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依寧

從小到大，都一直深深熱愛中國文化。從學習民樂時熱愛的絲竹曲韻，到10多年來堅持古典舞的那份執(zhí)著；從建立漢服社穿著曲裾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頭的那份驕傲，到一筆一劃耐心臨摹反復練習書法的那種平靜，可以說，中國文化之于我，早已超越了我生而為中國人的那一份情結，成為了一種扎根于內心深處的力量。

這樣的力量，也是我留學在寒冷的英國時得以取暖的陪伴。

在英國的時候，因為一次表演，遇見了一起跳中國舞的伙伴。難得的是，其中有2個英國人。她們都有很好的舞蹈功底，芭蕾出身，卻愛上了中國古典舞，愛得一發(fā)不可收拾。

但中國的古典舞和芭蕾太不一樣了，柔的是身也是心?！澳戏接屑讶耍z世而獨立”，是水袖一揮半遮面的羞澀?！耙活檭A人城，再顧傾人國”，是轉身擺臂的不舍和嫵媚。這些，她們都很難領會。但是每次練習和演出，最激動、最認真的也是她們。做不好柔美的形體，就去反復練習，看到她們嘗試掌握那種韻味的勁頭，讓我想起另一個努力學習北京腔的英國朋友。

認識這位朋友也是機緣巧合。某天早晨的課程結束后，我在學校附近的咖啡廳一邊用熱巧克力和三明治解決午餐，一邊在筆記本上用中文寫日程計劃。這時，一個外國男生走過來用標準的帶著“外國人口音”的中文問我是不是中國人，然后告訴我他在準備一個中文演講，但是有幾個字不會讀，想向我請教。交流中我發(fā)現(xiàn)，雖然他的口音不太地道，但中文已經(jīng)學得相當出色，除了一些語序的顛倒，交流基本沒有障礙。

然而，最近的幾次見面，他已經(jīng)能隨口拋段子，動不動出現(xiàn)一點“兒化音”。原來他每天晚上都會研究1個多小時的郭德綱相聲?！澳懵牭枚畣?？”“聽不懂，所以我才要去查、去研究啊。原來中文里面的故事這么多?！?/p>

留學1年以來，已經(jīng)參與組織過很多次關于中國文化的節(jié)目了。一年一度的中國文化節(jié)、春晚、Global Night……每年都能吸引很多的外國朋友，他們帶著強烈的好奇心，對中國民族服飾、折扇這些精致小物贊不絕口，對所有中國美食來者不拒。我也請人把我在國內的古箏寄到英國，收了四五個學生，教起了當?shù)厝藦椬喙殴~。我常?？鄲廊绾巫屗麄冋_領會到樂曲中微妙的感情和意境，也常常被他們對中國文化的熱忱感動。

那天古箏表演結束后，我發(fā)了一張表演圖片給我以前的古箏老師。老師說：“依寧，我非常高興你把中國文化帶到了英國，希望你繼續(xù)推廣和弘揚我們的文化！”

我有些感動，但也有些遲疑。

我們在中國人之間弘揚國粹，推廣傳統(tǒng)文化，這是一種文化的傳承和完善。但是為什么要向外國人介紹我們的文化，讓他們學習古箏、使用筷子、拿起毛筆、說字正腔圓的普通話呢？

文化交流，真的有實際的意義么？

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很長一段時間。如果說為了興趣和好奇而熱愛一種文化，那么所謂的熱愛“中國文化”或者“英國文化”，和人們喜歡任何一種事物也沒有什么差別，就像是一部觸及人心的電影、一幅意義深遠的畫作、一場視聽享受的音樂劇，愛與不愛，皆源自個人的感受，也是私密的體驗。在外國人中推廣我們的文化，真的有必要嗎？

直到那天，我和一個德國朋友因為一個共同的好友對待他女朋友的態(tài)度問題爭執(zhí)了起來，我覺得自己的“三觀”都要被他震碎了。一些中國人一定不能認同的事，對于德國人，卻是習以為常。末了，他嘆了口氣說：“大概因為我連中文都不會說，所以實在不懂你為什么這么想?！?/p>

我突然開始明白了。

“驕傲使人落后，謙虛使人進步”是我們小學就開始背的名言。

但英國的中學生說：“我都不知道謙虛這個詞是什么意思。”

幾千年來，我們生長在這片土地上，背著《三字經(jīng)》，敬仰孔夫子，吃著米飯、饅頭，這是中國人的日常?？v然茫茫13億人有著各種各樣的面龐，外國人仍然只會認為中國人是“謙卑勤勞”的，就像我們覺得德國人是“謹慎嚴肅”的。文化，在我們的身上形成了一種氣質。

文化的意義本身，原來其實不是一首古曲、一舞水袖、一面折扇，這些只是一種呈現(xiàn)方式。人們誤解、沖突，彼此抗拒甚至戰(zhàn)爭，因為沒有文化的交融和理解。交流的本身，是讓他們在學習山水潑墨時，體味其間的那份哲思和雅韻，那份中國人獨有的思維習慣，就像我在學習英國話劇時，體會英式幽默那點黑色喜劇的批判精神一樣。

我們共同演出這支舞，縱然是不同的膚色，但是你懂我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嬌羞，我也懂你熱舞桑巴性感嫵媚的狂野。

文化的力量，讓每個人都更加包容，能夠從不同的角度看到更廣的世界，進行更多的思考。這也許，也是文明的進步——是和平。（作者就讀于英國曼徹斯特大學商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