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族]蘇濤
近年來,《回族文學》中的欄目幾經變化和調整,在不斷的摸索和突破中逐漸形成了極具特色的刊物風貌,其樸素的文學堅守和文化擔當意識滲透在每一期刊物中。2015年正值中華民族抗日戰(zhàn)爭勝利七十周年,《回族文學》在“回族人物”、“歲月鉤沉”等欄目中特別編輯了紀念文章,回顧了回漢兒女共同保家衛(wèi)國的歷史記憶;此外,為慶賀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成立六十周年,《回族文學》第五期編發(fā)了大慶特輯,生動展現(xiàn)了一幅回族與新疆各族人民和諧共處的動人畫卷?!痘刈逦膶W》所透射出的中華民族的整體觀,還體現(xiàn)在多民族作家隊伍以及作品面貌的多元化追求上。2015年,《回族文學》就集合了回族、漢族、維吾爾族、哈薩克族、土家族、蒙古族、東鄉(xiāng)族、滿族等多個民族作家的作品。這種大中國的文化視野及其醒目的文學表現(xiàn),構成了《回族文學》值得尊敬的文化品格。
無論是對于民族歷史記憶的書寫,還是對現(xiàn)實社會圖景的描摹,小說都具有其不可替代的作用?;诖?,“小說”欄目幾乎坐實了現(xiàn)今各類文學期刊的“頭把交椅”,《回族文學》自然也不例外。這就使得當我們言說2015年《回族文學》的“小說”欄目時,底氣十足。2015年《回族文學》先后有兩篇小說被《新華文摘》選載,分別是第二期李進祥的小說《討白》和第三期田耳的小說《金剛四拿》,這無疑是《回族文學》辦刊史上的又一個新亮點。
李進祥是近年來回族文學小說創(chuàng)作領域中,最具自我突破意識的作家之一。李進祥在“寫什么”和“怎樣寫”這兩個小說創(chuàng)作核心命題上的不斷開掘,使得他的小說在作品的深刻性以及表現(xiàn)手法的多樣化方面均展現(xiàn)出不俗的實力。如果說刊發(fā)于《回族文學》2013年第六期的《四個穆薩》是李進祥寫作寬度的一次突破的話,那么2015年的《討白》則是作家將筆觸深入到民族歷史幽深處所進行的一次探險。馬亞瑟用了十二年時間追殺鎖拉西,卻在了卻使命的最后一刻選擇了放棄?!队懓住纷屓梭w味到一種無法逃脫的宿命感,隱藏在小說凝重歷史感的時間背后,是作家對個體命運的悲憫注視。李進祥在《討白》中所要探討的是,生命力量中最強悍的存在到底是什么?他給出的答案是愛和寬容。值得注意的是,小說中關于豫?;孛褡灾握摹凹t色”敘事。打撈歷史顯得緊迫而又必要,如何將鎖拉西和馬亞瑟這些普通回族人物的經歷、情感和生命,在一個更為宏大的歷史語境下鮮活呈現(xiàn),從而達到文學與歷史、微觀與宏觀的有機結合,李進祥無疑作了一個可貴的嘗試。
同樣是書寫“討白”,冶生福的《一只羊的群》則展現(xiàn)出回族文學中懺悔主題多元表達的可能性。當善良和淳樸未成為被命運之神眷顧的資本,相反卻成為被欺侮和損害的對象時,小說中的姑父用一只只逐漸減少的羊捍衛(wèi)了一個窮人的信仰和尊嚴。在姑父的討白儀式上,作為懺悔人的姑父用他的虔心敬意讓“我”體會到了誰最需要懺悔。冶生??偸翘幱诓粩嘧穯柡唾|詢的寫作狀態(tài),這使得他的小說給讀者提供了一種極為灼心的閱讀體驗。他試圖探尋的是在這個金錢至上的欲望年代,誰更需要做討白,誰更需要被施舍?同樣的思考在小說《寫著名字的鈔票》中被進一步深化?;刈逦膶W中關于真善美的慣常性寫作,在《寫著名字的鈔票》這里變得極為尷尬,冶生福的存在逼視著我們潛入回族生活的真實細部,去正視那些被編織的詩意背后人性的污泥和垢甲。在我看來,回族文學的寫作瓶頸不在于所謂城市題材的匱乏等題材層面的突圍,而在于如何在真實描寫生活的同時,展示出有深度的思想內涵。蕭紅的《呼蘭河傳》之所以偉大,在于蕭紅提供給我們詩意空間的同時,把“人類的愚昧”和“改造國民的靈魂”作為自己終極的藝術追求。冶生福正是通過他鋒利的敘事,將自己投入到一場無涯的民族拷問:他小說中的城與村,生與死,貧窮與富有,都隨著他參與到一場赴火的儀式中。冶生福對本民族文化心態(tài)所作的深刻反思和無情剖析,使得他的鄉(xiāng)土小說延續(xù)了現(xiàn)代文學中關于國民性批判的精神血脈。對鄉(xiāng)土中國的展示和反思同樣體現(xiàn)在土家族作家田耳的《金剛四拿》中。鄉(xiāng)村社會的日益凋敝正逐漸成為現(xiàn)代社會的一大痼疾,對這一主題的展現(xiàn)也早已成為當代文壇的老話題。但田耳卻選取了一個極為別致的角度,讓這一主題煥發(fā)出了新的魅力。高速運轉的現(xiàn)代生活不但改變了人們的生存方式,甚至讓死亡也變得敷衍潦草。小說中的羅四拿作為一個從城里回到農村的“歸來者”,他思索的是如何重新賦予鄉(xiāng)村的死亡一種它本該擁有的儀式感。田耳在他看似輕盈的講述中,通過主人公羅四拿尋找“金剛”的過程,試圖找尋的是正在逐漸丟失的鄉(xiāng)村倫理和風俗。實際上,這正是鄉(xiāng)土中國最可貴的存在。
必須承認,馬金蓮作品的高產以及高選載率,使她成為時下文壇中最為評論界所關注的回族作家之一。本年度發(fā)表于《回族文學》的《滿兒》《祝福》《1992年的春乏》《老年團》等小說,除延續(xù)了馬金蓮童年視角下的鄉(xiāng)土書寫外,同時展現(xiàn)出作家在小說題材以及文體意識上的重要突破?!蹲8!泛汀独夏陥F》兩部小說,分別將鏡頭對準了城市里的離異女性和老年旅行團這樣的特殊領域。值得注意的是《老年團》這部小說,它讓我們看到了馬金蓮文學走向新的可能性。這不單表現(xiàn)在小說題材上相較于之前作品的獨異性,更為重要的是小說展現(xiàn)出馬金蓮較為自覺的“講故事”的意識。相信對于馬金蓮的讀者而言,《老年團》所提供的閱讀感受是全新的。這部小說在藝術表現(xiàn)上可謂獨具匠心,在隱而不發(fā)的敘述下,老人張自立逐漸由“配角”轉換成主角?!独夏陥F》看似不動聲色卻處處暗藏“玄機”,小說敘事分寸感與節(jié)奏感張弛有度,結構上收放自如,可以看作是馬金蓮小說“鄉(xiāng)村突圍”的有益探索。
2013年《回族文學》“牡丹詩箋”欄目的增設可看作是《回族文學》對于回族文學整體版圖的一次有力構建,其在文體版塊的建設、詩人隊伍的聚集方面具有重要的意義。本年度的“牡丹詩箋”中,女性話語值得關注。發(fā)表于第一期的賽里麥·燕子的組詩《半個月亮》融宗教的各種意象于詩歌中,顯示出她愈發(fā)成熟的民族化表達。郭瑪?shù)脑娫絹碓较騼茸撸l(fā)表于第五期的《郭瑪?shù)脑姟肥菐资最H有情懷的暖心之作。郭瑪正努力消解著詩歌中不可解的部分,從而將她的情感緩緩流瀉于文字中,這或許是郭瑪詩歌打動人心的原因所在。此外,女詩人海澈·郭創(chuàng)作的《回族史詩》,其作品中展現(xiàn)出的大格局、寬視野,為回族詩歌增添了宏大的氣象和濃厚的歷史感。但不得不承認,2015年的“牡丹詩箋”并未表現(xiàn)出新的探索和新氣象。如果說回族小說正處于發(fā)展上升期的話,那么回族詩歌則尚處于掙扎的摸索期。一個尷尬的現(xiàn)實是,回族詩歌評論存在著明顯的缺席狀態(tài),回族詩壇急需真正具有理論深度并提供理論指導的詩歌評論。事實上不獨詩歌評論,回族文學評論的整體狀況不能令人滿意。建議《回族文學》能夠開辟回族文學的評論專欄,藉此引起更多的關懷和關注投向回族文學。
一個不容忽視的存在是,回族作家的散文寫作正日益成為散文領域一股不可低估的力量。但評論界至今對回族散文的接受還比較隔膜,對于回族散文所提供的豐富當代中國文學多樣性方面的啟示還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一個有意思的文學現(xiàn)象是,無論是張承志、石舒清還是馬金蓮,回族作家在小說創(chuàng)作上都偏向于詩化小說的藝術風格。事實上,回族文學在散文和小說兩種文體之間的界線較為模糊。因而我認為,回族文學的本質是散文化的。在回族文學展現(xiàn)自我的過程中,詩歌和小說日趨散文化,但散文卻依舊是散文,散文是回族文學的“元文學”。一個不爭的事實是,張承志、馬永俊、胡亞才、阿慧、敏洮舟、石彥偉、方芒、貝拉等作家構成的年齡分布均衡的創(chuàng)作梯隊,正用他們的創(chuàng)作實績向主流散文界發(fā)出自己獨特而響亮的聲音。
自2010年以《哈兒湖一位東干老人》亮相《回族文學》之后,馬永俊的寫作就以其超拔的姿態(tài)無限拓展著散文寫作的新疆界。當馬永俊用他的思維和語言講述他在大地上的行走時,主流散文界立刻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獨異的存在。發(fā)表于2015年的《血脈相通》無疑是馬永俊的又一力作。所謂“文化大散文”在面對《血脈相通》時會異常尷尬,馬永俊的寫作給主流文壇提供了一個無法丈量的精神向度和文化鄉(xiāng)愁?!拔易隽硕纪?,內心一直無法平靜,有什么東西還在撕扯我的心、我的靈魂,我無法忘卻那些情同手足的烏茲別克人,更無法忘卻那些和我血脈相通、血脈相連的東干人,還有那些受盡折磨、歷盡千辛萬苦長眠在異域他鄉(xiāng)的回民義軍?!碧煜麓罅x,人間真情,東干人永遠回不去的故土成為了他們世紀性的文化鄉(xiāng)愁。當我們言說散文之“大”時,還有比這更大的存在嗎?同樣是書寫血濃于水的親情,胡亞才《水的血脈》亦是2015年度散文中的一篇佳作。同樣的主題,馬永俊寫得博大而深刻,胡亞才則寫得家常而生動。胡亞才那表面的恬淡寧靜下自有其不可測處,一旦陷入,便不能自拔。作品里的祖母在八十歲至九十歲的十年時間里,卻保持著縣城與石佛鎮(zhèn)大致均等的生活時光。一種親情難舍、故土難離的思鄉(xiāng)之痛躍然于紙上。
2015年度同一期發(fā)表的石彥偉的《荒蕪藤橋墓》和敏洮舟的《長途》,可看作是年輕一代回族作家基于文學共同體意識的一次執(zhí)手寫作,我將他們二人的散文稱之為“行走中的表達”,兩位作家都循著張承志的文學理想踐行著屬于年輕一代的文化功修。石彥偉毫不掩飾地用《荒蕪藤橋墓》向張承志的《荒蕪英雄路》致敬,少年老成的敘述下是他對這個民族深沉的愛戀和揪心的痛楚感。石彥偉在尊貴和端莊的舉意中,撥開了那荒蕪深處被掩埋的,屬于這個民族的光潔和尊嚴。《長途》中,敏洮舟又開啟了他的“長途”之旅,他在跑大車的“江湖”里帶著讀者體味其中的艱辛與感動、驚險與溫暖。敏洮舟的散文不濫用情感,他在低回綿延的敘述中展現(xiàn)出意旨悠遠的生命思索,非有親身經歷是不可能寫得如此體貼真實。唯有散文的人,才能寫出真正的人的散文。敏洮舟散文的品格折射出的是他精神生命的厚度,我們唯有祈盼那喜馬拉雅的面容背后不再是恐懼和死亡,而是這個民族的年輕一代能從不可測的“江湖”回到寧靜的校園。
說到散文,不得不提的就是劉亮程的寫作。作家必須真誠。由于真誠,散文寫作可以追求無技巧。對于散文而言,表達的內容永遠比方式更重要,劉亮程正是在這一文學態(tài)度的指引下進行著他的散文創(chuàng)作。2015年他發(fā)表在《回族文學》的散文《最后的鐵匠》依然記錄著“無傳奇”的新疆故事。作家用獨特的視角寫出了鐵匠家族永不會沉落的“鐮刀精神”,文中那一把把鐮刀都是有溫度、有生命的。正如作家文中寫到的,“他父親跟著學徒時,終于等來一個左撇子,他一眼看上那把鐮刀,二話沒說就買走了。這把鐮刀等了整整六十七年,用他的人終于又出現(xiàn)了?!敝挥袑释脸錆M了母親般的虔敬,才會寫出如此這般直擊靈魂的文字。劉亮程這些一線漢族作家的“少數(shù)民族寫作”,不但極大豐富了《回族文學》的審美格調,更是不同民族用文學進行心靈溝通的珍貴表達。
“回族人物”、“回族影像”和“歲月鉤沉”這三個非虛構欄目正日益成為《回族文學》中最為讀者熟識和喜愛的欄目。由于研究資料的缺少,研究者的稀缺,如果再沒有對歷史記憶的觸摸和走進歷史現(xiàn)場的意識,那么對回族人物的書寫只能是無源之水。因此對于回族歷史和文化的爬梳,口述史不僅是方法論問題,更是研究者觸摸歷史、進入歷史的立場和態(tài)度。正是基于這樣的情感和意識,這三個欄目所展現(xiàn)出的文化擔當?shù)那閼炎屓烁信濉?/p>
2015年度“回族人物”欄目展現(xiàn)出的一個可喜景觀是,作者主體陣容以青年作家為主:樊前鋒、石彥偉、黑正宏、敏洮舟等無不展現(xiàn)出青年學人的民族情懷。近年來樊前鋒發(fā)表在“回族人物”欄目里的人物傳記,讓那些被淹沒在歷史塵埃中的回族人物重新走進了人們的視野。他不單可以書寫聲名顯赫的回族人物,連李英夫這樣不為人熟知的回族“小”人物他也寫得有聲有色。在《一闋滿江紅》中,樊前鋒將歷史鏡頭由“五四”延至抗戰(zhàn),再現(xiàn)了那一代回族知識分子與家國共命運的時代風貌。樊前鋒散文的意義在于如何在宏大的政治歷史敘述中,爬梳出個體命運的真實存在。如果說樊前鋒是對已經逝去的回族人物的挖掘和重現(xiàn)的話,那么石彥偉所做的就是對即將逝去的回族文化的搶救和書寫,本年度展現(xiàn)給我們的《沉默的高原》即是這樣的作品。在《沉默的高原》這篇悼念文章之前,朱剛是一個讀者相對陌生的名字??烧沁@位“因沉默而仿佛要被世界遺忘的老學者”卻寫出了回族文學史上最早表現(xiàn)清代回民起義題材的長篇小說《河湟傳》,更是以孤身之力促成了青海首屆回族文學創(chuàng)作會議,是真正意義上新時期青?;刈逦膶W的破冰之人。但讓人感到悲涼的是,“如千萬之眾的民族沉寂于世的整體境遇一樣,搜遍百度網頁,仍不見百科中出現(xiàn)朱剛先生的事跡和文章,甚至一條像樣的訃告也沒能找到?!笔瘡﹤サ倪@篇悼念文章可看作是年輕一代學人,對于那不該被忘卻的民族記憶的深情告慰。
2015年,“回族影像”和“歲月鉤沉”兩個欄目依然精彩好讀,在往事并不如煙的過往中,勾勒出回族的歷史與文化,從而奠定了《回族文學》堅實的文化品格。本年度的“回族影像”欄目除圖文并茂地介紹了蒙古族穆斯林、香港穆斯林和大理“白回”之外,對回族的“紅色記憶”也作了展示,包括王玉將軍和烈士馬駿的圖文回顧。在讀圖時代的大環(huán)境下,“回族影像”欄目的定位和走向應當值得刊物認真思索。但無論如何發(fā)展,影像特有的魅力,其所具有的直觀性和震撼力應該被最大化地展現(xiàn)出來。如果條件允許,彩色圖片的適時引入應被考慮。作為《回族文學》中開掘民族文化的主打欄目,“歲月鉤沉”融豐富的知識性和學理性于一體,這在當下所有的文學期刊中無疑是一個別具魅力的存在。陳忍清的《殺虎口與麻家將》《鮑店回族史話》和馬有福的《鄉(xiāng)關何處托茂家》,在歷史的縱深處帶領我們觸摸那些鮮為人知的歷史脈絡。在《鮑店回族史話》中,作者將鮑店回族穆斯林的歷史與百年中華民族的抗爭史聯(lián)系在一起,特別是將回漢兩族并肩抗戰(zhàn)的歷史打撈,可謂是回族2015年度“紅色記憶”的又一抹亮色。馬有福已然成了青?;刈逦幕聵I(yè)當仁不讓的“老大哥”,他的文化意識和強烈的使命感使得他的文章底色很濃?!多l(xiāng)關何處托茂家》將鏡頭對準青海腹地游牧的托茂人家,在層層梳理中將托茂人的前世今生呈現(xiàn)于讀者面前,讀完久久不能令人忘懷。2015年,堅持紀實文學創(chuàng)作的白俄羅斯作家斯維特蘭娜·阿列克謝耶維奇獲得諾貝爾文學獎,這更有力地證明了非虛構寫作的巨大魅力和深遠意義。我想,這也回答了為什么《回族文學》中的“回族人物”、“歲月鉤沉”等非虛構欄目會受到讀者喜愛。這些欄目在歷史的記憶和文化的守護中,展現(xiàn)了回回民族骨骼深處的精神向度。
2015年的“佳作選萃”欄目需要多說幾句。細心的讀者會發(fā)現(xiàn),2015年《回族文學》在欄目調整上發(fā)生的唯一變化就是“佳作選萃”。該欄目由原來的長篇連載轉變?yōu)槎唐x載,這樣的變化無疑極大地豐富了欄目的空間和自由度。調整后的“佳作選萃”可稱得上是篇篇經典,張承志《魯迅路口》《漢家寨》的選發(fā)顯示了刊物的實力和編者的眼光;第六期官翔的《另一場戰(zhàn)爭》則是對處于世界風暴中心的敘利亞戰(zhàn)爭的跟進報道,文章講述了“文物衛(wèi)士”哈立德·阿薩德博士的文化保護事業(yè)和為之獻身的事跡。當一個國家、一個民族面臨生死存亡的時刻,負載著文化傳承的知識分子總是站在民族危機的最前沿。官翔讓我們看到了在真槍實彈的戰(zhàn)爭之外,還有千千萬萬個像哈立德·阿薩德博士這樣的知識分子,在文化戰(zhàn)場上進行著另一場沒有硝煙的文化保衛(wèi)戰(zhàn)。2015年的“佳作選萃”尤為值得推薦的是,第一期選取的馬宗融的《王靜齋阿訇》、巴金的《懷念馬宗融大哥》以及老舍的《馬宗融先生的時間觀念》。在這三篇文章中,民國知識分子的情誼和氣骨躍然紙上。在二十世紀的中國文學大師里,恐怕沒有人像老舍那樣以族外人身份進行回族題材的創(chuàng)作。在小說《斷魂槍》、話劇《國家至上》以及長篇未完成自傳體小說《正紅旗下》等作品中,老舍將他厚重博大的回族文化情懷轉化為獨具特色的藝術表達;而在《馬宗融先生的時間觀念》這篇小文中,他為我們鮮活地展現(xiàn)了一位真實可愛的馬宗融。巴金晚年創(chuàng)作的《隨想錄》為中國知識分子樹立了一座高貴的人格豐碑,達到了當代文學可能達到的思想上的最高峰。《懷念馬宗融大哥》出自《隨想錄》第三集《真話集》,巴金在文中寫道,“他說過:為了維護真理顧不得個人的安危,他自己是這樣做到了的。我看見中國知識分子的正氣在他的身上閃閃發(fā)光?!闭俏母镏兄R分子的各種“表演”,讓那個充滿浩然正氣的馬宗融,在巴金的筆下閃耀出歷史的光輝。實際上,若要談論回族文學,馬宗融是一個繞不開的真實存在。盡管關于“回族文學”概念的討論和梳理直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才逐步展開,但實際上二十世紀三十年代馬宗融就開始了關于現(xiàn)代回族文學的理論思考和建設工作。他在《我為什么要提倡研究回教文化》《抗戰(zhàn)四年來的回教文藝》等文章中對回族文學作了深入的理論思考??梢钥隙ǖ氖牵R宗融是百年回族文學理論建構第一人。《回族文學》2015年的“佳作選萃”可以說是一次極具情懷和頗具分量的編選。
最后,說說“海外手記”和“西部風景線”。這兩個欄目一個放眼國際,一個立足新疆,這使《回族文學》獨特的文化景觀顯得更為豐盈。
“一帶一路”戰(zhàn)略構想的提出,不但關乎中國和阿拉伯世界的經濟發(fā)展,更會對世界經濟格局產生深遠的影響?!痘刈逦膶W》敏銳地感受到了這一命題并作出了自己的判斷。2015年,“海外手記”連續(xù)選載了澳大利亞經濟學家貝哲民的著作《新絲綢之路:阿拉伯世界如何重新發(fā)現(xiàn)中國》中的章節(jié)內容,這是一個讓人耳目一新的亮點。該書的核心論點是“絲綢之路的復興是一個及時的提醒,即世界的中心并不總是在西方”。貝哲民會說流利的阿拉伯語和漢語,并曾在中國和阿拉伯國家居住過。這些豐富的人生經歷,使得他在比較文化視閾下對兩種文明所作的解讀十分精準到位。作者縱橫于敘利亞的大馬士革與中國的義烏之間,通過一個個有趣的故事將正在崛起的中國和阿拉伯世界串聯(lián)起來,帶給讀者不一樣的閱讀享受。該書角度別致、視野開闊,是一本值得向讀者推薦的好書。
相信很多讀者都是通過“西部風景線”這一欄目認識昌吉、認識新疆的。2015年度“西部風景線”給我們提供了一場散文的盛宴,“天池史話”系列讓我們領略到新疆的至美大美。阿慧、王族、劉力坤、南子、劉河山等作家都有關于天池的深情散文奉上。主流文學關于新疆的書寫大都或浮于表面,或游于獵奇,新疆始終是一個“被表達”的存在。那么如何讓新疆走出“想象的異域”,得到真正的發(fā)現(xiàn)與敞亮呢?正是《回族文學》以“西部風景線”為平臺進行的新疆書寫,將一個更真實、更美麗、更深邃的新疆展現(xiàn)給世人。蒙古族作家唐新運的《米爾古麗家的羊肉湯飯》、哈薩克族作家艾克拜爾·米吉提的《我的蘇萊曼不見了》和哈依夏·塔巴熱克的《新疆給了我一個精彩的人生》都是關于邊疆的動人書寫。恰如第四期毛眉《綠洲的邏輯與秩序》中所說的:“這些事物間的邏輯,決定了我作為一個新疆人必須遵循的生存觀及綠洲生態(tài)學的基本思想:那就是整體觀、聯(lián)系觀、和諧觀。”此外,第六期王族的小說《寒夜》,講述了在瀕臨死亡的命運角逐中展現(xiàn)了狼性的偉大,為2015年度的漢語寫作輸入了一股灼熱的血性。
我一向認為,彌合內地和邊疆的空間差和時間差,并填補由此帶來的心理錯位,文學是現(xiàn)行的唯一解藥。這使得在多元文化交集碰撞的今天,擺在我們眼前的《回族文學》就不單單只是一本文學雜志,更是一本拓展主流漢語寫作、探尋祖國邊疆文明的文化啟蒙刊物。從這個角度而言,《回族文學》便具有了不可替代的文化價值和意義,她的每一份努力和追求都值得關注和欽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