令人神往,多么讓人舍不得放手的詞。

三只碗

我回到這個叫五河的地方,是為了處理一些舊事。

上次回去,房子的價格已經(jīng)議好,中間人正等我們回來收中介費,買家把錢也已湊齊。先生不想提這個事,我也不想提,我們都裝著什么事都沒發(fā)生。我們住在他母親家里,心照不宣地過年。畢竟,這是在五河的最后一樁舊事了。

這個龐大的舊東西只剩下一個舊殼了。因房子的主人我、先生和女兒三個人還生活在三處,所以屋里的舊床、舊沙發(fā)、舊餐具、舊電視全搬到了我媽媽家,舊紅木箱、舊相冊、舊錢幣、幾壇老酒,全都搬到他媽媽家。這么多年我一樣一樣把東西買回來、背回來,一件一件把舍不得用的東西整理好,收藏起來,并時不時拿出來看看,擦擦?xí)駮?,我積攢了滿滿一屋子家業(yè),我以為能天長地久??墒牵降讻]能歸我所用,到底沒能傳給女兒,我到底也沒能守它們到老,它們在半路上被一件一件地舍棄。

在房子搬空后的一兩年,我回來過五河幾次,我媽媽總是說到我屋子里看看,看可遺落了什么。她怕我有金銀首飾落在灰塵里。我倒不認(rèn)為有金銀首飾,但是心里疑疑惑惑總覺得應(yīng)該再去翻翻,我擔(dān)心的是什么呢?我順著墻角東看看西看看,每次真的有所收獲:一兩個作業(yè)本,一個小發(fā)卡,一幅歪歪扭扭的畫,一張黑白小照,真是像金子一樣貴重。我每次總是帶一包這樣的東西回來,并且把它們放在我現(xiàn)在棲身的城市租住的屋子里。

這套房子自從我們搬進來之后,門鎖一次也沒換過,倒是越鎖越牢靠;這屋子從沒有經(jīng)歷過偷盜,也沒有經(jīng)歷過險情;這把鎖多么結(jié)實,它曾經(jīng)鎖住三個人,那么多年他做他的相公,我做我的妻子,她做她的孩子,一個人回家了,等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人回家了,兩個人一同等第三個人。時光就在這么開門、關(guān)門中度過。后來,一個人拿著一把鑰匙走掉了,他不再回來;再后來,又一個人拿著一把鑰匙走掉了,她也不再回來;最后的那個人終于有一天,嘆口氣,哐的一聲帶上門,頭也不回,也走掉了。什么能天長地久呢,那么牢固的鎖都鎖不住。鎖既沒有鎖住人,也沒有鎖住東西。鎖都鎖不住一切,我們還能相信什么呢。

后來,三個人三把鑰匙在這個落滿灰的屋子里偶爾生澀地聚在一起,聚一次就說賣房子的事。房子驚心動魄地等了三年,最后房子知道和這家人斷絕關(guān)系的一刻不可避免地要來臨了。

三個人從不同的地方匯聚到老房子樓下。到樓上站一站。這話不知是我說的,還是他說的。三個人憑著直覺拐彎上樓,他徑直走向臥室,我徑直走向廚柜。我看過了低處的柜子,仰頭高看,在抽油煙機旁邊,我隱約看到了一絲紅,我抬頭看清那是一只碗;我踮起腳,看到了另外一只碗;我搬了一個灰凳子站上去,看到了第三只碗。小心翼翼地把碗捧下來,放在黑色大理石臺面上,白瓷紅花兒,鑲的一圈金絲有點磨損,原本是紅花卻開得有點泛白。碗的沿邊也不再圓潤,分別都有了米粒般的小小的磕痕。這三只碗顯然不再新,也不配套,所以被留了下來。這三只碗已分不清哪個是他用過的,哪個是我用過的,哪個是女兒的專利,這是我們的碗,上面有我們的溫度。像是平地忽然出現(xiàn)的奇跡,空蕩的大理石臺面上,它們像鮮花盛開,像風(fēng)信子。這是房屋送給我們的最后禮物,它們在應(yīng)該出現(xiàn)的時候突然出現(xiàn)。三個人面面相覷,看著這三只碗,默默地。我從客廳拿了一張報紙來,撕了一角,裹住一只碗,塞在他的包里,對他說,天寒的時候用它裝碗湯。又撕了一角報紙裹住另外一只碗,對女兒說,跨洋跨海,用它盛裝鄉(xiāng)音,碗會發(fā)出聲音。卻對自己說,這只碗善等,它能等到相聚的時候。碗有靈性。endprint

在房產(chǎn)交易大廳,一干相關(guān)人員早就等候我們到來。房產(chǎn)證、身份證、結(jié)婚證、戶口本一一拿出來,在復(fù)印件上簽字、按指紋。在相關(guān)文書、合同上簽字按指紋,一本也沒有細(xì)看,制式條文,看不看都得這樣簽字。最后以后面墻為背景,兩人靠在一起合影,打出黑白照,又在各自的身邊簽字按指紋。我沒有笑,看他墨色的身影比我還嚴(yán)肅。隨后便是對方的事,我們等著拿錢。拿手紙擦掉手上的紅漆。房子就這樣沒了。錢真是好東西,一個本子,不論多少都能帶著上路,不像房子死心眼,村莊小城都是死心眼。

站在房產(chǎn)交易大廳的門前,高遠(yuǎn)的藍(lán)空之下,又飄起了小雪花,這場雪是兩天前就預(yù)測到的,現(xiàn)在雪準(zhǔn)時到達。三個人在門前站定,也沒有說互相珍重,在雪下大之前,三個人揣著一只碗各自上路。

青檀

要解心中的結(jié),需到千里之外。

千里之外,住著我十八年前的同窗,當(dāng)時她叫二,我們面對面睡在上鋪。我的家鄉(xiāng)偏北,她的家鄉(xiāng)在北方的北方。如果我是家鄉(xiāng)的一株玉米,她就是北方的一棵樹,她爽朗大方,樸實可愛。早年,學(xué)校聚會過一次,老遠(yuǎn)就得到她熱烈的擁抱,她的腰粗了,她的事業(yè)像樹一樣茁壯,她眉眼帶笑,毫不掩飾她的幸福。而我依然是鄉(xiāng)間一株未長熟的玉米,帶著生澀,染著憂郁。

近日晨起,鏡中容顏又凋落幾分,所謂事業(yè)已一覽無余,所謂前程已亂了分寸,所謂愛情已失去溫度,活蹦亂跳的孩子又要去住校了。日子灰蒙蒙的,在你哀嘆的空兒,又一躥老遠(yuǎn)了。

我決定去一趟那個叫蕭縣的地方。正是盛夏季節(jié),但我等不到秋天,到秋天我會是一株干枯的玉米。

那個地方我一直沒去過,那個地方在我心里住著。此刻路兩邊青翠欲滴,樹木、莊稼一個勁喊著青春青春。

只有我躲在角落太陽照不見的地方。

中午十二點多,終于到達目的地。朋友一家三口、還有她精選的好友等候多時,我說就在家吃吧,朋友一把拉著我的手說,到我們這個地方,有一道菜你必吃。趨車出城門,人在山腳下。山之陰泉水畔,十幾家全羊館、野蘑菇地鍋雞。剛坐下,一盆燉羊肉就上來了,盆有臉盆大,肉比拳頭大?!叭松幌嘁?,動如參與商。今夕復(fù)何夕,共此燈燭光?!奔央取⒚谰?、摯交,已酒不醉人人自醉了。“焉知二十載, 重上君子堂。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薄爸鞣Q會面難,一舉累十觴。”原有的一點警惕性,在詩與酒中徹底瓦解了。

餐畢小憩,朋友說,到我們家鄉(xiāng)有一道風(fēng)景你必看。旅途勞頓,真的不想去了,但朋友保持她一貫作風(fēng),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她惟恐漏掉她家鄉(xiāng)美景。先是看了圣泉寺、然后趨車趕往天門寺。天門寺在山間,一條平整的水泥路領(lǐng)我們逶迤而行,兩旁松柏蒼翠,泉水淙淙。烏桕、棠梨、板栗、葉樸、青桐夾雜其間??拷襟w的地方,我看到一棵又一棵、然后是一群扭曲的樹,樹干疤痕累累,正面看是一棵很完整的樹,走到背面,往往發(fā)現(xiàn)只是一層干枯的皮在支撐高大樹冠。它們就是《西游記》里所說的樹精、樹怪吧,在傍晚、在煙霧氤氳時刻,一刀砍下去,可以滴出血來,我信??礃湎屡谱樱弧扒嗵础?,它們是紫檀姐妹。每一株樹都在上百年、上千年歷史,導(dǎo)游說,它們是做紙的好原料,宣紙材料非它莫屬??纯此鼈兊拿职?,“四世同堂”,一棵樹被雷電劈成四瓣, “懷中抱子”、“千年滄桑”、“枯木逢春”、“碑馱檀”“、攀崖檀”……。山顯然是上了年紀(jì),裸露肌體,巖石一塊一塊堆積,紋路清晰,而又毫無縫隙。青檀粗壯的根貼著崖壁崖縫,無望地攀伸攀伸,遇到突出的石頭,它們將根盤起來,像龜、蛇一樣小憩。一棵又一棵,它們像接力賽一樣繞著山向上攀,直達峰頂。整個山體就是一面根雕,是游龍戲鳳、是風(fēng)起云涌、是狂草。而半空,枝繁葉茂,山風(fēng)掠過,到處是颯颯天籟之音,我聽不到呻吟。我曾想,生命是什么,我們在母親撕心裂肺的痛中誕生,我們在衰老、疾病中離去,我們辛苦一生,我們?yōu)橹?、為之喜的東西一樣也抓不住,我們將一無所有、一無所獲。哦青檀青檀,你在昭示著什么,你在引領(lǐng)著什么,你在暗中訴說著什么,雖然我不能全懂。在我生命最無助、最底谷的時候,我遇見了讓我駐足、讓我生命為之一震的那一片樹,是上天的安排還是冥冥中注定,誰又能說得清。

盼望已久的那一晚終于來臨,我與朋友相視而臥,積攢多年的話,卻一句也沒有說。倒是朋友滔滔不絕,說工作上的艱辛,夫妻間的小亂、兒女教育的困惑。朋友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時而嘆息、時而激情。朋友并沒有萎靡、困頓之色,她最終把這一切都打理的條條是道。我一直認(rèn)為她是一棵樹,來過她的家鄉(xiāng),才知道她是一株長在山間的青檀。那一晚我躺在青檀林下,頭枕盤根錯節(jié),我在颯颯的碎語中,酣然入夢。

第二天臨別,一向豪氣的她竟有點兒女情長,她說:“七七,你一定要常來,不要再消失了。”我說,好,愛姐,我一定會來的。因為我需要像那片樹林一樣、像她一樣,醒著。

父愛是一只抽屜

中午在家,嗓子發(fā)炎了,伸手去開藥柜。那柜子有些年頭了,抽屜拉了一下照例沒動,照例又狠狠拉了一下,這回動靜很大——咣當(dāng)一聲,滿滿一箱藥栽在地上,一個藥瓶當(dāng)即炸出了花,一把白色藥片兒滴溜溜在地上打旋,整個樓梯和我在明晃晃的中午打了個寒顫。

把藥扒拉到一邊,那抽屜變了形兒,努力把它們湊到一起,卻像兩個干過架的人,不是一個腮幫子長,就是一個腮幫子斜,把手的那面,不用拉,自動決裂出去了。

五分鐘之后,我提著這件世人看不懂的家什,向我父母家走去。路上行人不多,太陽暖暖的,我的心里竟有一種安詳。

父親開了門,生氣地說,怎么又買東西,我和你媽什么都不缺。我說,爸,不是,給你看樣?xùn)|西。我把兩件套放在八仙桌上。父親帶上老花鏡踱了過來,眼光慢慢柔和了,鑒賞寶物般,翻來調(diào)過地看,“喏,很好的料兒。”他敲著邊兒說。

父親年輕的時候,是我們大院最好的木匠。祖?zhèn)鞯呐俅病粋€結(jié)結(jié)實實大木凳架在門前的樹下。我們自家的所有家具都是父親一手打造的,也就是一個桌子,幾把椅子,幾個很重的盛衣的木箱子。他的那件寶貝是祖上營生,父親也跟著學(xué)了一些。父親后來成了公家人,并不用這個來掙錢。父親多數(shù)替大院里做一些簡單的東西,最多的是修復(fù)那些缺胳膊斷腿的玩意兒。那年頭孩子又多又調(diào)皮,父親就少有閑著的時候。好聽的話聽多了,父親經(jīng)常翩翩然,沉默的臉上掛上了在單位找不到的自信。endprint

后來我們家也分了樓房,那時還不興裝修,只要把四面墻涂白,水泥地抹平,掛上電棒,就很好了。舊家具是統(tǒng)統(tǒng)搬上了樓,那件寶貝居然也沒丟,和縫紉機一并放在一起,母親在上面裁裁剪剪。父親偶爾很壓抑地在上面敲敲打打過幾回,也做出幾樣還算像樣的家具,但樓上樓下很快就找上門來,父親像做錯事的孩子,連連道歉。再后來姐姐結(jié)婚,那會兒時興陪嫁“幾條腿”,父親很想大干一回,但苦于沒有場地,付清嫁妝錢,除了木料之外,父親狠狠算計了一下,被店老板“坑”去了多少錢。后來我和弟弟成家,有了新房,到處花錢請找木工,父親看著我們,我們都沒有作聲。父親憋不過,就在弟弟的房里打鑼開張。請的木匠在客廳,電鋸拉得驚天動地的響,父親躲在狹小的一間,一只腳踩在凳子上,一只腿作馬步狀,呼哧呼哧拉得很帶勁。我去看過幾次,父親明顯老了,很直的腰,駝峰似的聚在一起,和他那個刨床一樣,散發(fā)出很陳舊、很頹喪的氣息。

父親是沉默的,他和他的木頭是相通的。我?guī)状蜗胫v,你這是何苦呢,但我終于沒有講。過了二十多天,父親硬是用碎料拼成了一張寬寬的、結(jié)結(jié)實實的大床。他對我母親說,我終于為你做一張新床啦。搬床的那天,幾個人吭吭哧哧的,將那件龐然大物運回父母居所,那幾個人后來抱怨了好幾天。父親精神很好,坐在床沿上,拍拍這兒,摸摸這兒,笑瞇瞇的,我再也沒聽到父親喊過腰疼。

在這之后,父親木工生涯仿佛停止了。那件鎮(zhèn)家之寶也不知弄哪去了。直到前年春節(jié)照全家照,選鏡框時,最次的那種也得八十多元錢,要做六幅呢,父親不干了,很激忿地攬了這件活計,我們這回也沒有爭。領(lǐng)全家福的時候,我們臉上笑開了花,都夸父親做得好,父親局促不安,只是笑得皺紋更深了,老眼里也溢出色彩來,比鏡框里好看多了。以后我們一看照片,父親就會有意無意提起他的框,我們也不厭其煩夸他好,父親就會滿臉掛上滿意的神色,好幾天情緒都很好。

這只抽屜不久就會完好如初,而且肯定比以前結(jié)實。

我說,爸,不用急,我又不等用。

其實我真急著用,但我竟希望這只抽屜能在父親那里多呆幾天。

我曾想,父愛是什么,對我而言,父愛就是一只凳子,在我需要的時候,能結(jié)結(jié)實實坐上去,父愛是一只鏡框,將全家人的歡笑都框進去,現(xiàn)在,父愛就是一只完美無缺的抽屜。曾多時,我們穿梭在歲月里,忘了它的存在,其實它一直靜靜地守候在角落里,只等著我去取。

我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木匠了。

武稚

中國散文學(xué)會會員,安徽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2014年第六屆冰心散文獎、2010年安徽文學(xué)獎獲得者。作品散見《詩選刊》《散文選刊》《安徽文學(xué)》《《天津文學(xué)》等。出版詩集《我在尋找一種瓷》。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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