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強
民國時的知識精英,居住的條件并不都是高大上的,海歸派租房而居的大有人在,住在集體宿舍的名教授也不乏其人。房子與票子不是他們追求的目標,也不是衡量他們學術(shù)水平、社會價值的尺碼。
胡適租房
1917年胡適回國,被北京大學聘為教授。作為海歸派的代表人物,胡適的經(jīng)濟收入還是非常可觀的,有教授的薪水,還寫文章拿稿酬,寫書得稿費,除了一部分寄回老家,大部分留著自用。但是胡適剛到北京,沒有買房,而是選擇租房而居。
胡適在北京居住過的地方有五處:南池子緞庫后身8號、鐘鼓寺14號、景山大街陟山門6號、米糧庫4號、東廠胡同1號。
起初租的房子比較簡單,鐘鼓寺的房子是普通四合院,尋常百姓家,房子不大,一進門為門房,兩側(cè)為廂房,正房居后,旁有耳房,廚房很小,廁所更狹。庭院也不寬大,栽有一二棵小樹,數(shù)盆夾竹桃。正房為寢室和書房,兩廂為客房及會客室。男傭人住在門房,女傭人住在耳房。家具陳設(shè)也很簡單。因為房子狹小,胡適另尋新居,恰巧,郭松齡的秘書長林長民陟山門的房子待租,郭松齡倒戈張作霖兵敗被殺,林長民也受牽連被誅殺,胡適租下了景山大街陟山門6號。此時房子寬敞了,也有了庭院,庭院內(nèi)有長廊,院內(nèi)還有機井。房子的陳設(shè)、沙發(fā)家具都是林家原有的,一并租下。
20世紀20年代末,胡適在上海出任中國公學校長,馮自由、張元濟是他的鄰居。這座小洋樓三層,樓下是客廳、飯廳和廚房,二樓前面是涼臺,涼臺后是一間大房,胡適的寢室。第二間是胡適書房,第三間是北房,弟子羅爾綱當時借宿在這里,成了羅爾綱的工作室和臥室。三樓是胡適兒子胡祖望、胡思杜和侄兒胡思猷、外甥程法正的寢室。
后來,胡適辭去中國公學校長之職,回到北京,任北京大學文學院院長,住房搬遷到米糧庫4號,仍然是租賃的。這是一座寬綽的大洋樓。從大門到洋樓前是一條長長的路,樓前是一個大庭院,種植高大樹木,并有花圃點綴其間。庭院的左邊是汽車間,廚房和鍋爐間在洋樓的后面。小樓三層,一樓入門處是客人衣帽間,屋子左邊是客廳,右邊是餐廳。東面大廳是胡適的藏書室,胡適書房在大廳南面,一間長方形房。臥室在二樓,向南最大的一間房是胡適夫人江冬秀寢室,另有幾間是胡適的兩個兒子胡祖望、胡思杜的寢室。女傭房在三樓。米糧庫4號房間多,胡適家里的幾個人住不了,當時還有其他人在此住宿,胡適弟子羅爾綱,朋友徐悲鴻、徐志摩來北京,暫無居所時,也應邀住進了小洋樓。當時,上海亞東圖書館派人來編輯胡適著作,大廳過道的幾間房間就成了編輯人員的工作間和寢室(參見羅爾綱著《師門五年記》)。
按照胡適的經(jīng)濟收入,支付買房費用綽綽有余。他給商務(wù)印書館刊物寫文章,千字三至五塊大洋,每月有幾百元稿費收入。剛回到北大任教時月薪一百零幾元,在上海中國公學教書,月薪600元,后來回北大當教授,月薪600元。此外,他還在中國文化教育基金會兼董事,收入頗豐,但是胡適始終沒有在北京和上海買房。除生活開支之外,他的收入一則用于購書、買畫、買敦煌卷子。二則資助年輕學生,著名的太平天國史專家羅爾綱當年食住在胡適家;一些青年學子負笈海外,經(jīng)費不夠,胡適也資助他們。三則資助社會研究和野外調(diào)查。
傅抱石住農(nóng)舍
1939年4月,傅抱石隨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第三廳來到大后方四川重慶。5月,重慶屢遭日機轟炸,政治部會議決定疏散,三廳分成兩套工作班子,一套在城內(nèi)辦公,一套下鄉(xiāng)在巴縣賴家橋。傅抱石被安排下鄉(xiāng),于是傅抱石在重慶西郊歌樂山金剛坡下向一家農(nóng)戶租借了一套房子。
傅抱石一家居住的金剛坡農(nóng)舍主人姓岑,房屋就靠著成渝古道旁,有一個小院子,原來是做門房的,用稀疏竹籬隔作兩間,每間不過方丈,高約5米。傅家租住的是房東堆放雜物的倉庫,既矮小又陰暗。室內(nèi)光線很差,很少有陽光照射進來。寫一封信,光線已經(jīng)很弱,作畫就更困難了。盡管居住的條件簡陋,但是可以避開戰(zhàn)火,一家人平平安安地生活在一起,在戰(zhàn)亂時期已經(jīng)非常難得了。傅抱石自署“金剛坡下抱石齋”,又稱“抱石齋”“抱石山齋”。自刻一方朱文方印“抱石山齋”(參見葉宗鎬編著《傅抱石年譜》增訂本)。
農(nóng)舍室內(nèi)光線差,那就在門口作畫。每天吃完早飯之后,傅抱石就把僅有的一張方木桌,抬到房門口。對著畫紙,略作沉思,然后揮筆在紙張上落墨,縱橫馳騁,須臾滿紙煙云。由于渲染時水用得多,整個畫面濕漉漉的,需要趕緊放在火盆上烤,烤到半干再放到桌上進一步收拾。若在夏日他則常常光著上身,脖子上圍著一塊擦汗用的發(fā)了黃的毛巾。畫畢,又將方桌抬回原處吃飯,或作別的用。這樣,他必須天天收拾殘局兩次,拾廢紙、洗筆硯、掃地抹桌子。繪畫時,除了夫人羅時慧偶爾幫忙研墨,三個孩子被請出室內(nèi),讓他們在屋外、竹林里消磨幾個小時(參見山谷著《傅抱石落筆世所稀》)。
住在金剛坡附近的還有第三廳的其他人員,畫家李可染、司徒喬也都居住在附近。既是同事,又是畫友,彼此走動也勤,還經(jīng)常在一起聚會,合作作畫。
據(jù)葉宗鎬編著的《傅抱石年譜》記載,1943年1月2日,傅抱石與高龍生、張文元、李可染等人齊集金剛坡麓雙羽軒司徒喬、馮伊湄夫婦家,七人合作一幅《林和靖》。高龍生畫林和靖,張文元畫鶴,傅抱石、李可染畫梅花,女主人畫橫枝,司徒喬畫石。后來七人又聚會過好幾次,每次都合作一幅畫,畫了《洗馬圖》《七賢竹林圖》等。
10月17日,郭沫若來金剛坡拜訪,不久,于立群也被邀請來傅家午餐。傅抱石以1942年作《桐蔭讀畫》贈郭沫若。
抗戰(zhàn)時期傅抱石居住在金剛坡,他與其他藝術(shù)家、學者一樣,經(jīng)濟狀況拮據(jù),但是對藝術(shù)的執(zhí)著追求沒有停止。傅抱石獨創(chuàng)的抱石皴法,就在金剛坡時期形成。在這期間,傅抱石在重慶、成都、昆明舉辦了畫展,獲得巨大成功。傅抱石在山城名聲大振,傅式水墨繪畫也風靡山城,居住在重慶的一些外國朋友慕名來金剛坡,購買傅抱石的畫。法國駐華大使館中文秘書戴典廬,用他的全部工資買了傅抱石的畫。戴典廬結(jié)婚時,傅抱石還送了一幅《湘夫人》作為賀禮。英國大使赫爾利、荷蘭大使高羅佩,都購買過傅抱石的畫,法國大使夫人還邀請傅抱石畫了一幅法國貴婦人倘徉在花叢中的畫。當時,傅抱石的作品通常三四十元一幅,貴的一幅一二百元。
聯(lián)大教授校外租房
西南聯(lián)大早期,學校教室、宿舍條件簡陋,教師都在校外租房而居,在昆明市區(qū),租賃租金不高的民房。1940年為了躲避空襲,教授們又從市區(qū)搬出,疏散到昆明郊區(qū)、鄉(xiāng)下,文科教授集中在大普吉、小普吉。
疏散時,聞一多先與胞弟、聯(lián)大外文系教授聞家駟居住在大普吉,兩家合租老馬店的一個閣樓,擁擠不堪。后來聞一多又搬遷到陳家營,全家八口人棲身于一間16平方米的房子里。房子坐落在院子的一隅,沒有窗戶,臨時開了一個窗子,投射進一點陽光。因為房間太暗,孩子寫作業(yè)只能挪到室外,借助自然光。
華羅庚一家也搬到了陳家營,搬進了聞一多居住的房間,華羅庚一家六口人,加上聞一多一家八口人,擠在一起。聞家住東頭,華家住西頭,中間拉起一塊布做隔斷。
郊外、鄉(xiāng)下租賃的房子,條件簡陋,甚至可以說破爛不堪,但就在這樣艱苦的條件下,點著油燈,聞一多伏在搖搖欲墜的矮小破桌子上,心無旁騖寫著上古神話源流的論文;華羅庚騎在門檻上,用一張大凳子做桌子,如饑似渴地演算著數(shù)學公式。
因為房小人多,后來,華羅庚一家搬了出去,他租不起正規(guī)的房屋,只能在西郊大普吉租用了一間牛圈,華羅庚一家住在牛圈上面的木棚里。世界級的大數(shù)學家就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完成了他的數(shù)學名著《堆壘素數(shù)論》。
朱自清家住在東北郊約泉鎮(zhèn)龍頭街,王力一家住在東南郊的呈貢縣,楊武之(楊振寧父親)全家住在西北郊龍院村惠家大院,李廣田住在呈貢縣城北面,費孝通在呈貢縣城南老城墻村安了家。其他教授分散在海源寺、大河埂等處,距離西南聯(lián)大都比較遠,少則七八公里,多則十幾公里,最遠的呈貢縣則有二十公里。西南聯(lián)大的教授大多是窮教授,每天到學校都是步行,路上就要花費兩三個小時的時間,疲憊不堪。只有楊武之教授騎了一輛除了鈴鐺不響到處都響的破舊自行車,周培源教授買了一匹馬,騎馬到學校。
遇到雨季,路上行走很艱難,因為道路泥濘,很多人都在路上摔倒過,華羅庚有一次摔進田溝里,眼鏡斷成兩截,身體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