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緒林
一
老蔫幫人討債是被劉永昌拉下水的,首次出馬他就遭遇車匪搶劫。那天當閃著寒光的刮刀逼向他胸口的最初一瞬,他只覺得膀胱一陣憋脹,差點沒禁住滋出一泡尿來。緊挨他身邊坐著的劉永昌早就嚇黃了臉,要不是額角往下淌冷汗,說劉永昌是泥塑的也有人會相信的。
老蔫坐在那兒半天沒動窩,他的目光從墨鏡后邊射出去,只見幾個劫匪手握匕首刮刀喝令乘客快交出財物,一個小伙試圖反抗,被一個留小胡子的劫匪一拳打在臉上,小伙的臉上頓時開了醬油鋪,倒在座位上,掙扎不起身。其他乘客見此情景,哆哆嗦嗦地縮成一團,任憑劫匪們肆虐妄為。
小胡子制服了那個小伙,扭過身來把刮刀伸向老蔫的胸口。老蔫想站起來,卻腿不爭氣,一時竟站不起身,好在墨鏡遮住他的目光,不僅遮掩住了他的膽怯,反而給他增添了十二分的威風。手執(zhí)刮刀的小胡子果然沒有覺察到他的膽怯,竟然被他的墨鏡和蔫乎勁嚇住了,刮刀禁不住往后縮了一下。小胡子身后站著一個留披肩發(fā)的同伙,他拉了一下小胡子的衣襟,叫了一聲:“大哥!”后邊的話被一個眼色代替了。小胡子的神色有點猶豫慌恐。這一切都被老蔫藏在墨鏡背后的一雙黃眼珠捕捉住了,他的膽子立刻壯了起來。在村子,他是出了名的蔫大膽,膽子比本事大得多。膽子一壯,他的蔫乎勁也就上來了。
“哥們,把那玩意兒收起來,怪嚇人的?!崩夏杞o嘴角叼了一根煙,掏出打火機,一按,一團火苗跳了起來。他狠狠吸了一口,隨后舒緩地噴出一串煙圈。他這個瀟灑的吸煙動作和那句聲音不高的話立馬把小胡子鎮(zhèn)住了,再加上他那重量級拳擊手的身胚,更讓小胡子摸不清他的“水”有多深。
小胡子一怔,隨即又吼了起來:“知道不,這地盤是爺們的!”聲音雖不低,但顯得底氣不足,透著聲厲內(nèi)荏。老蔫看出了他的膽怯,膽更壯了:“哥們,山不轉(zhuǎn)水轉(zhuǎn),讓條道吧,以后你也許有用得著我的地方?!?/p>
“狗日的,誰跟你是哥們!”小胡子怒罵著,額頭沁出了汗珠子。
老蔫坐直了身子,彈了一下煙灰:“你這張嘴咋跟茅坑一樣,客氣點嘛,別給你臉不要?!?/p>
小胡子完全被老蔫的蔫乎勁鎮(zhèn)住了,可一雙眼睛盯著他身邊鼓鼓的皮包,心有不甘:“在爺們的地盤還沒有誰空過過,交出來!”
“嘿,吃屎的還把拉屎的箍住咧!”老蔫的語氣充滿著輕蔑。
“你膽子夠肥的,還敢罵老子!看來我得下硬手了!”小胡子伸手過來就抓皮包。恰在這時,中巴車駛到一個拐彎處,小胡子沒站穩(wěn),身子打了個趔趄。老蔫瞅準時機,忽地站起身一把搶下小胡子手中的刮刀,反客為主逼住了小胡子,冷笑道:“你也不打聽打聽爺們我是誰,竟敢跟我玩刀子!”
面對雪亮的刮刀和老蔫泛著青光的光頭,再加上寬臉上那沒框的小墨鏡、鐵塔似的身胚,小胡子們都心虛了。小胡子急忙賠上笑臉,沖他拱手抱拳:“哥們,得罪了!”抽身往后退。退到車門口,車戛然而止。車門一開,小胡子們撤了下去……
中巴車又飛馳起來。老蔫一屁股跌坐在座位上,長噓了一口氣。這時劉永昌活了過來,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老蔫,你真行!”
老蔫卻閉上了眼睛,他覺著背心短褲貼在了身上。風從窗口撲進來,他禁不住打了個冷戰(zhàn),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暗暗慶幸,劉永昌這一招還真靈,當真把那幾個劫匪震住了,看來要在外邊混事,好歹都要把式扎起來。
二
劉永昌本原本也不是吃這碗飯的料,他走上這條道完全出于一次偶然。
那年高考,他以三分之差被高校拒之門外,很想再鼓余勇來年再做沖刺,心想一定能鯉魚跳龍門,可父母說啥也不讓他重讀。家里的日子一直過得很緊巴,八十歲的老祖母患半身不遂,躺在炕上不能動彈,要藥養(yǎng);下面還有一雙弟妹,都在讀初中。父母親恨不能把一分錢掰成幾瓣來花。他讀高中時父親跟他說:“娃呀,你要好好念,考上了大學我砸鍋賣鐵也供你。你若是考不上,那就收了心跟我修理地球?!逼叫亩摚麑W習是刻苦的,可老天卻偏偏不照顧他,讓他名落孫山。父親沒有埋怨他一句,只是長長嘆息一聲:“唉——認命吧!”扔給他一把鋤頭。他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貧窮使他別無選擇,他只能子承父業(yè)去修理地球。
一年后,父親給他娶了媳婦。娶親那天,客人散盡,父親把他叫到跟前說:“我和你媽把你抓養(yǎng)成人,費心巴力供你上了學。你把書沒念成,這怨不得我們?,F(xiàn)在給你娶了媳婦,我們的任務(wù)算是完成了,往后的日子就是你們的了。”他是個靈醒人,父親的話外之音完全聽得明白。娶了妻就要生兒育女,未來的日子將是上有老下有小,都要靠他來養(yǎng)活??裳矍凹依锏娜兆邮峭跣《^年,一年不如一年。他不愿過窮日子,但看到守在家里長年累月刨幾畝地脫貧致富遙遙無期,便決計去古城打工。
初到古城,他混得很不如意。外邊的世界很精彩,也很無奈。他雖說長得個頭不低,但身瘦如柴,高粱稈似的,在建筑隊干小工都沒人要。無奈,他去貨站找活干,工頭瞥了他一眼,問他能干啥。他忙說:啥活都能干。工頭就讓他去扛水泥。他扛了一天水泥,把腰累得羅圈起來,臟得跟個灰猴似的,晚上躺在床上連翻身的勁都沒有了。他自思,這碗飯吃不了,就沒敢再去貨站。再后的日子,他又換了好幾個工種,最終都因吃不消而辭工。夜靜更深,他輾轉(zhuǎn)反側(cè),長吁短嘆,怨恨蒼天,既然讓他出生在農(nóng)家,為啥不給他一個好身體?怨恨歸怨恨,天一亮還得找混飯的轍。
這一天,他早早來到勞務(wù)市場,渴望能找個好飯碗。太陽從地平線升起,升到一竿高,再升到兩竿高,他眼巴巴地看著勞務(wù)市場上的勞工越來越稀少,可就是沒人找他,心中十分焦急。就在這時一個戴鴨舌帽的中年人走了過來,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要走開。他急忙追上去,拉住那人的胳膊,哀求似的說:“師傅,你找人干活么?”
鴨舌帽站住了腳,點點頭。他笑著臉說:“你看我行么?”
鴨舌帽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你能干啥?”
他急忙說:“我啥活都能干?!边@話他說過無數(shù)遍,此時他不得不再重復(fù)一遍。
鴨舌帽笑了:“啥活都能干?我有二十萬外債,你能不能給我討要回來?”
這算個啥活?他愣怔了。
鴨舌帽又說:“你若能討要回來,我給你百分之二十的酬勞!”
他還在發(fā)愣。
“不行吧?”鴨舌帽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抬腿走人。
他知道城里有專業(yè)追債討薪的人,這些人大多是名震一方的霸主,或是社會上的閑人,總之都不是等閑之輩。他是個啥?他知道他不是個啥,可他要吃飯!要活命!他腦子飛快地轉(zhuǎn)動著,很快算了一道數(shù)學題,二十萬的百分之二十是四萬!這個數(shù)字對他來說是個天文數(shù)字,為啥不冒一回險呢?他一把拉住鴨舌帽的胳膊:“師傅,我可以試一試。”
鴨舌帽定睛看著他。他挺了挺腰桿,用足丹田之氣又說了一遍:“我可以試一試嘛,要不回來我分文不取?!?/p>
鴨舌帽把他仔細看了半天,忽然問:“你還沒吃早飯吧?”
他點了一下頭。
“咱們吃飯去,邊吃邊談?!?/p>
用餐時他知道了一切。鴨舌帽叫肖保義,是個小工頭,從一個姓陳的大老板手中包了一座六層樓,活交工了,可姓陳的欠他二十萬工程款,死活要不上來。民工們找他要工錢,他手里空空如也,剁指頭疼且不說,民工們也不要那玩意兒。民工們要不到工錢不肯罷休,三天兩頭地上門找他,鬧得他東躲西藏連家都不敢回。前天老婆打電話給他,民工們發(fā)了話,一月內(nèi)再不給工錢,就搬家里的家具頂工錢。他心急如焚,想找人幫他討要這筆工程款。
他問道:“姓陳的是不是沒有錢?”
肖保義說:“姓陳的腰纏萬貫,資產(chǎn)過了千萬,哪能沒有錢?!?/p>
“那他為啥不給你錢呢?”
肖保義嘆了口氣:“唉,人越有錢心越黑,姓陳的是閻王不嫌鬼瘦,想著法的摟錢,他把我給坑苦了?!?/p>
“你咋不上法院告他?”
“俗話說,欺人話少說,贏官司少打。這種官司難打得很,就是官司打贏了,執(zhí)行起來更麻煩,少說也得拖個一年半載的,還不一定把錢能拿到手?!?/p>
他沉默不語了。
肖保義說:“如果你能把這筆欠款討要回來,我給你再加兩萬酬勞。”
六萬!這個數(shù)字太有誘惑力了。他咬著后牙槽,在肚里默默念著:“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少頃,他從牙縫擠出了一句話:“空口無憑,咱們簽個合同吧?!?/p>
肖保義一怔,隨即朗聲說:“好!”
當天下午,他按肖保義說的地址去找陳志杰。陳志杰住在安居小區(qū)的一幢小別墅,別墅的旁邊有塊不大的綠地,不知怎的被開墾出來種上了玉米。玉米長勢十分喜人,葉子墨綠,已經(jīng)吐天花了,只是由于天旱缺水,葉子卷了。
他站在陳家門前,心里沒有一點底氣,懷中如同揣了個兔子突突跳個不停。陳家的防盜門結(jié)實而森嚴,透射著高級拋光漆才有的清冷光輝,門手把門框等易感光的部位在陽光的照耀下,放射著電弧一樣刺目的光芒。他把指頭敲上去的時候,感受到了鋼鐵的堅硬,禁不住打了個尿顫。好半天,出來一個中年漢子,陰著臉兇他:“敲啥哩?知道不知道按門鈴!”
他賠著笑臉說他找陳志杰陳老板。中年漢子用疑惑的目光打量著他,冷冷地問:“你是干啥的?”
他已猜出面前的中年漢子就是陳志杰,便說明來意。話未落音,只見陳志杰臉色陡然一變:“你走錯門了!”嘭的一下關(guān)上了門。
他待了半天,去按門鈴。
門開了個縫,陳志杰把頭從門縫伸出來,不容他開口,青著臉吼道:“你瞎按啥哩!再按別怨我對你不客氣!神經(jīng)病!”猛地又關(guān)上了門。
碰了個硬釘子,他沒有氣餒。他自思,如果這筆錢好要,肖保義早就要到手了,世上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他暗暗打定主意,哪怕是求神拜佛當孫子,也要把這筆錢要到手。
第二天,他又來到陳家門前,按了半天門鈴,毫無反應(yīng),似乎陳志杰搬了家。他只好悻悻返回,路過那塊玉米地邊,腳下一滑,險乎摔倒。他定睛細看,一股清凌凌的水從玉米地里躥出,漫了腳下的路徑。暑天的水是十分珍貴的,他畢竟是莊稼漢,看著水從地里白白流出,甚覺可惜,順手抄起插在地邊的鐵锨堵住了豁口。
他把水引到了另一個畦子,這才抹了一把汗,長噓了一口氣。這時一個年過花甲的老漢匆匆走了過來,見此情景,連聲向他道謝。原來老漢在澆這塊玉米地,剛才公事緊了,上了趟廁所。老漢掏出一根煙遞給他。他沒客氣地接住了,瞥了一眼牌子,芙蓉王!不由他吃了一驚。他從沒抽過這個牌子的煙,但知道它的價碼。他對老漢刮目相看了。
“老漢叔,貴姓?”
老漢笑道:“貴啥哩,不貴,姓陳?!?/p>
他一怔,忽然想到了陳志杰,急忙問:“你是陳老板的啥人?”
“你是說陳志杰吧,我是他爹,他是我兒。”
他訝然地看著陳老漢,把陳老漢看得不自在起來。
“小伙子,你盡看我干啥,我不像他的爹?”
他醒過神來,嘿嘿地笑:“像,太像了?!?/p>
陳老漢笑了。
他身體雖瘦腦子卻極其活泛,村里人說他吃飯不長肉全長了心眼。這話一點都沒錯。此時,他眼珠子一轉(zhuǎn),在陳老漢身上看到了希望的曙光。陳老漢剛要拿锨去澆地,他一把搶下:“老漢叔,你歇著,我來干!”
“你沒事?”
“沒事,沒事?!彼摿诵?,挽起褲腿。
陳老漢吸著煙,笑瞇瞇地看著他干活。他一邊改水澆地一邊跟老漢拉閑話,一口一個“老漢叔”,叫得十分親熱。
“老漢叔,你種玉米干啥?咋不養(yǎng)些花?”
陳老漢說:“這塊地原先養(yǎng)著花草,我看著可惜,那些花呀草呀能當糧食吃?我把草鋤了,把花拔了,種上了玉米?!?/p>
“老漢叔,你愛吃玉米?”
“我愛喝玉米糝子。我鋤草拔花時,我兒還跟我生了場氣。”
“生啥氣?”
“他說種啥玉米哩,他跟誰打聲招呼能拉一火車皮玉米來。說實在話,我種玉米也不是為了喝玉米糝子。”
“那為啥?”
“咱是個莊稼漢,一天看不到莊稼不摸鋤把心里就空落落的。摸摸鋤把心里就舒坦,也權(quán)當活動筋骨哩?!?/p>
他笑道:“老漢叔,你不會享福。”
陳老漢也笑了:“我兒也這么說我。你看我這玉米作務(wù)得咋樣?”
“作務(wù)得好,作務(wù)得好,跟油潑了似的?!?/p>
“小伙子,你莊稼活干得也很在行哩?!?/p>
“比不上你老。老漢叔,聽口音你是關(guān)中人。”
“關(guān)中終南縣人。你是哪達人?”
“我是北秦縣的,跟你老是鄰縣?!?/p>
“咱們是鄉(xiāng)黨哩。”
“是鄉(xiāng)黨,是鄉(xiāng)黨?!?/p>
倆人越說越近乎,越說越熱乎。他干脆把“老漢”這個詞省略了,只叫“叔”,叫得老漢眉梢眼角都是笑。說著話,玉米地澆完了。陳老漢邀他到屋里坐坐。他謝絕了。俗話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跟陳老漢套近乎得慢慢來,欲速則不達,他明白這個理。
以后的日子他幾乎每天都要去安居小區(qū)。他沒有再去按陳家的門鈴。而是在那塊玉米地四周轉(zhuǎn)悠。每次去他都能見到陳老漢,他便幫老漢鋤鋤地,陪老漢諞諞閑傳。
閑諞中,他得知陳老漢前半輩子活得不易。老漢生有一兒一女,女大兒小。妻子生兒子時難產(chǎn),兒子生下了,娘卻喪了命。老漢又當娘又當?shù)陌褍鹤幼ヰB(yǎng)成人,再后嫁了女兒,給兒子娶了媳婦。這時老漢已年近六十,年老力衰了。兒子雖說把書沒念成,本事卻不小,長大成人后,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木工、泥瓦工技術(shù),隨后拉起一幫人搞建筑,而且獅子滾雪球,越滾越大,把建筑隊滾成了建筑公司,手中資產(chǎn)過了千萬。別人說兒子本事大,老漢說兒子是精尻子攆狼,膽大。兒子的毛病很多,但有個最大的優(yōu)點——孝順。兒子對父親百依百順,只要父親開口的話,是錯是對兒子都聽。老漢住在老家其實過得挺好的,兒子說啥也要把老子接到城里來住。兒子說父親前半輩子吃了苦受了罪,要讓父親后半輩子好好享享清福。兒子說到做到,啥活都不讓老子干,好吃好喝地供養(yǎng)著老子??衫蠞h卻覺著不自在,城里百般好,就是兩樣不如老家,一是沒有諞閑傳的熟人,二是沒有干活的地方。后來,老漢就把兒子屋前的草坪開了出來,種上了玉米。看著玉米一天天長高,老漢心里才舒坦了許多。
這天中午他又來到安居小區(qū),繞著玉米地轉(zhuǎn)了一圈,沒見到陳老漢的影子,心中悵然若失。他望著陳志杰的別墅發(fā)呆,該不該去按那個門鈴?
忽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一驚,驀地回首,是陳老漢,面沉似水。
“小伙子,你是不是找我兒?”
他下意識地點點頭。
“你是干啥的?找他有啥事?”
他覺得到了該攤牌的時候,便說:“叔,我是個民工,在建筑工地上干活,十個月沒拿到一分錢工錢。我跟包工頭去要,包工頭說他從陳老板手中包的活,陳老板沒給他錢,他拿啥發(fā)工錢。我上有七十歲老母,癱在炕上沒錢治,下有一雙兒女念書繳不起學費……”他信口開河,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地敘說著。他想到這些年在外打工看人的眉高眼低,受盡了屈辱,不禁悲從中來,失聲痛哭。臨了,他雙腿一軟,跪倒在陳老漢面前,泣聲說:“叔,再拿不到工錢,我真的就沒法活了……”
陳老漢急忙攙扶起他:“他欠你多少工錢?”
“二十萬?!?/p>
“這么多?”
“我還帶了一伙人,工錢都沒開,他們天天上門找我要,鬧得我連家都不敢回,我這也是沒法子了?!?/p>
陳老漢怒聲罵了一句:“這崽娃子,咋干這種缺德事!”
他抹去淚水,看了一眼老漢的臉色,說:“叔,你別生氣。也許陳老板當真手頭緊?!?/p>
陳老漢說:“他手頭再緊也不缺二十萬塊錢。再者說了,蝗蟲吃了田,少不了下苦人的錢。他咋能欠民工的工錢不給呢!他這幾天出門不在家,你大后天來,我讓他分文不少地把工錢給你?!?/p>
他大喜過望,千恩萬謝地走了。
兩天后他早早地來到了安居小區(qū),按響了陳家的門鈴。門開了,陳志杰黑著臉出現(xiàn)在他面前,虎視眈眈地瞪著他。他吃了一驚,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不知怎的開口才好。
陳志杰先開了口:“你小子還真能纏,竟然纏上了我家老爺子?!?/p>
這時就聽有人咳嗽了一聲,他抬眼一看,陳老漢站在了兒子的身后。陳志杰笑著臉叫了聲:“爹!”
陳老漢板著臉沒吭聲。
“爹,這是我生意上的事,您就別操這個閑心了,回家歇著吧?!标愔窘苘浿晫Ω赣H說。
“你嫌我多嘴?那好,我立馬走人,不吃你娃的眼角食。”陳老漢轉(zhuǎn)身進了屋,片刻工夫扛了一個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子出來,大踏步往外就走。陳志杰一下慌了神,急忙一把拽住父親的衣襟:“爹,您這不是打我的臉么!”
陳老漢進城時就扛著這個蛇皮袋,里邊裝著他在老家的一些衣物。陳志杰幾次都想把蛇皮袋給扔了,可父親說啥也不許他扔,說扔了蛇皮袋就把老根本扔了,他就睡不踏實,吃不下飯。上次為開墾草坪種玉米的事,父子倆爭吵起來,老漢一氣之下扛起蛇皮袋要回老家,陳志杰慌忙認錯??尚^(qū)哪里允許種玉米?幸好陳志杰也搞房地產(chǎn)開發(fā),安居小區(qū)的老板是他的一個哥們兒,那哥們兒感念他的一片孝心,開了綠燈。他親自拿上鋤頭挖了草拔了花。老漢這才消了氣。今日父親又唱這一出,陳志杰不能不急。他滿月未過,母親病亡,是父親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抓養(yǎng)成人。為了不讓他受委屈,父親把幾個找上門的寡婦都推了出去。如今他發(fā)了財,怎能讓年邁的父親在農(nóng)村孤苦伶仃地過苦日子?若真是這樣,家鄉(xiāng)父老鄉(xiāng)親的唾沫星子都會把他淹死!
陳老漢冷冷地說:“陳老板,你把事干大了,財大氣粗,我哪敢打你的臉,只會給你丟臉。你還是讓我走吧?!?/p>
陳志杰搶下父親肩上的蛇皮袋,跺著腳說:“爹,你肚里有氣就打我?guī)紫鲁龀鰵??!闭f著抓起父親的手就往自個的臉上搧。陳老漢掙脫了手,黑著臉說:“我再問你一句,欠民工的錢給不給?”
陳志杰一咬牙,說:“爹,我聽你的?!?/p>
陳老漢不依不饒地說:“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哩?!?/p>
陳志杰從牙縫擠出兩個字:“我給?!?/p>
劉永昌不敢相信陳志杰的話,拿眼睛一個勁地看陳老漢。陳老漢開了腔:“他不給你錢,你再來找我?!?/p>
剛才這一幕,劉永昌清清楚楚看在眼里,他心里清楚,這筆債全憑陳老漢幫他討要了。錢還沒拿到手,還得加把火。他雙膝一軟,跪倒在陳老漢面前;“叔,我給你磕頭了!”連磕了三個響頭。
陳老漢急忙攙扶起他,轉(zhuǎn)臉又訓斥兒子:“看你把人都逼成啥了?!?/p>
陳志杰青了臉,跺了一下腳對劉永昌說:“明天你叫上肖保義到我的辦公室來拿錢。”
第二天,他和肖保義一同去了陳志杰的辦公室。陳志杰如數(shù)付清了二十萬元的工程款。肖保義也沒有失言,掏出六沓大面額鈔票給他,而且連聲道謝。他掂著六沓沉甸甸的鈔票,感到自己似乎在夢境里。好半天,他清醒過來,自己不是在做夢,手中的鈔票是實實在在的。他覺得這是個很有前途的事業(yè),值得去獻身。
俗話說,錢壯熊人膽。劉永昌不熊,腦子又十分的好使,手中又有了這筆錢,便開了個“俠士追薪討債事務(wù)所”。美其名曰“事務(wù)所”,實際只是他一個光桿司令。打出了牌子,就有顧客上門。又做成了幾筆生意,他愈發(fā)信心倍增。他在實踐中摸索出一套工作經(jīng)驗,他把這套工作經(jīng)驗總結(jié)為幾個要點:一要腦子靈,能見風使舵;二要嘴皮子利,能把活的說成死的;三要臉皮厚,能屈能伸能當孫子;四要能裝傻賣呆,敢喝泔水。許多欠債戶往往受不了他的死纏軟磨而不得不付款。但他也有失手時,已經(jīng)到手的熟鴨子硬是讓人搶走了。
上個月他去渭南一個縣城去討債。幾經(jīng)周折,他討回了八萬元債款,是時已經(jīng)天黑。懷揣現(xiàn)金,他不敢冒險走夜路。為了不露財,他住在了一個不顯眼的小客店,要了一個單間。晚上睡覺時,他將錢裝在貼身衣服特制的口袋里。子夜時分,他睡得正香,客房的門被悄然打開了,一個布袋套住了他的腦袋,等他醒過神來,取掉套在腦袋上的布袋時,才發(fā)現(xiàn)身上的衣服被扒了個精光,一絲不掛地被扔在地上。他似一頭被打斷脊梁的狐貍,發(fā)出了嗚嗚地聲音
此次失手,他沒有氣餒喪失信心,反而讓他長了見識。俗話說得好,一個籬笆三根樁,一個好漢三個幫。江湖險惡,獨闖天下不行,必須找個幫手。權(quán)衡再三,他決定找老蔫當幫手。
老蔫的真名叫趙春旺。他上學時是出了名的蔫大膽,平日里悶頭不語,關(guān)鍵時刻出手做事令人咂舌。那時他們的校舍很簡陋,一次上語文課時,突然從屋梁上掉下一條蛇,正好掉在他的肩膀上。老師和同學們都嚇得驚叫起來,他卻毫不懼怕,慢慢伸手抓住蛇頭七寸處,活生生把那條蛇給捏死了。事后同學們給他起了個綽號——老蔫,連老師們都這么叫他。久而久之,他的真名反而被大伙兒淡忘了。
老蔫跟劉永昌同村同歲,小時候一起玩過尿泥。劉永昌自然對老蔫十分了解。老蔫沒有他腦子靈,嘴笨少言,初中念完沒有考上高中就收了攤,跟著村里的小包工頭四處打工,優(yōu)勢是有副好披掛(身體),力氣大,敢玩命。他要找的就是老蔫這號性格的人。
劉永昌最初找老蔫當幫手,老蔫不肯干。論輩分,劉永昌把老蔫叫叔,可他把老蔫從沒叫過叔。不是他看不起老蔫,是因為他們倆同過學,也是同齡人。他找到老蔫,滿臉堆著笑,遞給老蔫一支煙。老蔫接過來一看是金卡猴王,這煙十元一盒。老蔫抽的是窄板猴,一塊九一盒。老蔫心里很不服氣,但不得不對劉永昌刮目相看。
“老同學,跟我干吧?!眲⒂啦f。
“干啥?”
“我干啥你幫我干啥?!?/p>
劉永昌的心眼比篩子底還稠,嘴皮子利索,能把死的說成活的,把雞說成鴨子,人送外號——社會嘴。他會不會騙自己?老蔫心里這么想,可嘴上沒說出來。他用狐疑的目光看著劉永昌,猶豫不決,他擔心掙不到錢。劉永昌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老同學,你放心,我騙誰也不能騙你,更不會讓你吃虧?!?/p>
老蔫還是不放心:“咱先小人,后君子。每月多少工錢,你得給我說到明處?!?/p>
劉永昌說每月給老蔫四千元工資,并管吃管住。老蔫打小工每天的工資僅是八十塊,而且并不是每天都有活干,因而家里的生活水準剛夠溫飽,距小康還有相當遠的距離。所以金錢對他有著極大的誘惑力,讓他無法拒絕。他答應(yīng)跟著劉永昌干。
幾天前,劉永昌又接了一筆生意,去終南縣討要一筆工程款,費了一番周折,十萬元的工程款討到了手。有老蔫做保鏢,他心里踏實了許多。他沒有急于返回,想在終南縣好好玩玩。他帶著老蔫住進了一家星級賓館。吃了晚飯,老蔫乏得要命,頭一挨枕頭就打起了呼嚕。劉永昌卻來了精神,刮了臉,身上噴了香水,出去找小姐樂去了。
今日返程時劉永昌突然要老蔫理理發(fā)。老蔫對著鏡子一看,形象有礙觀瞻。忙乎了幾天,沒吃好沒睡好人都有點失形了,絡(luò)腮胡有寸把長,頭發(fā)亂糟糟的如同雞窩,是得美美容。不然的話,回到家媳婦連個嘴都不會讓他親。
來到一家發(fā)廊,老蔫坐在理發(fā)椅上,一位女理發(fā)師過來給他圍上白布單,問了聲:“師傅,理什么式樣?”
老蔫還未答話,劉永昌在一旁說:“剃光?!?/p>
老蔫一怔,隨即吼了一聲:“不!”嚇了理發(fā)師一跳,不知所措,看看老蔫,又望望劉永昌。
劉永昌掏出一張“幺洞洞”塞到老蔫手中,說道:“剃吧,過會我再給你細說原因?!?/p>
老蔫心里一百個不愿意,但看在“幺洞洞”的份上還是愿意了。
剃光了頭,理發(fā)師剛要刮胡子,卻被劉永昌攔住了。他看著鏡里的老蔫,笑道;“要的就是這個樣子?!?/p>
老蔫卻快要哭了。這個樣子回到家,媳婦別說讓他親嘴,恐怕連家門都不讓他進。老蔫說出他的擔憂,劉永昌拍著他的肩膀笑著說:“別怕,回去我跟你媳婦說,保管她笑裂了嘴往你懷里鉆?!?/p>
出了發(fā)廊,劉永昌帶著老蔫又進了一家超市和一家眼鏡行,給老蔫置辦了一身行頭。劉永昌讓老蔫脫掉身上那皺巴巴的西裝,換上新行頭。
穿衣鏡里的老蔫變了模樣,身著黑色綢衫,敞著懷,露著黑森森的胸毛,腰扎一根練功帶,穿一條皂色老板褲,足蹬一雙千層底布鞋,光頭泛著青光,一副無框小圓墨鏡架在布滿胡子的寬臉上,簡直就是電影電視里的黑老大的翻版。乍一看鏡里的人,老蔫自個都嚇了一跳,這還是他嗎?劉永昌在他身后卻擊掌叫道:“嫽得很!嫽得很!”
老蔫在電影電視里見過這樣裝扮的人,不是流氓就是歹徒,都不是正經(jīng)人。他惱火起來:“你把我弄成了這個熊樣,還說嫽得很?!闭f著要脫掉這身行頭。
“別別!”劉永昌急忙攔住他,隨后又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番,笑道:“老蔫,這叫咬人不咬人,先把式扎起來。我早就想扎個勢,可惜沒你這身披掛,也長不出你這絡(luò)腮胡。”
劉永昌還有個外號叫瘦猴。他長得跟高粱稈似的,尖下巴稀稀拉拉的不成氣候地長著幾根胡子,雖然穿著一身名牌西裝,但咋看咋沒氣派。老蔫瞥了他一眼,有點得意地說:“要說扎勢你可就比不上我。”
劉永昌說:“現(xiàn)如今在外邊闖蕩,不把式扎起來就根本弄不成事,還處處遭人欺負?!?/p>
老蔫心想,給誰干都是干,劉永昌給的工錢高,自個為啥不干?就點頭答應(yīng)了。
在歸途的大巴車上,他們遭遇到了劫匪。劉永昌這一招還真靈,老蔫的裝束打扮加上他的蔫乎勁,還真把那幾個劫匪震住了,夾著尾巴溜了。
劉永昌也仗義,下了車給老蔫了一個紅包——10張“幺洞洞”。老蔫嚇了一跳,把錢拿在手看了半天,他懷疑這錢是不是真的,確信無疑之后,便覺得富起來也不是太難的事。
三
劉永昌的生意越做越大,他在人民路臨街的一棟大樓二層租了幾間房子,掛上了“俠士追債討薪事務(wù)所”的大牌子。他不再是昔日的那個猥猥瑣瑣的劉永昌了,大小也是個人物了。他早已不是光桿司令了,除了老蔫之外,他還招聘了兩位雇員,其中一位還是體育學院武術(shù)系的畢業(yè)生,另一位是個妙齡女郎。招聘這位女員工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后來他仔細想想,覺得也在情理之中。
劉永昌有個嗜好,閑暇之時愛站在街頭東張西望。用他的話說,是給眼睛過年哩。這也難怪他,一個人在城里打拼,難免寂寞。有人說過,最好的風景是在街頭看人。街頭最賞心悅目的風景是年輕的女人。她們步履輕盈跳躍,腳下似乎安了彈簧,走動時秀發(fā)飄飄,如跳動的火焰??伤幻靼?,明明是烏黑的頭發(fā),偏要染成黃色紅色栗色。黃色紅色栗色有什么好?他喜歡黑色頭發(fā)的女人。看得久了,他便看出了名堂。濃妝艷抹、衣著暴露艷乍的年輕女人都輕浮,跟母親同行的女孩都純潔單純。
老蔫卻掃他的興:“別往街頭站了,影響市容哩?!彼罩R子得意地對老蔫說:“我現(xiàn)在站在街頭不但不影響市容,還能給街頭添彩哩。”現(xiàn)在還真的別說,他的形象比過去好看多了。其實他長得并不寒磣,只是過去太窮,伙食太差,一臉菜色,加之整天價干體力活,吃喝不好,又連顛帶跑,把人變成了猴形?,F(xiàn)在有錢了,他首先就提高伙食質(zhì)量。酒肉把他全身上下滋潤得豐滿起來,特別是那張瘦臉變成了橢圓形,沒了褶子,放著紅光;不再干體力活了,衣著也光鮮了。因此,他的形象也光彩起來,有模有樣的。
老蔫把他看了半天,悻悻地說:“狗日的還真的吃胖了?!?/p>
劉永昌嚴肅了臉面:“你要把咱倆的關(guān)系理順,以后跟我說話不許帶臟字。”
老蔫剛想嘲諷他幾句,忽然想到了他們的雇傭關(guān)系,把張開的口又閉上了,臉上卻是不平的神色。劉永昌拍拍他的肩膀,笑了一下:“別不服氣,能跟我干是你的福分。”說著掏出好貓煙給嘴角叼了一支,剩下的塞進老蔫的手中,優(yōu)哉游哉地溜達到街頭看風景。
仲秋的一個夜晚,劉永昌獨自坐在窗前大口抽煙,一雙目光望著窗外的夜景。昨天老蔫的媳婦打來電話,說她娘家兄弟結(jié)婚,讓老蔫趕緊回家一趟。今日一大早老蔫就回家了。那個體育學院武術(shù)系的畢業(yè)生葉文勇晚上也不在這里住,偌大的房子只留下了他一人。他本想出去打牌,突然又覺得很沒意思。雖然夜已深,可他沒有瞌睡。盡管他在城里滾打了幾年,混得也算不錯,可遠離家鄉(xiāng),孤獨寂寞總是揮之不去。
街上的行人已經(jīng)很稀少了,最后一班公交車駛過,在不遠的站牌下甩下幾名乘客,才有斷續(xù)的聲喧嚷起。忽然,他眼前一亮,一位年輕的女子裊裊婷婷地朝這邊走來。古城的仲秋夜頗有幾分冷意,可她還穿著短裙薄衫,加之她身體豐腴,這使她上身的曲線很美,彌散著一種攝人魂魄的性感和嬌柔。她似乎在尋找什么,不時地抬眼看看他站立的窗口,附近只有他的窗口的燈光最亮。
當年輕女子再次舉目朝這邊看來,劉永昌渾身禁不住哆嗦了一下。她太美了,眼睛里汪著一種誘人的柔情,似怨似盼,令人愛憐;烏黑的秀發(fā)披在肩上,在晚風的吹拂下飄飄欲飛,不由他想入非非。鬼使神差,他下了樓朝年輕女子走過去。這些年的歷練已經(jīng)讓他很容易跟陌生人搭話。他微笑著操著熟練的普通話和她打招呼:“請問,你上哪兒去?”
年輕女子略顯吃驚,看了他一眼,隨后笑了一下:“隨便走走?!?/p>
“要不要我陪陪你?”說這句話時劉永昌已經(jīng)做好了思想準備,如果她罵他,他就看走了眼,沒戲了,轉(zhuǎn)身走人。
她沒有罵他,默然不語,一雙大眼只是看他,撲閃閃的。
劉永昌的膽子更大了:“如果我沒有猜錯,你一定是遇上了什么難事,需要我?guī)兔???/p>
她苦澀地笑了一下:“你好像一直在注視著我?!?/p>
劉永昌笑道:“你一下公交車,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你。”
“你在哪里?”
“那是我的辦公室?!眲⒂啦噶艘幌露亲盍恋拇翱凇?/p>
她抬眼看了一下:“你常在那里看女人嗎?”
“也看男人。”
她笑了,劉永昌也笑了。
她的確遇上了難事。她說她叫吳玉梅,是東府縣人,想找一個落腳地。在老家父母給她找了個婆家,男方五大三粗,腦子有點遲鈍,她不愿意。結(jié)婚的前一天晚上她跑了出來,來古城已經(jīng)兩天了,舉目無親,想找點活干,可一直尋不著門路,而今天,住店的錢也沒了,可謂山窮水盡了。
她說得很平靜,絲毫沒有顯露出乞憐于人的意思,像隨便地講了一個他人的故事。只是她的眼睛充滿了渴望,始終看著面前這位陌生的年輕男人。她已經(jīng)猜到了,站在她面前的這位陌生的年輕男人一定是個老板。
“你愿意在我這里落腳嗎?”劉永昌大膽地試探。
“我想找份工作?!?/p>
“你能干啥?”
“我啥活都能干?!?/p>
劉永昌忽然想到他在勞務(wù)市場遇到肖保義時的情景。肖保義也是這么問他,他也是這么回答的。現(xiàn)在他變換成了肖保義,而代替他的是位年輕漂亮的女子。他笑了起來。
吳玉梅怔了一下,說:“你笑啥?”
“我想起我初來古城時也跟你一樣,找不著工作,也沒個落腳的地。好吧,我留下你了?!眲⒂啦苣腥说匦χ?,心底不由地漲起一股洶涌的原始欲望。
是夜,劉永昌把她安排到辦公室隔壁的一間房住下,房子不大,一床一桌一椅。劉永昌說:“咱們公司的房子都是租的,地方不寬裕,你就將就將就吧。”
吳玉梅急忙說:“挺好的,謝謝你了。”
劉永昌走后,吳玉梅關(guān)好門,床是單人的,被子不舊也不新。她拉開被子,有一股男人的氣味。她沒多想,把自己扔在了床上,蓋上了被子。她跑了一天,真的很累了,想美美睡上一覺。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用鑰匙開門,她沒有聽見。門開了,她依然沉睡不醒。一個沉重的肉體趴到了她的身上,她驚醒了,掙扎著欲要喊叫,嘴卻被一下子捂住了。
“別出聲,是我?!笔鞘樟羲睦习?。
“你——要干什么?”其實她心中已經(jīng)清楚他想干啥,可還是這么問。
“我看得出來,你是見過世面的女人,不可能是離家出走跑出來的?!崩习遄炖锏木凭蓖樕蠂?。
“我真的是逃婚跑出來的……”
“你的故事是真是假我不管,我可是真心地喜歡你。咱們是不是也歡娛歡娛?當然,你可以提條件?!眲⒂啦炔患按貏邮秩ッ撍膬?nèi)衣。
她推開了他的手:“我來城里是真想找個主兒,你能娶我嗎?”
劉永昌遲疑了一下,實話實說:“這恐怕辦不到,我有老婆。”見她不吭聲,又補了一句:“不過,我會讓你滿意的。”
她哭了。
“你不要哭,我每月給你三千元工資,包吃包住。你看咋樣?”
這個待遇還真不錯。她沒有吭聲,只是啜泣。
“不要哭嘛。你長得真漂亮,一哭就不好看了?!眲⒂啦郎厝岬睾逯?/p>
最終,她答應(yīng)了他。
劉永昌摟著她的肩膀,替她拭去掛在面頰上的淚珠:“我是真心喜歡你的,絕不是騙你?!?/p>
那一夜劉永昌的性饑渴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她也得到了久違了的男人的溫存和愛撫。翌日早晨,劉永昌遞給她一沓錢,微笑著說:“從今天起你就是事務(wù)所的業(yè)務(wù)員了。這是你這個月的工資,希望你能在這里安心工作?!?/p>
她數(shù)了一下錢,是三千元。她已經(jīng)好長時間沒有擁有這么多財富了,眼眶突然潮濕了,無疑是感激。
“你安排我工作吧。”她主動請纓。她不愿僅僅靠肉體吃飯,更希望用勞動來養(yǎng)活自己。
劉永昌道:“別急,吃了早飯再說。”他帶她去吃早飯。
吃罷早飯,吳玉梅又要求安排她工作。劉永昌說他開的是追債討薪事務(wù)所,專門幫人追債討薪,今日沒有客戶上門,休息也是工作。
吳玉梅一怔,說:“這工作我恐怕干不了?!?/p>
劉永昌笑道:“能干,事務(wù)所正好缺一個女辦事員?!?/p>
吳玉梅聽說過城里有專門幫人追債討薪的人,她猜想那都是些黑道上的刀客、混混和閑人,沒想到劉永昌竟然干的是這一行,還開了個“事務(wù)所”??勺约阂粋€女流之輩,在這地方能有什么作為?她提出疑問。劉永昌笑著對她說:“你看我是黑道上的刀客混混么?”
她又認真地打量了一下劉永昌,搖搖頭。
“咱干的這一行說大點是替天行道,說小點是打抱不平。不論哪朝哪代,都有依權(quán)仗勢、以強凌弱、無法無天的惡霸劣紳和貪官污吏,咱是路見不平一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彼终f,當然了,舞刀耍拳的事自然不會讓她去出面,她有她的用武之地。又叮嚀說:“干這行說難也不難,學機靈點,多長點眼色,見機行事,該耍心眼時就要耍心眼,該使壞時還要使點壞,該叫爺爺?shù)臅r候別張不開口,該作揖磕頭的時候也別彎不下腰?!?/p>
吳玉梅如有所悟地點點頭。
四
吳玉梅還真是逃婚出來的,當然不是她給劉永昌說的那樣。她并不是要欺騙劉永昌,只是不愿給一個初次相識的男人把自己和盤托出。
她的丈夫叫李有志,跟她是中學同學,他們在高二時就相愛了。由于早戀,他倆高考雙雙落選,但他們落選沒有喪志。李有志聰明伶俐,很快學會了木匠手藝,在村里帶頭先富了起來,蓋了兩層小樓,買了摩托車、冰箱、大彩電。他們結(jié)婚后,她勤儉持家,把日子打理得紅紅火火,滋滋潤潤。也就在這時,李有志染上了賭博的惡習,贏小輸大。她百般勸阻,嘴唇都磨破了幾層皮,李有志卻不思悔改,無心去干活,終日去“搬磚頭”。
萬般無奈,她使出女人最后的撒手锏,狠著心丟下孩子離家出走,去南方打工。她愛李有志,希望給丈夫一個強刺激,喚醒他的良知,促使他改邪歸正跟她好好過日子。兩年多來,她在南方一家酒店打工,身不由己,干了女人該干的和不該干的事。她無時不在想家,一月前,她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了家,三歲的兒子寶娃生澀了半晌,撲到她懷里直叫媽。她的淚水霎時涌出了眼眶。她進了屋,環(huán)目四顧、屋里空蕩蕩的,摩托車彩電冰箱都沒了。她明白,李有志把東西都輸光了。
李有志神情木然地看了她一眼,說了聲:“回來了?”依舊圪蹴在腳地抽煙。吳玉梅走到他跟前,問:“還欠人家多少?”
李有志抬起頭來,一雙眼珠暗淡無神,左臉頰青了一塊,大概挨了打。半晌,他才說了句:“一萬二?!?/p>
吳玉梅的心不禁又是一沉,隨后脫了外衣,又脫了襯衣,從胸罩里掏出了兩沓帶著體溫的鈔票:“給,這是一萬,先盡緊要的還。往后說啥也要收心,千萬不敢再賭了……”說著淚水涌出了眼眶。
李有志望著鈔票,先是一愣,隨后腮幫子變了形,一把搶過鈔票,手指沾點唾沫,飛快地數(shù)了起來……
吳玉梅花了兩天工夫,把家里里外外打掃得干干凈凈,隨后又到娘家去跟哥哥借了些錢。她打算買一對小豬,再買一群小雞來喂養(yǎng)。沒有豬咬雞叫的家實在不像是個家。
這日鎮(zhèn)上有集,她正準備去趕集,隔壁六嬸急匆匆進了家門,拉住她的手往外就走。她莫名其妙,忙問六嬸有啥事,六嬸說:“去了你就知道了?!?/p>
吳玉梅跟著六嬸出了村,直奔村東的幾孔破窯。她有些明白了,淚水涌了出來。來到窯洞跟前,一伙人正在聚賭。賭徒們席地而坐,圍著一張小桌“搬磚頭”。她看見李有志也在其中,一張臉神情貪婪而專注,早已進入了忘我的境界,全然不見了昔日的忠厚淳樸;嘴角叼著半截不知何時滅了火的煙頭,摸牌的右手神經(jīng)質(zhì)地不住抖動,兩只眼睛放出令人駭異的兇光,沒有一絲一毫的溫柔。
吳玉梅身子晃了一下,心里叫了聲:“完了,他沒救了!”扔下六嬸,扭頭就走。
回到家,吳玉梅呆坐片刻,拿定了主意。她翻箱倒柜地搜尋出自己和孩子的衣服,包成一個小包袱,抱著孩子出了門……
翌日清晨,李有志只穿著一條褲衩回到家。他沒有看到玉梅和孩子,只看到一張紙條,是玉梅寫的。
有志:
我知道我再說啥你也不會聽,也不會跟我離婚,我只有走這條路了。不是我狠心無情無義,我得為孩子以后著想。我走了,你不要尋我。你放心,我不會尋短見。我說啥也要活著,要把孩子撫養(yǎng)成人,也絕不會讓孩子再走你的路。
玉梅
吳玉梅把孩子留給母親看管,只身來到古城尋求新的生路。車到古城已是子夜時分。夜的古城一片燈火,她下了車徘徊在古城的街頭,眼前一片迷惘,不知該往哪兒走。就在這時,她遇上了劉永昌。
五
時隔不久,劉永昌接到了一個活兒,H城一個秦姓老板拖欠大華公司八十萬貨款,大華公司討要了兩年,那秦老板卻屢耍花招,一拖再拖,分文都沒給。再拖下去,這筆貨款很可能就拖黃了。無奈之中,大華公司的老總找到劉永昌,愿出百分之三十的酬勞,請劉永昌幫他們公司討這筆貨款。這筆生意酬勞很高,但風險很大。劉永昌決定親自和老蔫走一趟。臨行時,吳玉梅忽然說:“我也和你們一起去。”
老蔫用不屑的目光看著她:“你去能干啥,就別添亂了?!彼麑⒂啦樟羲恢背址磳σ庖?,認為公司養(yǎng)了一個白吃飯的。他背地里不滿地對劉永昌說:“你開的是追債討薪事務(wù)所,又不是酒店餐館發(fā)廊。她能干啥?你是不是看上她的臉蛋了?你可是有老婆娃娃的人了,不敢胡成精?!?/p>
劉永昌說:“你胡咧咧啥哩。你往遠處看點,咱們這個事務(wù)所要發(fā)展壯大,必須要有人手,有的業(yè)務(wù)可能非她沒屬?!?/p>
此時吳玉梅主動請纓要和他們一起去,老蔫很不以為然,認為她去純粹是添亂。吳玉梅沒有理會老蔫,沖著劉永昌有點撒嬌地說:“帶上我嘛,我看看你們是咋討債的?!?/p>
劉永昌說:“行,讓你長長見識?!?/p>
老板發(fā)了話,老蔫就無話可說了。三人當天下午趕到了H城。劉永昌原想在吳玉梅面前露一手,沒想到這一次卻出師不利,馬失前蹄。
他們來到H城,沒費太大的周折就找到了秦老板的廠子。他開了一個玩具廠,規(guī)模不小。老蔫以大華公司辦事員的身份把劉永昌和吳玉梅介紹給秦老板:“這是我們公司的劉主任,這是財務(wù)科的小吳?!边@是他們事先商量好的,劉永昌必須以大華公司辦公室主任的身份出現(xiàn),吳玉梅的身份是他們臨時定的。
秦老板用疑惑的眼光看著劉永昌:“我記得你們公司的辦公室主任好像姓王。”
老蔫說:“王主任調(diào)走了,我們劉主任剛剛走馬上任?!?/p>
秦老板不冷不熱地握住劉永昌的手:“不知劉主任來敝廠有何貴干?”
劉永昌沒想到秦老板態(tài)度如此冷淡,很是生氣,沒有回答。這時吳玉梅不失時機地插言道:“秦老板,是不是不歡迎我們來?”她以前在酒店干過,見過不少世面,很能應(yīng)付場面。
秦老板看著吳玉梅,一怔,隨即笑道:“這話從何說起?”
“我們大老遠趕來,秦老板連杯水都不讓我們喝,是不是有點不禮貌吧?!?/p>
秦老板哈哈笑著:“劉主任,你們的小吳不僅人長得漂亮,也很會說話。她的意見我虛心接受?!彪S后讓坐,敬煙,沏茶。
寒暄了幾句,劉永昌便說明來意。秦老板給身邊的女秘書一個眼色,那女秘書扭著屁股出了寫字間。秦老板悠悠地吐了口煙,說:“我們廠子的攤子鋪得有點大,加之這兩年生意不好,資金周轉(zhuǎn)一直很困難?!?/p>
劉永昌說:“我們也體諒到你們的難處,所以一直拖到現(xiàn)在。我們公司現(xiàn)在出現(xiàn)了經(jīng)濟危機,希望秦老板能歸還這筆欠款,權(quán)當幫我們一個忙?!睅啄甑慕?,他愈發(fā)地能說會道了,這幾句話說得既得體又客氣。秦老板不是省油的燈,哪里肯吃他這一套 。
“劉主任,不是我不幫你們的忙,是我手頭真的沒有錢。我們不只欠你們公司一家的款,我們現(xiàn)在的外債高達六百多萬?!鼻乩习逭f著笑了一下,好像債務(wù)是他的榮譽似的。
吳玉梅在一旁嘲諷似地說:“這么說秦老板是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
秦老板笑瞇瞇地看著她:“吳小姐這話說得真幽默。我愁有啥用,你們也不會給我減債呀。”
吳玉梅說:“秦老板這么富態(tài),怎么看都不像個沒錢的主?!?/p>
秦老板的塊頭很大,頭和脖子一般粗,啤酒肚子高高凸起像座小山丘。他用手撫摸著肚子,笑道:“我這人喝涼水都長膘,沒法子呵?!闭f著,他的手機響了。他掏出手機,哼哈了幾聲,關(guān)了手機。
“劉主任,對不起你們了,我要去參加一個重要會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呵?!鼻乩习逭f著抽身要走。
劉永昌給老蔫一個眼色,老蔫起身攔住他:“秦老板,我們的事咋辦?”
老蔫的塊頭比秦老板雖然遜色一些,但禿頭墨鏡絡(luò)腮胡的裝扮,卻比他剽悍得多。秦老板一怔,干笑道:“我馬上讓人安排你們先住下,你們鞍馬勞頓,先歇息歇息,明天咱們再商談吧?!彪S后打了個電話,片刻工夫,來了一個年輕人。
秦老板介紹道:“這是我們廠辦的李主任。李主任,這三位是古城來的客人,是咱們的客戶。我去參加一個會議,你先安排他們住下,一定要熱情招待?!?/p>
李主任急忙說:“您放心開會去吧,我一定把客人招待好?!?/p>
此時此刻他們無話可說,眼睜睜地看著秦老板走了。李主任安排他們在招待所住下,說出去有個事處理一下馬上就回來,卻再沒有露面。
天色將晚,老蔫肚中饑渴,沉不住氣了:“咋沒人搭理咱們了,我肚子餓得咕咕叫哩?!?/p>
劉永昌掐滅了煙頭:“我肚子也餓了?!?/p>
這時住在隔壁的吳玉梅耐不住寂寞跑了過來,說她找服務(wù)員問一下,晚飯怎么安排。
時辰不大,吳玉梅就回來了,一臉的沮喪。老蔫急問怎么回事。她說,服務(wù)員說了,李主任沒有交代,晚飯讓咱們自己解決。劉永昌罵了一句:“狗日的是耍咱哩,走,咱們上餐廳吃飯去?!?/p>
吳玉梅說:“人家晚飯已經(jīng)開過了,餐廳都關(guān)門了。”
老蔫當下就火了:“狗日的這不是明擺著欺負人呢么!我找那個狗屁李主任去!”
劉永昌擺擺手,攔住了他:“你現(xiàn)在上哪兒找他去?就算找著了他能有啥用?這是秦老板故意安排的。唉!如今欠債的是大爺,討債的是孫子?!?/p>
老蔫罵罵咧咧地說:“他媽的,沒想到狗日的餓咱們的飯?!彼埩看?,又不抗餓,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劉永昌說:“不管事情咋地,咱先把肚子咥飽再說。走,喂肚子去。他狗日的不給咱管飯,咱自己解決?!?/p>
三人上街,在一家小餐館吃了碗面,回來早早地休息了。
第二天早飯還沒人來搭理他們。他們只好又上街去解決民生問題。到了中午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舊,劉永昌再也按捺不住了,給秦老板打了手機。手機接通了,秦老板冷冷地說了一句:“我很忙,有事找我們廠辦李主任。”然后就掛機了。
無奈,他們只好去找姓李的。來到廠辦,有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在打掃衛(wèi)生,一問三不知。劉永昌又給秦老板打手機,手機發(fā)出提示音:你所撥打的用戶不在服務(wù)區(qū)。顯然,秦老板把他列入了黑名單。三人都窩了一肚子的火,卻無處發(fā)作。正所謂老虎吃天無處下爪。
如此這般,他們又在招待所耗了三天,秦老板和李主任一直躲著不閃面。沒奈何,他們決定暫且打道回府,另謀他法。
臨上火車時,劉永昌突然問兩位隨從:“你們說秦老板現(xiàn)在干啥哩?”
吳玉梅略一思忖,說:“在他的辦公室里偷著樂呢。”
“走,咱們回去!”劉永昌把手中的火車票撕了。
老蔫也醒悟過來:“咱殺個回馬槍,來個甕中捉鱉?!?/p>
走了不多遠,劉永昌又站住了腳:“姓秦的是個老油條了,咱就是把他堵在窩里,他還要耍賴,咱們能拿他有啥辦法?在人家的一畝三分地里,來硬的吃虧的是咱?!?/p>
兩位隨從面面相覷,默不吭聲。
劉永昌思忖半晌,咬牙說:“姓秦的玩了咱一回,咱也玩他一回?!?/p>
老蔫忙問:“咋玩他?”
劉永昌低語了一番,吳玉梅紅了一下臉,嗔道:“你盡出餿主意?!?/p>
劉永昌壞笑道:“不是瘦(餿)主意,是肥主意。這是三十六計中的一計?!鼻靶┤兆铀谂f書攤買了本《孫子兵法》,閑了沒事就翻,不僅有了不少心得體會,有時還用于實踐 。
老蔫不屑地說:“兔子能拉車,要騾子馬干啥?”言外之意不相信吳玉梅能有什么作為。
吳玉梅被激怒了:“我倒真想試一試?!?/p>
劉永昌拍拍她的肩膀:“我相信你的能力?!?/p>
六
三人在一家星級賓館住下。稍事休息,吳玉梅就出馬去找秦老板。
按劉永昌的既定方針,吳玉梅直奔秦老板的寫字間。果然,秦老板正在辦公室跟他的女秘書、李主任聊天。聊的正是怎樣餓他們的飯。聊到高興處,秦老板雙手捧著便便大腹哈哈大笑:“狗日的跟我玩,還嫩了點?!?/p>
女秘書和李主任也跟著笑。李主任笑得不見了眼睛,女秘書笑得兩只大奶子亂顫。突然,寫字間的門開了。屋里的三個人斂住了笑,目光都投向門口,只見一位年輕俏麗的女子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她穿一襲荷綠色連衣裙,身材豐滿窈窕,秀發(fā)披肩,面容姣好,眉如翠黛,烏眸含情,顧盼生輝。三人都覺得她有點面熟,卻一時想不起她是誰。
“怎么,不認識了?!眳怯衩窙_秦老板冷笑著。
秦老板第一個醒悟過來:“哦,是小吳!你們沒走?!?/p>
“他們走了,我沒走。秦老板好像很吃驚?”
“哪里,哪里?!?/p>
“我能不能坐下?”
“請坐,請坐?!?/p>
吳玉梅在秦老板對面的沙發(fā)上坐下,瞥了一眼傻呆呆看她的女秘書,笑了一下,看似隨便地架起二郎腿,把一雙玉腿完全暴露在秦老板的眼皮底下。秦老板的目光直了,經(jīng)過精心打扮的吳玉梅實在太出眾了,從上到下,從里到外,靚麗生輝,那位原本還算漂亮的女秘書此刻似乎變成了一只呆鵝。
吳玉梅一雙星眼朝秦老板眨了一下:“秦老板是不是不歡迎我?”
秦老板醒過神來,笑道:“說的是哪里話,快沏茶。”
那位李主任趕緊沏了一杯香茶,雙手捧到吳玉梅面前,諂媚地笑著。吳玉梅接過茶杯,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連聲“謝”都沒說。秦老板這時定下神來,點燃一支煙,用欣賞的目光看著吳玉梅:“你去而復(fù)返,有何見教?”
吳玉梅呷了一口茶,說:“我想單獨和秦老板談?wù)??!?/p>
秦老板先是一怔,隨后揮了一下手。女秘和李主任雙雙出了寫字間,臨出門時,女秘回過頭來狠狠瞪了吳玉梅一眼,顯然她吃醋了。
秦老板說:“吳小姐如果談債務(wù)的事,請免開尊口。”
吳玉梅淺淺一笑:“秦老板有點神經(jīng)過敏了,我私下從不談公事?!?/p>
秦老板哈哈地笑了:“吳小姐有啥私事,盡管開口?!?/p>
“這幾天我在你們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規(guī)模很不小呀。”
“馬馬虎虎吧?!鼻乩习逵靡苫蟮哪抗饪粗鴧怯衩?,他還真摸不清她的意思。
“秦老板,我想改換門庭,不知你能不能收留我?”
秦老板一怔,隨即有點明白了,哈哈笑道:“吳小姐又說笑話了,你們公司規(guī)模比我的廠子規(guī)模大得多,你在那里干得好好的,咋能看上我這個小廟?”
吳玉梅嚴肅了臉面,壓低聲音說:“跟你說實話,我不是大華公司的?!?/p>
“那你是——?”
“我是來幫大華公司討債的?!?/p>
“那兩位呢?”
“他們也都不是大華公司的職員?!?/p>
秦老板若有所悟地點著頭:“我還差點上了你們的當。我就想不明白,吳小姐如此靚麗的一個女子,正值青春妙齡,咋干了這樣一個勾當?”
吳玉梅嘆了口氣:“唉!秦老板也說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干這事也是被生活所逼迫。我的老家在山區(qū),父母把我許配給一個大我二十多歲的男人,我不愿意,逃婚來到古城的。同來的那個大胡子是我的一個遠房親戚,他給我介紹了這份工作,說是當招待員。上班后我才知道他們是專門幫人追債討薪的。你說這工作怎么能適合我呢?”
秦老板笑道:“你那遠房親戚一看就不是好鳥?!?/p>
吳玉梅也笑了一下:“他的武功可是一流的,腳踢下山猛虎,拳打出水蛟龍?!彼室饪浯罄夏璧谋绢I(lǐng),這一招“敲山震虎”是劉永昌教給她的。
秦老板狠聲說:“武功一流能咋?腳踢下山猛虎能咋?拳打出水蛟龍又能咋?在我這一畝三分地盤上,他打個狗我也不答應(yīng)!”
吳玉梅又是淡淡一笑,轉(zhuǎn)了話題:“我想來秦老板的廠子打工,不知你肯不肯賞我一碗飯吃?”
“吳小姐不是開玩笑吧?”
“你看我像是開玩笑嗎?你們是玩具廠,干活的幾乎全是女工。這工作最適合女人干?!?/p>
“行,沒問題?!?/p>
吳玉梅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想問一下待遇問題?”
秦老板看著吳玉梅燦爛如花的面容,笑道:“吳小姐想要多少工資?”
吳玉梅嫣然一笑:“秦老板說笑話了,哪有員工自己要工資的?”
“別人試用期每月一千,吳小姐自當別論,翻一番,二千,三月后看表現(xiàn)再加。咋樣?”
吳玉梅面露驚喜之色:“這么高的薪水,你不是和我開玩笑吧?”
“咋地,你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我是有點疑惑……”吳玉梅欲言又止。
“疑惑啥?有啥不明白的就說嘛。對吳小姐提出的問題我是很愿意回答的?!?/p>
“那我就斗膽說了,工人能按時拿到工資嗎?”
“我們廠每月三十號開工資,從不拖欠。”
“廠子欠了那么多外債,真能按時給工人開工資?”
秦老板哈哈大笑起來。
“你笑啥?我問得不對嗎?”
秦老板斂住笑:“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實話告訴你吧,我這個廠子就是靠借款貸款辦起來的,現(xiàn)在固定資產(chǎn)少說也有三千萬?,F(xiàn)在辦廠的哪個沒有外債和貸款?只有傻瓜才去還債呢。社會上流傳著一個順口溜:貸款八百萬,公安局不敢抓,法院不敢判。我這條命國家也給我保著哩。我如果死了,他們跟誰要錢去?”說罷又哈哈大笑。
“這么說,你是手中有錢故意不還債?”
“這其中的奧妙,等你當上老板自然就會明白的?!?/p>
吳玉梅佯嗔道:“秦老板是笑話我,我啥時候能當上老板?!?/p>
秦老板哈哈笑道:“憑吳小姐的姿色,當老板也不是太難的事?!?/p>
“秦老板,別開玩笑了,我啥時候可以上班?”
“別急嘛,你現(xiàn)在是我的員工了,我得先解決你的住宿問題?!鼻乩习逍Σ[瞇地看著她。
吳玉梅有點撒嬌地說:“你的那個招待所我可不想再住了,你瞧,蚊子把我叮得滿身都是疙瘩。”她把裸露的胳膊伸到秦老板面前。那玉臂仿佛是粉捏的,上面有一個小疙瘩,白中透紅,煞是可愛。秦老板眼里放出異樣的光來,忍不住伸手要去捏那粉臂。吳玉梅卻收了回去。
秦老板自知有點失態(tài),掩飾地笑了一下:“廠里招待所的住宿條件是有點差。這樣吧,我給你找個條件好的地方?!?/p>
“那就太謝謝秦老板了。”
“這會先別說謝,走吧?!?/p>
秦老板親自開著別克車送吳玉梅去住處。她坐在副座,秦老板粗壯的黑胳膊不時地有意無意地摩擦一下她的玉臂。她佯裝不覺,嘴角掛上一絲不易覺察的冷笑。
別克車開出十多分鐘,停在了一個面門裝飾得富麗堂皇的賓館門前。吳玉梅下了車,心中不禁一陣驚喜,原來秦老板為她選的住處正好是老蔫和劉永昌下榻的賓館,看來老天爺成全他們。
秦老板開了一個單間。服務(wù)員帶著他們上了三樓,給他們打開了312房間。吳玉梅舉目環(huán)視房間,一張雙人床寬大舒適,右邊置放一個床頭柜,上面放著一個精致的花瓶,花瓶里插著一束玫瑰花,淡淡的花香飄滿一屋,沁人心脾??照{(diào)、電視、電話、沙發(fā)應(yīng)有盡有。靠左邊是洗手間,她拉開門,洗澡的用品一應(yīng)齊全。
秦老板趁這工夫,按了一下墻壁上顯示:“請勿打擾”的按鈕,隨后又悄然鎖上了門。吳玉梅從洗手間退出來,秦老板笑瞇瞇地問:“滿意嗎?”
吳玉梅搖著頭說:“這么高檔的房我可住不起。”
“不要你掏錢。”
“那就太謝謝你了。”吳玉梅佯裝驚喜。
“光用嘴說謝有啥用,你得來點實際的?!鼻乩习迳悦缘乜粗?,肥胖的身軀也貼住了她的身體。
“秦老板,這樣不好吧。”吳玉梅身子往后退。
“有啥不好的。你以為我是傻瓜,看不出你一直在勾引我。”秦老板壞笑著,又逼了上來。
吳玉梅禁不住渾身一哆嗦,一時不知說啥才好。
“我可是愿意上你的當,讓你勾引我的?!鼻乩习逭f著摟住了她的肩膀?!皡切〗悖瑒e把我當傻瓜,你如果是個丑女人老女人,我會收留你嗎?會給你一個月兩千元的高工資嗎?你別嫌我胖嫌我老,咱們這是互惠互利,是雙贏。我說的對吧?”秦老板的嘴巴也拱了上來。吳玉梅這時慌亂了,急忙擋住秦老板伸過來的嘴。秦老板有點不高興了:“吳小姐,都啥時候了你還跟我裝正經(jīng)?”
吳玉梅穩(wěn)住了神:“你既然把話說到這份上,我還能說啥呢。不過,我得先洗個澡?!?/p>
秦老板迫不及待地說;“完事了再洗吧,我等不及了。”說著摟住了她的腰就要往床上按。
吳玉梅掙扎著:“別急嘛,我身上臟得很,好幾天都沒洗澡了?!?/p>
秦老板壞笑著:“是不是讓那兩個鳥男人把你干了?”
吳玉梅掙脫身子,佯嗔道:“你胡說八道啥哩,我可要生氣了!”
秦老板見她變了臉,急忙說:“別生氣,別生氣,我是跟你開玩笑哩。你洗澡吧,我等著你。”
吳玉梅進了衛(wèi)生間,又伸出頭來沖秦老板媚笑了一下:“你放老實點,可不許亂敲門?!?/p>
“我一定老實,不敲門,不敲門。你放麻利點洗,別讓我等得太久。”
“不會讓你久等的?!眳怯衩氛A艘幌卵郏P(guān)上了衛(wèi)生間的門。她打開淋浴,掏出手機給劉永昌發(fā)了一個短信,再后,脫了衣服慢慢地洗了起來,腦子里想著下一步的對策。
秦老板躺在床上,微閉著眼睛,雙手枕在腦后,聆聽著嘩嘩的流水聲,遐想著吳玉梅脫光衣服的模樣,想到得意處禁不住嘿嘿地樂了。
在難熬的等待中衛(wèi)生間的門終于開了,吳玉梅披著浴巾娉娉婷婷地走了出來,沐浴后的她鮮艷得如同出水芙蓉。秀發(fā)如黑色瀑布披散著,裸露的肌膚雪白而細膩,一對豐乳幾乎全裸著,掛著星星點點的水珠,兩個乳頭如同熟透的草莓,在橘黃色的燈光下泛著奪人魂魄的光輝。秦老板先是一呆,隨即用與他的年齡和身材極不相符的敏捷撲了過來,把她一下子抱在懷里,雞啄米似的在她的臉上亂啄。吳玉梅往后仰著臉,嬌嗔地說:“瞧你身上的味有多重,你也去洗洗吧?!?/p>
秦老板不肯放手,兩只手亂摸。她強忍著,哄小孩似的說:“急啥嘛,往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你想咋就咋,也不在乎這一會兒??烊ハ窗?,我等著你?!闭f著把他硬是推進了衛(wèi)生間。
秦老板進了衛(wèi)生間,不閉門就脫衣服。吳玉梅扭過頭去,拉上了門。她聽見里面?zhèn)鞒鰢W嘩的流水聲,急忙奔到門口掏出手機又發(fā)了一個短信。片刻工夫,外邊響起了敲門聲。她打開門,劉永昌站在她面前,他和老蔫住在二樓。
“那狗日的在洗澡?”劉永昌問。
吳玉梅點了一下頭,把門卡遞給他:“等會兒你聽見我的叫聲,就開門進來?!?/p>
劉永昌把門卡裝進衣兜,關(guān)照道:“你當心點?!?/p>
“嗯?!?/p>
“那我就先走了?!?/p>
劉永昌走后,吳玉梅閉上門,沒有上鎖。她裹著浴巾躺在床上,心怦怦直跳。她是頭一回干這種事,緊張得厲害。秦老板是色中餓鬼,萬一把她……想到這里她有點后悔了,不該來冒這種險??墒虑橐呀?jīng)到了這一步,開弓沒有回頭箭,只能硬著頭皮往下走了。她咬咬牙,竭力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等著秦老板出來。
秦老板哪有心思洗澡,只是馬馬虎虎沖了一下就完事。他連浴巾都沒披就出了衛(wèi)生間,直朝吳玉梅撲去。吳玉梅雖然已做好思想準備和行動準備,但秦老板赤身裸體,仿佛一只大棕熊似的兇猛地向她撲來時,還是把她嚇得不輕。她躲閃不及,被秦老板重重地壓在身上。
秦老板似一只饑餓已極的大棕熊,兩只肥厚的大爪子上來就撕她的浴巾,三下五除二就把她剝了個光,幸虧她還穿著褲衩。秦老板又撕她的褲衩,她受到驚嚇似的尖叫了一聲。秦老板不高興地說:“你喊叫啥哩?咱們是講好的,這可是互惠互利?!?/p>
吳玉梅沒有理由再拒絕秦老板,眼睛瞟著門口,門口沒有什么動靜,她心急如焚,卻還強顏為歡,嬌嗔地說:“你溫柔點嘛,把我弄疼了。”她想盡力拖延時間。
秦老板動作輕柔了些。他剛撕下吳玉梅的三角褲衩,正欲成其好事,房門突然“嘩啦!”一聲打開了。他吃驚地轉(zhuǎn)過頭來,是劉永昌和老蔫,頓時嚇傻了。
這時只見劉永昌舉起數(shù)碼相機,連連按下快門,炫目的亮光刺得秦老板慌忙閉上了眼睛。老蔫上前一步抓住秦老板的腳脖子把他拉到床下。秦老板爬在地板上,驚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胯下那物件剛才還雄赳赳氣昂昂地豎著,瞬間變成了縮頭烏龜。吳玉梅這時已從容地披上浴巾,冷眼看著他。他頓時明白過來,中了人家的美人計。
“狗日的,看我不廢了你!”老蔫扇了秦老板一個耳光,抬手又要扇時,被劉永昌攔住了。
劉永昌收起了相機,沖秦老板陰鷙地一笑:“秦老板,你還有啥話要說?”
秦老板也是海邊的麻雀經(jīng)見過大風浪,這時倒冷靜了下來:“讓我把衣服穿上再說吧?!迸榔鹕砣ツ靡路?。老蔫一腳把衣服踢飛了,惡狠狠地罵道:“狗日的,放老實點,當心我騸了你!”秦老板餓了他的飯,釀制了他們?nèi)?,為此他肚里一直窩著火。
秦老板瞪了他一眼:“你兇啥?你們不就是要錢嗎?我給你們就是了。”
劉永昌問:“咋個給法?”
“去我的辦公室,我給你們提現(xiàn)金?!?/p>
劉永昌冷笑道:“你以為我們是三歲娃娃,就那么好哄?”
秦老板說:“今日兒我算認得了你,你是高手?!庇挚戳藚怯衩芬谎?,“你們的吳小姐更是強中高手。今日栽在你們手中,我也只好認輸了。你們說,這事咋辦?”
劉永昌說:“你打電話,把款匯到我們的卡上,限一個小時?!闭f著,把他放在桌上的手機遞給了他,又遞給他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卡號。事已至此,秦老板別無選擇,只好光著屁股蹲在地上打電話,那模樣十分滑稽可笑,可誰都沒有笑。那頭不知說了啥,他發(fā)起火來:“啰唆啥,快去打款,半個小時必須搞定!”恨恨地掛了機。
秦老板又要穿衣服。老蔫說:“先光著吧,事辦完了再穿不遲。”他只好光著屁股蹲在地上。
幾個人都不再說啥。劉永昌和老蔫大口抽著煙,吳玉梅進了衛(wèi)生間。秦老板看著他們抽煙,禁不住咽了口唾沫。他煙癮也犯了,忍不住伸手向劉永昌要煙。劉永昌給了他一支煙,又打火給他點著。他一口氣就抽了半根煙,提起精神便有了話:“劉老板,我也有筆外債,請你出面幫我去追討?!?/p>
劉永昌笑道:“你是人精哩,還有誰能欠你的債。”
秦老板苦笑道:“你才是人精哩,我這不是栽在了你手上?”
正說著,劉永昌的手機響了。劉永昌接通電話:“到賬了嗎?好!好!”掛了機,沖衛(wèi)生間喊了一聲:“小吳!”
吳玉梅出了衛(wèi)生間,穿戴整整齊齊,容光煥發(fā),靚麗無比。
劉永昌沖秦老板一拱手:“秦老板,咱們都在江湖上混飯吃,出此下策,實在是無奈。如果你昨天肯配合的話,我們也不會出此下策。多有得罪,還望多多海涵?!睅е鴥蓚€隨從就要走。
秦老板急喊道:“劉老板慢走!我給你說的事咋辦?”
劉永昌說:“如果你想讓我們幫你追討這筆債,就來古城找我,咱們再詳談。恕不奉陪?!背樯砭妥?。
秦老板慌忙攔住他,指著他掛在胸前的照相機:“把那里邊的影兒刪掉吧?!?/p>
劉永昌揶揄道:“里邊的鏡頭珍貴得很,還是保留下來的好。”
秦老板看了吳玉梅一眼,嬉笑道:“保留下來我倒不在乎,怕的是影響吳小姐的光輝形象?!?/p>
吳玉梅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脖根,低聲道:“快刪了吧,別惡心人了?!?/p>
劉永昌打開相機,按下了刪除鍵。老蔫對秦老板一直耿耿于懷,不失時機地教訓他:“往后可要把你的老二管好,再胡耍鞭是要挨刀子的?!?/p>
秦老板哪里還敢還嘴。
三人匆匆地走了,他們都知道此地不可再久留。
七
這段時間“俠士”的生意有點清淡,又出了點事。先是葉文勇辭職另謀高就去了,隨后吳玉梅的丈夫?qū)ど祥T來,吳玉梅被迫離開。吳玉梅的離去讓劉永昌很是難受了一陣,難受之余他重新招聘了幾名雇員。他現(xiàn)在對雇員的素質(zhì)要求要比過去高得多,四肢必須發(fā)達,但大腦不能簡單。追債討薪不能僅僅靠拳頭逞匹夫之勇,更重要的是斗智。他經(jīng)?,F(xiàn)身說法給雇員講工作方法和策略。老蔫卻對他這一套很不以為然。
這天中午閑暇無事,劉永昌和幾位雇員坐在辦公室翻看報紙。他訂了幾份報紙,沒有業(yè)務(wù)時他要求雇員讀報紙,隨時掌握社會上發(fā)生的各種奇聞軼事及黨政方針政策。
老蔫忽然驚叫道:“瞎了!”
辦公室的人都吃了一驚,茫然地看著他,不知是啥“瞎了”。老蔫指著手中的報紙,念道:“農(nóng)民工討薪又出新招——短信討薪?!?/p>
這已經(jīng)不是什么新聞了,春節(jié)前報紙上就多次登過“賀卡討薪”、“短信討薪”之類的新聞,只是老蔫讀報向來粗枝大葉,馬馬虎虎,沒有注意到。
劉永昌笑道:“瞎不了。農(nóng)民工的新招再多,也頂不住那些包工頭耍死狗,到頭來血汗錢還是很難拿到手?!?/p>
老蔫指著另一張報紙說:“國務(wù)院召開電視電話會議,總理親自講話指示,要求各級政府幫助農(nóng)民工討薪。這樣一來,咱們就沒得生意做了。”
劉永昌說:“這條新聞我也看到了。農(nóng)民工討薪難以成為一個嚴重的社會問題,每年年底國務(wù)院都要開這種會議,報紙和電視也都連篇累牘發(fā)這種新聞,可那些黑心老板依舊拖欠農(nóng)民工的工資。正所謂年年開會發(fā)文件,年年這事沒法辦?!?/p>
老蔫說:“聽說關(guān)于這事國家馬上要立法了。”
劉永昌不以為然地說:“立了法又能咋?立的法越多法院越忙活,越忙越辦不成事?,F(xiàn)在是你立你的法,我干我的事。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再者說,地方政府有時也不聽中央和國務(wù)院的吆喝?!?/p>
屋里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劉永昌也笑著說:“所以我說咱們的生意瞎不了。還有,就是立了法,打這種官司很麻煩,而且很費時間,往往一拖就是一年半載,甚至三年五年。就是贏了官司,執(zhí)行起來更麻煩。因此,大多數(shù)人不愿打官司,法院對這類官司也頭疼?!彪S后他又說了一句電影《南征北戰(zhàn)》中的一句耳熟能詳?shù)呐_詞:“大炮不能上刺刀,解決最后的戰(zhàn)斗還得靠我們步兵。”
屋里又是一陣大笑。
就在這時,響起了敲門聲。
“請進!”老蔫喊了一嗓子。
門推開了,一個中年漢子走了進來,穿著皺巴巴的西裝,臉上堆滿謙恭的笑容:“請問,劉永昌在這兒嗎?”
劉永昌站起身,用疑惑的目光打量著面前這位不速之客。來人驚喜地叫道:“你讓我找的好苦哩!”
看情景來人跟他很熟,他也覺得來人有點面熟,卻記不起來人是誰:“你是——”
“咋的,你不記得我了?我是肖保義呀!”
“噢,是肖老板!稀客,稀客,快請坐。”劉永昌沒想到肖保義落魄到了這般模樣,還真有點認不出了。
肖保義坐下,劉永昌沏了杯茶送上。他呷了口茶,說:“你可真難找,我問了不少人,跑了不少路,總算把你找到了?!?/p>
“找我有事嗎?”
“當然有事?!?/p>
“啥事?”
肖保義長嘆一聲:“唉!孩子沒娘,提起話長……”他是來找劉永昌幫他討薪的。終南縣在秦嶺北麓修建一座度假山莊,他是終南人,得知這一消息就立刻趕回去,尋情鉆眼在那里包了些工程。工程去年就竣工了,可工程款到現(xiàn)在卻拿不到手。
老蔫忍不住插嘴問道:“他們欠你多少工程款?”
“一百二十萬?!?/p>
“不少哇?!崩夏枧d奮起來,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這是一筆大生意,他怎能不高興。
劉永昌不動聲色地問:“欠了這么多?”
“一百二十多萬不是欠我一個的?!?/p>
劉永昌疑惑地問:“到底是咋回事?你說清楚點?!?/p>
肖保義看得出,坐在他面前的劉永昌已不是當年在勞務(wù)市場找活干的劉永昌了,而是出息成了一個人物。他也是在外面混了多年的主,看得清山高水低,立刻改口說:“劉老板,我們共有十三家包工隊包了那攤工程,這一百二十萬是總共欠的工程款,他們欠我的工程款是二十四萬。我們十三個人都來了,請你幫我們討回這筆工程款?!?/p>
“都來了?他們?nèi)四兀俊?/p>
“都在外邊,等著我的消息。”
老蔫忍不住又說:“你們是組團來討薪,又是一個高招?!?/p>
肖保義說:“我們也是被逼無奈,一個人的力量太單薄,組成團力量會大一點。”
劉永昌問:“有成效嗎?”
肖保義嘆了口氣說:“唉!別提了,不但沒討著錢,還賠進去不少?!?/p>
“咋回事?”
“我們?nèi)フ壹追嚼习?,甲方老板住在度假山莊。我們進門時,保安攔住我們,要我們?nèi)ベI門票,一張門票五十,十三張門票六百五十元。沒辦法,我們只好買門票,進去卻沒找見甲方的人影?!?/p>
老蔫說:“肯定是狗日的誰給報了信,老板躲了。”
“誰說不是哩。”
劉永昌不吭聲了,大口吸煙。
沉默半天,肖保義憋不住了:“劉老板,你幫幫我們吧,這筆工程款把我們拖得焦頭爛額,再拖下去說不定會出人命的?!?/p>
劉永昌吐了口咽,說:“你們這筆工程款難討?!?/p>
肖保義咬牙說道:“只要能討回錢,我們愿意多給你酬勞?!?/p>
劉永昌擺了一下手,打斷他的話:“這不是酬勞多少的事。甲方老板躲著不出面,神鬼也拿他沒辦法?!彼肫鹕洗稳城討債的事,若沒有吳玉梅舍身相助,肯定是鎩羽而歸。
肖保義的臉一下子變得灰青,口張了張,又閉上了。他不知再說啥才好。這時在門外的包工頭們等不及了,都擁了進來。老蔫忽然發(fā)現(xiàn)人堆中有熟人,上前一把拉住他,訝然道:“鐵柱,你咋也在這里?”
鐵柱漲紅了臉,垂下頭不吭聲,大有無顏見江東父老之意。劉永昌問老蔫:“這是誰?”
“他叫鐵柱,是我表弟?!崩夏枧つ樣謫栬F柱:“那狗日的度假村也欠了你的錢?”
鐵柱點點頭。
“多少?”
“九萬八?!?/p>
“這么多!”
原來鐵柱媳婦的一個老表在終南縣,是個生意人,路子廣,在度假村給鐵柱包了些活。鐵柱大喜過望,組織了二十幾個鄉(xiāng)親奔赴工地。頭兩個月不錯,工資按月結(jié)算,每月都能拿到手。后來就不行了,幾個月都不發(fā)工資,鐵柱去問,甲方的老板說周轉(zhuǎn)資金有點困難,待完工后一塊結(jié)。鐵柱想,活不多了,再有個把月就能完工,到時候再結(jié)也行??赏旯ず?,甲方老板卻說手頭沒有錢,往后再拖。就這樣一拖再拖,拖到了現(xiàn)在。
肖保義在一旁說:“鐵柱還讓人家關(guān)了一夜呢?!?/p>
老蔫和劉永昌急問是咋回事。鐵柱說,春節(jié)前他去找甲方老板討薪,甲方老板躲著不閃面。因為要不到工錢,他就坐在辦公室不走。辦公室的人說他們要下班,趕他走。他說要不到工錢他就不走。那伙人就把他鎖在了辦公室,冬天的夜晚又長又冷,連睡的地方都沒有,他在屋角蜷縮了一夜。第二天八點上班后,他才被放了出來。
老蔫憤然罵道:“狗日的心比鍋底還黑!”
鐵柱說:“那個老板叫王大龍,民工們背地里都叫他王大嘴。他看著人模狗樣的,可喝民工們的血連眼都不眨。我雖說凍了一夜,可好歹還沒挨打。肖老板讓人險乎打日塌(壞)了?!?/p>
老蔫和劉永昌又把目光投向肖保義。肖保義哭喪著臉說:“我跟鐵柱一樣,也組織了一批人去了工地,我手下的人比鐵柱的人多,最多時有六十多個民工哩,因此工地欠我的錢最多。到了年關(guān),民工們都來找我要工資。我說工地沒給錢,我拿啥給你們呢?我剁了手指頭給你們,我疼你們也不要那玩意兒。民工們也都急了眼,說我們不管那么多,是你叫我們?nèi)ジ苫?,我們就找你要工錢。年三十,民工們堵住了我家門,又吵又鬧,幾個愣頭青動手還打了我?!彼f著挽起衣袖,胳膊有一條二三厘米長的傷疤?!拔疫@是木匠做枷,自作自受哩。我羞先人的臉呢?!彼B連跺腳,眼睛里竟然淚水蒙蒙的。
其他的包工頭也七嘴八舌地訴說自己的委屈和作難。有的說他為躲民工們上門討債,過年連家都沒敢進,有的說他為討薪騎車把腿都摔斷了……樁樁件件聽了都讓人唏噓不已。
劉永昌讓他們安靜下來,誠懇地說:“我也是北秦人,咱們都是鄉(xiāng)黨,按說我咋的都應(yīng)該幫大伙這個忙,可你們的事真的很難辦。你們找過勞務(wù)部門和司法部門嗎?”
肖保義說:“找過,勞務(wù)部門協(xié)調(diào)過,沒有結(jié)果。他們也無能為力,讓我們?nèi)シㄔ浩鹪V。我們又去找法院,法院說他們調(diào)查了解了,甲方另有說法,這事是勞務(wù)合同糾紛,他們不受理。就是受理了,判下來也得一年半載。因此我們才來找你幫忙解決?!?/p>
一個臉上長滿青春痘的小伙子憤然說道:“把我逼急了,我給腰里纏上雷管炸藥,跟那個狗日的王大嘴同歸于盡。咱這條小命不值個啥,換他那條值錢的命還是劃算的。”
一個年長的漢子道:“快甭胡說了,你還年輕,正活人哩。要這么干我就出馬,我用我這張老羊皮換他狗日的羔子皮!”
大伙又嚷嚷起來,個個義憤填膺,怒不可遏。劉永昌急忙說:“這樣吧,大家先回去休息吧。我和肖老板再商量商量,這事得從長計議,大家千萬不要魯莽行事?!?/p>
包工頭們散去。老蔫跟了出來,叫住鐵柱:“你們現(xiàn)在住哪里?”
“住在北郊城中村的一個小旅館?!?/p>
老蔫眉頭皺了一下,略一思忖:“你把那個小伙給我叫來?!?/p>
“哪個小伙?”
“就是臉上長青春痘的那個?!?/p>
片刻工夫,鐵柱把青春痘叫來了:“老蔫哥,他叫夏山虎?!?/p>
老蔫上下仔細打量了夏山虎一番。小伙子二十四、五歲,身材魁梧,膀?qū)捬鼒A,臉上的青春痘疙里疙瘩,十分的血性。老蔫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披掛不錯,名字起得差了些,應(yīng)該叫上山虎?!?/p>
夏山虎笑了:“為了名字好聽我總不能把姓賣了吧。”
老蔫也笑了:“哥是跟你開玩笑哩。”隨即收了笑,嚴肅了臉面:“狗日的王大嘴欠你多少錢?”
“比鐵柱少一萬,八萬八。”
“也不少哩。你說的那個雷管還有嗎?”
雷管是夏山虎當初在工地施工炸石頭用的,他私藏了一些。他不明白老蔫問這干啥,點了一下頭。
“你給咱弄點來?!?/p>
“你要它干啥用?”
老蔫壓低聲音說:“你剛才說的那個辦法不錯,咱們給腰里綁上雷管,尋他狗日的王大嘴去,看他還給不給工錢!他若是還不給,咱就跟狗日的拼命,不知你有這個膽沒有?”
夏山虎肚里本來就窩著一肚子火,他把這個主意說了好多次,可包工頭們都認為他是說昏話,沒人采納?,F(xiàn)在終于找到了知音,他立刻興奮起來:“你咋隔著門縫看我哩,我早就想這么干了,腦袋掉了不就碗大個疤么?”
老蔫說:“那你可得聽我的。”
“沒麻達(沒問題)。你說咋干就咋干,我要不聽你的,就不是爹娘養(yǎng)的?!?/p>
“好!”老蔫滿意地在夏山虎肩上拍了一巴掌,扭臉對鐵柱說:“你也走,我保證幫你倆把債討回來!”
鐵柱遲疑地說:“這么干怕不成?!?/p>
“咋不成?”老蔫有點不高興了:“人家叫我老蔫,你咋比我還蔫?你看看你哥我怕過啥?”
鐵柱說:“我不是怕,我是說咱和王大嘴同歸于盡了,要那錢還有啥用?”
老蔫哈哈笑了:“你咋這瓜(傻)的,咱這是嚇唬嚇唬狗日的,逼他還咱的錢。那伙狗日的都靈醒得很,知道命比錢值錢,到時候會乖乖把錢給咱們。走吧,別耽擱時間了。”
三人正要走,劉永昌出來了,問老蔫干啥去。老蔫說:“我?guī)цF柱去喂喂肚子。”他瞞了劉永昌,怕劉永昌攔他,拉了鐵柱和夏山虎一把,匆匆離去。
八
一切都在按老蔫的策劃進行。
他們?nèi)舜蛄溯v出租車先去夏山虎的家取雷管。到了夏家,夏山虎從墻縫里摳出了三個雷管。老蔫說:“就這三個?”
“不行嗎?”
“太少了,嚇唬不住人。”
夏山虎囁嚅地說:“我當時想多拿些,可聽說私藏這玩意犯法哩,就沒敢多拿?!?/p>
老蔫訓斥道:“就你這個膽能弄個球事!”
夏山虎一挺胸脯:“我膽大著哩,刀山敢上,火海敢闖。這三個雷管綁在我身上,我跟狗日的王大嘴同歸于盡?!?/p>
鐵柱說:“嚇唬不住人咱就算了吧?!?/p>
“咋的,你害怕了?”老蔫瞪起了眼睛。
鐵柱的臉漲得血紅:“龜孫子才怕了。”
老蔫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怕就好。其實咱也就是嚇唬嚇唬王大嘴,讓他把錢吐出來就行?!彼壑樽愚D(zhuǎn)了半天,看到桌上有包方便面,就問:“還有方便面嗎?”
夏山虎以為他餓了,又拿出幾包來。老蔫讓再找些紙來,把幾包方便面分別包裹起來,用繩子扎得四方四正,給自個的腰間拴了兩包。夏山虎明白過來,疑惑地說:“老蔫哥,咱們玩假的能行嗎?”
老蔫笑道:“干這事我比你們內(nèi)行。關(guān)鍵是要膽正,遇事不慌。你倆也武裝武裝,咱這是咬人不咬人先把式扎起來。到時候你倆看我的眼色行事?!?/p>
三人武裝停當,這才出了夏家門。下一站是終南度假山莊。
出租車司機見他們?nèi)擞悬c鬼鬼祟祟,心中疑惑,不愿再拉他們。老蔫把幾張大鈔拍到他手中,瞪著眼睛說:“怕我們出不起車錢?這個夠你的了吧!”
出租車司機被老蔫的派頭和氣勢震住了,盡管心里一百二十個不愿再拉他們,可連個屁也不敢放了,只好主隨客便,踩了一下油門,出租車仿佛挨了一鞭子,猛地朝前躥去。
正午時分他們到了終南溫泉度假山莊。今天恰逢周六,來這里游玩的人還真不少。門口的停車場已停滿了小轎車。他們進門時,保安攔住他們要門票。老蔫說:“咋地,你不認得我了?”
保安一怔,上下打量起老蔫。老蔫穿一身寬大的休閑服,光頭墨鏡絡(luò)腮胡,那派頭你說他是啥他就是啥。
“你是?”保安見的人無數(shù),只覺得面前的人既陌生又面熟,可就想不起他是誰。
“我是你們王老板他舅的姐夫哥,上個月我來過這里,你咋把我給忘了?咋是這記性!”老蔫佯嗔地訓斥保安,揮了一下手,大踏步地往里就走。鐵柱和夏山虎緊隨其后。
那保安望著他們的背影,撓著后腦勺,半天都沒弄清楚王老板他舅的姐夫哥跟王老板是啥關(guān)系。
鐵柱也沒弄明白,問老蔫:“你跟王大嘴有親戚關(guān)系?”
老蔫“噗嗤”一聲笑了:“我跟他有狗屁關(guān)系。”
“你不是說你是他舅的姐夫哥么?”
夏山虎的腦子到底活泛,笑道:“老蔫哥是罵王大嘴哩?!?/p>
鐵柱腦子還沒轉(zhuǎn)過彎:“咋的是罵王大嘴?”
“他舅的姐夫哥就是他的爹,不是罵他是弄啥?!?/p>
鐵柱終于明白過來了,嘿嘿笑了。老蔫和夏山虎都笑了。初戰(zhàn)告捷,他們自然十分高興。
九
溫泉度假山莊依山而建,規(guī)模不小,占地三百多畝,奇石林立,小橋流水,綠樹紅花,曲徑通幽,風景絕佳,還有好幾家游樂園把度假山莊烘托得更如人間仙境。今日恰逢周日,里邊游人絡(luò)繹不絕,還有許多金發(fā)碧眼的老外夾雜其中。
老蔫環(huán)視著四周,邊走邊說:“這地方修建得不錯,好得很?!?/p>
鐵柱說:“聽說花了八千多萬哩?!?/p>
夏山虎說:“狗日的是個有錢的主,就是心黑?!?/p>
夏山虎和鐵柱在這里干了一年活,對里邊的道路十分熟悉。不用問人,就找到了王大嘴辦公的地方。他們剛要進門,一個小伙子過來攔住他們,問他們找誰。夏山虎脫口而出:“我們找王大嘴?!?/p>
小伙子先是一怔,隨即笑道:“你們找王老板,他不在?!笨磥硗醮笞爝@個外號很響亮。
老蔫急問:“他上哪達去了?”
“今天是雙休日,他不上班。至于上哪達我不知道,人家是老板,我是打工的,人家用不著給我請示匯報?!毙』镒記_著他們友好地笑了一下,轉(zhuǎn)身走了。
老蔫在自己胸脯上擂了一拳,狠聲說:“咱咋沒想到今兒是雙休日,看來白跑了一趟?!?/p>
夏山虎不甘心地說:“來一趟不容易,咱們再找找看?!?/p>
可上哪兒去找?三人都沒了主意,正在一籌莫展之時,一輛黑色奧迪開了過來,與他們擦肩而過。鐵柱忽然指著奧迪驚喜地叫了起來:“這是王大嘴的車!”
老蔫疑惑地說:“你能肯定是他的車?”
鐵柱肯定地說:“我敢肯定。我們在這兒干活時,他常開車來監(jiān)工,車牌尾數(shù)是168,不信你問山虎?!?/p>
夏山虎點頭。三人轉(zhuǎn)頭再看那黑色奧迪時,它在前方不遠處轉(zhuǎn)彎,屁股轉(zhuǎn)向另一旁,看不見了車牌。
老蔫說:“追上去看看!”
三人跑步追了過去。真是幸運,奧迪轉(zhuǎn)彎后停在了“樓外樓”酒樓門口。他們?nèi)苏驹趭W迪旁邊喘著粗氣,三雙眼睛都看得清楚,黑色奧迪的車牌尾數(shù)果然是“168”。
老蔫撫摸著黑色奧迪光滑如水的車身如同撫摸著兒子的頭發(fā),面露喜色,長噓了一口氣:“車在人就在。狗日的到底讓咱們給逮住了。一會兒進去你倆看我的眼色行事,不要怕?!?/p>
夏山虎和鐵柱連連點頭。老蔫又叮嚀了一番,揮了一下手:“走!”
三人抖擻精神,大踏步朝酒店走去。兩位門童彎腰施禮:“歡迎光臨!”他們沖門童做了個笑臉,走進大門。一位服務(wù)小姐迎了上來:“三位先生是用餐,還是喝茶?”
老蔫冷聲道:“我們找王老板?!?/p>
服務(wù)小姐以為他們?nèi)耸峭醮笞煺垇淼目腿?,哪里敢計較他們的態(tài)度,笑容反而更加燦爛:“請隨我來。”帶他們來到了二樓的一個大包間。
包間里擺著兩張桌子,都坐滿了人。夏山虎一指左邊上首的餐桌,低聲對老蔫說:“那個梳大背頭的就是王大嘴?!?/p>
老蔫定睛仔細看,王大嘴三十出頭年紀,長得人模狗樣的,衣著自然很氣派,嘴并不很大,躬著身給對面一位年輕俏麗的女子的碟子里夾菜,白凈的臉上堆滿著曖昧的笑紋。
夏山虎附在老蔫耳邊低聲說:“我去把他叫過來?!?/p>
老蔫搖頭。他突發(fā)異想,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實施計劃效果一定會更佳。他大步走到王大嘴身邊,拍了一下王大嘴的肩膀:“王老板,消停得很,請客咋也不叫我一聲?”
王大嘴扭過頭來,驚愕地望著面前的不速之客。一位光頭墨鏡絡(luò)腮胡;一位臉上的青春痘疙里疙瘩;一位膀?qū)捬鼒A面色黝黑猶如一尊鐵羅漢,看模樣都不是善主,而且來勢洶洶。他下意識感到不妙,脊背沁出了一層雞皮疙瘩。他知道自己得罪了不少人,只是不知是哪路神仙找上門來興師問罪。
老蔫掃了一眼餐桌,冷笑道:“喝的是五糧液,吃的是大閘蟹,日子過得很滋潤嘛?!?/p>
王大嘴到底是有閱歷的人,少頃就醒過神來,笑著臉說:“來的都是我的朋友,請入席?!迸つ樈蟹?wù)員趕快在加幾把座椅來。
老蔫攔住他:“不必忙乎了。我們有點事麻煩王老板一下,辦完就走?!?/p>
王大嘴說:“有啥話咱們邊喝邊說,坐,坐,請坐。”
老蔫立而不坐,從衣袋掏出幾張紙條來:“請你把這些工程款結(jié)了?!彪m然聲音不高,但包間里的人都聽得清楚,停下筷子看著王大嘴。
王大嘴接過來一看,臉色變青了:“你是干啥的?叫啥名?我怎么不認得你!“
這時夏山虎和鐵柱一起上前,異口同聲地說:“王老板,你在這里吃香的喝辣的,可不能欠我們的工程款不還!”
王大嘴閃目一看,認出了這兩位不速之客,冷笑道:“你們不是看我忙著哩,要工程款去找財務(wù)科。”說著起身端起酒杯招呼客人:“來、來、來,我敬大家一杯?!卑牙夏枞肆涝诹四抢?。
這些人都是王大嘴請來的客人,自然都給他面子,紛紛舉起酒杯,笑著碰杯。老蔫的臉色由青變黑,一步搶上前,揚手打了過去,舉在一起的酒杯飛了起來,酒水灑了一桌子,嚇得兩位女士尖叫起來,其他人也都驚呆了。
王大嘴先是一驚,隨后勃然大怒,喊了一嗓子:“來人!”
一伙保安聞聲跑了進來,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全都用目光詢問老板。王大嘴一指老蔫三人:“把他們抓起來!”
幾個保安就撲了過來,意欲扭住他們的胳膊。夏山虎和鐵柱都是血氣方剛的小伙子,哪里肯容他們下手,且是有備而來。他們?nèi)_并用,打倒了沖在前面的兩個保安。其他保安見他們甚是兇惡,卻步不前。王大嘴的臉色青了,氣急敗壞地罵道:“你們幾個飯桶,瓷錘!下狠手呀,打殘了我兜著!”
老板這么打氣,幾個保安提著警棒,如狼似虎地往上又撲。老蔫猛喝一嗓子:“住手!”一把擒住了王大嘴的右手腕,另一只手解開衣扣,敞開了胸懷,只見腰間扎著一條四指寬的牛皮帶,兩邊各拴著一個扎著四方四正的小包。夏山虎和鐵柱也都敞開了衣襟,他倆的裝束打扮和老蔫一模一樣。他倆自知腰間拴的不是真東西,心底虛,神色慌張,額頭鼻尖都沁出了冷汗,目光不時地往老蔫身上瞟。老蔫不愧是個蔫大膽,面色陰冷,叉開雙腿,穩(wěn)穩(wěn)地站在那里,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都別動!你們知道我們腰里別的是啥嗎?”老蔫指了一下腰間,聲音冰冷地說:“告訴你們,是雷管炸藥包!就是修建溫泉度假山莊時炸石頭用的雷管炸藥。這玩意一是威力大,二是易引爆,聲音大點都可能會引起爆炸。如果爆炸了,這座樓可能就成了瓦渣灘!”
包間里的人都傻了眼,保安們哪里還敢輕舉妄動,都木橛似的戳在那里??腿酥杏袔讉€膽大的,想逃離這是非危險之地,腳步悄悄往門口移動,被老蔫發(fā)覺了。老蔫給夏山虎一個眼色,夏山虎會意了,搶先一步,堵住了包間的門。
包間里頓時大亂,膽小的女人嚇得叫了起來。夏山虎大聲喊道:“不要亂不要喊,當心雷管爆炸!”
眾人嚇得又都不敢亂動亂哭亂喊了,一時包間里的空氣似乎都凝固了,靜得都能聽見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這時就聽老蔫說道:“各位都不要怕。怨有頭,債有主,王老板欠了我們一百二十多萬工程款,我們今兒是向他來討債的,與其他人無關(guān),我們只是請大伙做個見證人?!?/p>
王大嘴這時白著臉說:“我們國家是法制社會,你這么胡來是違法的!是要挨槍子的!”
老蔫冷笑道:“我不懂法,是個法盲??晌抑酪痪淅显?,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炸死你自然要給你償命,可你欠了民工的工資,不能不給吧?”
這時客人中有位年過六旬的老者說道:“小伙子,你討要工錢沒有錯,可這個做法太偏激了,現(xiàn)在構(gòu)建和諧社會,你這么做可就不和諧了。有什么事可以坐下來商談?!?/p>
老蔫又是一聲冷笑:“論年齡,你是我的長輩,我應(yīng)該叫你一聲老漢叔。老漢叔,你知道嗎,王老板拖欠我們工資長達一年之久,他這個做法和諧嗎?我們民工出力流汗,一年到頭來拿不到工資,我們一家人都吃啥喝啥?他想過沒有?你們吃的一桌飯頂我們一個月工資,你們坐在這里吃香的喝辣的想過我們吃啥喝啥沒有?!”
鐵柱站在一旁盯著四周的動靜,耳朵卻聽著老蔫的講話。他沒想到老蔫跟劉永昌干了幾年,嘴皮子竟然練得這么利索,心里為老蔫暗暗叫好。
老者語塞,待在了一邊。
一位戴眼鏡的中年人說:“王老板欠了你們的錢,與我們無關(guān),放我們走吧。”
有幾個聲音附和道;“放我們走吧?!?/p>
老蔫轉(zhuǎn)過目光來:“我說過了,我們只是留你們大伙做個見證人,因為姓王的太不講誠信了。”
王大嘴憤然地說:“你這是要挾我,侮辱我的人格!我要報警!我要打110!”說著掏出手機,就要撥號。
老蔫一把搶下他的手機,厲聲道:“我警告你,今兒你把眼睛擦亮,看清火色!今天你若是不還債,誰也別想離開這里!”
這話說得明明白白,在場的人都聽得出話外之音。有位女士銳聲叫道:“王老板,你可別害了大伙呀!”
緊接著好幾個人都在喊:
“王老板,把錢還給他們吧,命比錢值錢呀!”
“王老板,別為了錢害了我們呀!”
王大嘴的臉白了又青了,青了又白了,額頭上的冷汗也下來了。他可以拿性命作賭注,與老蔫抗衡,可他不愿也不敢得罪今日請來的這些客人,這些人不是當官的就是款爺,都是有權(quán)有錢有勢的角色,沒有他們的支持,他王大嘴就狗屁都不是了。他咬著牙說:“你讓客人們走,我還你們的錢?!?/p>
老蔫冷笑道:“你糊弄三歲娃娃哩?告訴你,今兒老子是不見兔子不撒鷹!”
王大嘴還欲討價還價,老蔫不耐煩了,語言也粗野起來。忽然,他瞧見有人掏手機,厲聲喝道:“不許打手機!誰要敢打手機別怨我不客氣!”
掏手機的縮回了手。老蔫示意夏山虎和鐵柱把所有人的手機都收繳了。
王大嘴說:“那你得讓我走,不然我咋給你弄錢來?!?/p>
老蔫把手機遞給他:“打電話讓人把錢送過來!”
王大嘴剛要接手機,老蔫又把手縮了回來:“你說號碼吧?!?/p>
他只好說了號碼,老蔫壓低聲音說:“放老實點,當心我對你不客氣!”撥通電話,把手機放在他耳邊。
“老李,我是王大龍,你馬上提一百二十萬現(xiàn)金,送到樓外樓酒店來。我有急用,電話里一句兩句說不清,見面后我再給你細說。你要快呀!”
掛了電話,包間里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氣。客人們都坐了下來,有幾個膽大的還拿起筷子繼續(xù)享口福。老蔫也暗暗松了一口氣,給鐵柱一個眼色,鐵柱匆匆出了包間去叫出租車。這是他們事先計劃好的,拿到錢就趕快撤。
約莫過了半個多小時,老李匆匆進了包間,手里提著保險箱。夏山虎跟屁股過來,拿過他手中的保險箱。老李一驚,發(fā)現(xiàn)包間的氣氛不對勁,便知趣地站在一旁。
夏山虎打開保險箱,里邊全是百元大鈔,數(shù)了一下,整整一百二十沓,沖老蔫點了一下頭。老蔫示意他快走。他提起保險箱匆匆走了。老蔫抓著王大嘴的手腕一直沒放,拽著他一直走到包間門口才松開了手,沖大伙一拱手:“委屈各位了?!比缓笏膊蕉ァ?/p>
十
劉永昌送走肖保義后,給老蔫打了個電話,他要和老蔫商量商量,接不接肖保義這個活,老蔫卻關(guān)了手機。大白天怎么會關(guān)機?他很納悶,心里說:“這家伙不知又搞啥鬼名堂去了?!彼麉s沒在意。
第二天上午,還不見老蔫回來。劉永昌又給老蔫打電話,還是關(guān)機。他點著一支煙,回想著昨天的事,想到老蔫走時神色慌張腳步匆匆,禁不住打了個尿顫,下意識覺得要出啥事。正在著急之時,老蔫一行三人興沖沖地回來了。他迎上去,疾問:“你們上哪達去了?”
鐵柱興奮地說:“我們要錢去了。”
“你們?nèi)チ私K南溫泉度假山莊?要回來了么?”劉永昌問。
“要回來了?!毕纳交驯kU箱放在了桌上,喜笑顏開。
“多少?”
“一百二十萬,一分都不少?!崩夏枭锨按蜷_了保險箱,滿滿一箱嶄新的大面額人民幣發(fā)著閃閃的紅光。
劉永昌狐疑地看著那些鈔票,順手拿起一沓:“不會是假的吧?”
老蔫說:“從銀行剛提出來的,一張假的都沒有?!?/p>
劉永昌確信無疑,又驚又喜:“你們咋要回來的?我正為這事發(fā)愁哩?!?/p>
老蔫詭譎地一笑:“那個王大嘴一見我們?nèi)齻€就嚇軟蛋了,乖乖把錢交出來了?!?/p>
劉永昌笑著在他胸脯打了一拳:“你這家伙就別賣關(guān)子了,快說說你們是如何拿下王大嘴的?!边f給他一支煙,又打火給他點著。
老蔫吸著煙,把去終南溫泉度假山莊討薪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劉永昌失聲叫道:“你們把麻達(問題)弄下了!”
老蔫不解地問:“把啥麻達弄下了?”
“你們那么干是違法的?!?/p>
老蔫不以為然地說:“他王大嘴拖欠民工工資就不違法了?如果依法辦事,王大嘴違法在先,我們違法在后。再者說,我們腰里拴的是方便面,只是嚇唬嚇唬他。他狗日的做賊心虛,尻子松經(jīng)不住嚇唬?!?/p>
劉永昌惱火地說:“你去終南咋不跟我言傳一聲?你辦的這事跟王大嘴拖欠民工工資的事不是一碼事。”
老蔫不高興地說:“公安局要抓就抓我好了,絕不連累你?!?/p>
劉永昌被噎住了,半晌說:“你甭上氣,我說句你不愛聽的,咱們開辦的這個事務(wù)所本來就不怎么名正言順,因此事事應(yīng)該謹慎為好,更不能干邪乎事。你干的這事涉嫌欺詐要挾、危害社會治安,人家如果告到公安局,咱的麻煩就大了?!?/p>
正說著,有人慌慌張張跑了進來,說一輛警車停在了門口。話音剛落,幾個公安走了進來。為首的是個中年人,板著臉問:“誰是趙春旺?”
老蔫一怔,隨即上前一步:“我是,你們有啥事?”
“你是不是昨天去了終南溫泉度假山莊?”
“去了?!?/p>
“你跟我們走一趟?!?/p>
“為啥?”
“你涉嫌綁架敲詐。”
老蔫一下火了:“他狗日的王大嘴拖欠民工工資不還,我不給他上點眼藥,他能還錢嗎?我只是嚇唬嚇唬了他,咋就犯了法?”說著從腰里解下“炸藥包”遞給為首的公安,“你看看這是啥,方便面!”
為首的公安看了看,不動聲色地說:“你別激動。情況我們了解了一些,因此我們沒有對你采取強硬的行動,這已經(jīng)是寬大了?!庇謫枺骸罢l是夏山虎和韓鐵柱?”
夏山虎和鐵柱應(yīng)聲上前。
“你倆也跟我們走一趟?!?/p>
劉永昌急了眼,攔住公安:“你們不能帶他們走,有啥話跟我說?!?/p>
為首的公安的目光盯著他:“你是什么人?”
“我是他們的老板。”
“那你也一塊跟我們走?!?/p>
劉永昌犯了牛脾氣:“走就走,你們還能把我槍斃了不成!”
老蔫著了急:“這事與我們老板無關(guān),不能帶他走。”
為首的公安冷笑道:“你們倒是很講義氣,坐牢也爭著坐。小伙子,別嫌屎不臭,再拿棍子挑了。”為首的公安揮了一下手:“帶走!”
劉永昌眼巴巴地看著幾個公安把老蔫三人帶走了。
十一
老蔫他們干的那事觸犯了法律,很快立了案。不久開庭,老蔫是主犯,判三年有期徒刑;夏山虎和鐵柱是從犯,各判一年有期徒刑。
老蔫,鐵柱和夏山虎服刑那天,劉永昌去為他們送行,他給老蔫說:“你媳婦早晌給我打來電話,問你好著沒有,咋不給她打電話。我說你到新疆出差去了,三兩個月回不來,家里有啥事就跟我說。女人家眼淚多,我怕她知道了就要來,來了就要哭。我知道你是個硬漢子,最見不得眼淚。你不會怨我吧?”
老蔫笑著臉說:“咋能怨你呢,三年一晃就過去了?!?/p>
劉永昌說:“討債這事我不想干了,準備在家鄉(xiāng)辦個水泥制版廠,場地都選好了?!?/p>
老蔫說:“好哇,我出來還跟你干?!?/p>
劉永昌一手拉著他的手,一手拍著他的肩膀,很動感情地說:“春旺叔,咱倆說定了,我等著你。”
老蔫眼里閃出了淚花,可依舊笑著臉:“叫叔是跟我生分,還是叫老蔫吧?!?/p>
倆人都笑了。
鐵柱和夏山虎都說出來了去水泥板廠打工。劉永昌說:“我等著你們。”
老蔫他們被警車拉走了。望著漸漸消失的警車,劉永昌突然想大聲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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