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連鳳
鄉(xiāng)村匠人
王連鳳
王連鳳
王連鳳,筆名王喬。1979年生于貴州省黔東楓香溪,現(xiàn)供職于德江縣第七小學(xué)。學(xué)生時代偶有作品發(fā)表。在《散文詩》《貴州作家》《貴州民族報》等雜志(報刊)發(fā)表近100篇(首),德江縣作協(xié)理事,銅仁市作協(xié)會員,貴州省寫作學(xué)會會員。
在老家,我的祖輩們都會打草鞋,這是一個男人必修的功課。
用棕繩做鞋筋,糯谷草做鞋底,再用麻絲做鞋耳,簡單,實用!
父輩們一生的路程就在糯谷草下,一生的命運都依賴著棕繩,一生的希望都拴在麻絲上。
他們五谷果腹,再用其軀干包裹雙腳,也許,這種方式是他們對五谷雜糧的虔誠與膜拜。穿自編的草鞋,一步一步地丈量祖祖輩輩的憨厚到底有多厚,去測量土地“人不哄地皮,地皮不哄肚皮”到底是不是謊言。
盡管祖輩們有一天打一雙、十天打一排的手藝,但沒有誰穿著自己的鞋走出過大山。
一副斷腿的老花鏡掛在鼻梁上,認真地把一根紅木外層多余的皮去掉,然后刨圓,讓紅木美麗而誘人的胴體呈現(xiàn)在人們面前。
把文曲星、北斗星、啟明星……一顆一顆,有板有眼、等距離地鍥入紅木內(nèi),把幾千年的倫理道德用小榔頭一一敲進去。
秤鉤的一頭總算不太固執(zhí),終于彎了身來,鉤起了物質(zhì)、名利,可身后的秤砣卻能夠論斤論兩地給別人掂量和計算。
那一聲聲榔頭的錘擊聲,撞擊在凡夫俗子的心坎上,大家都愿意接受制定的規(guī)矩,只有這把秤,才能做到人心換人心。
于是,有了秤匠,我們的日子也就有了這根杠桿。
這根杠桿把公平和公正端在支點兩頭,從此,生活中永遠都是一手過秤,一手過錢,誰都不欠誰。
于是,我們都愿意去做秤上的鉤、砣,或者是度量某個星子。
秋收結(jié)束后,你儼然是鄉(xiāng)村里的獨弦?guī)煟叽宕畱?,只為待嫁姑娘彈棉被而來?/p>
左手一個油亮的木錘,右手舉一把弓,嘡——嘡——嘡——節(jié)奏清脆,從一家堂屋飄出,就這單統(tǒng)弦的節(jié)奏,把母親的臉彈樂了,把女兒的心事也彈醒了。
當獨弦琴彈起來,整個世界,紛紛揚揚,白雪飛舞,而你,從容地立在白茫茫的飛雪里,如送子觀音從天際踏著祥云而來。
原來生活在平凡的人間,有煙火相伴,生生不息,把日子過得如神仙一般美好。在我看來,彈花匠在裝花、壓棉后,再用網(wǎng)格線把整個世界裝在棉花里,捂得暖暖的。
傳說我們是龍的傳人。
然而,我們除了在神話和傳說里讀到外,沒有真正地看到龍。
老篾匠,削出來的竹絲細長勻稱,正如抽出的龍骨龍筋一般,那粗糙的雙手,把篾絲輕柔地舞在手里,如此祥和,如此疼愛!
也許,篾匠真的夢見過龍,否則,他怎么會編織出如此栩栩如生的龍來,舞在神州大地,舞在舊歲與新歲的交替里,舞在人們的希望與期盼中。
在鄉(xiāng)野里,把竹絲編織成生活的容器,盛下日子和記憶,也裝下實惠,用竹籃把一切空虛與浮躁都當成流水溫柔過濾。
生活,一定有砍了竹子遇到節(jié)的時候。在篾匠眼里,沒有過不去的坎,只要刀鋒尖利,刀腳正,就能劈開一條順暢的路來。
心如鋼鐵,在你這里,真的能成繞指柔。
風(fēng)箱有節(jié)奏地拉扯著,把爐膛里的火燒得通紅,一塊鐵或幾塊鐵被燒到柔軟可折時,師傅用鉗子夾到砧子上,師傅小錘、徒弟大錘,一陣急促的鄉(xiāng)村搖滾從鋪口狂躁不安地傳出來。
一塊廢舊的鋼鐵在搖滾樂中與鐵錘狂舞,火花四濺!
鐵匠,一個掄錘砸鐵的漢子,在小鋪子里盡顯英雄本色,發(fā)亮的眼神,把鐵具燒融煅造,眨眼之間,就能去銹重生。
人生,要想爐火純青,就得去銹煅燒、錘打重生!
現(xiàn)在,我才發(fā)現(xiàn),在鄉(xiāng)間有許多才華橫溢的匠人。
泥匠就是其中之一。
你把塵埃與腐朽攪拌在生活中,然后用磚刀、泥弓重新切割成新的生活。
于是,歲月的艱辛,從十指沾泥開始。
一撮黃土,被你踩、揉、捏之后,以磚瓦呈現(xiàn)在眾生面前,可曾想,煅燒過程要滲進你多少關(guān)注的目光。
后來,才明白,你把自己的思想,窯藏在磚瓦里,以房屋的成品隱居鄉(xiāng)間。一件件藝術(shù)作品,被你信手拈來。
石頭因你而有了生命了!于是,石頭開花,不再是外婆家的謊言。
多少老木房,依靠石基而立,穩(wěn)當當?shù)亟o祖先們一套遮風(fēng)避雨的老屋,把刀耕火種后的文明,從這里一代一代地往下傳。
鐵錘、鐵鑿、鋼釬,再加上幾根圓木,就能讓石頭乖乖地按要求醒來。
對于石頭,號子就是它靈動而有生命的腳,只要號子一響,場面就會熱火朝天,直到現(xiàn)在,我記憶中的石匠都是一位沙場將軍,只要他領(lǐng)號聲起,十幾號鄉(xiāng)野莽漢便會齊刷刷地合號,勞動的節(jié)奏便會有力而鏗鏘,蕩氣回腸!
天上有顆星,地上有顆釘;前頭龍燈路,慢慢耍幾步。
一把雞公,喂喲咂哩,一把力呀,喂喲咂哩。
腰桿挺直哦,喂喲咂哩,齊心協(xié)力,喂喲咂哩。
幾經(jīng)周折,一墩不起眼或讓人憎恨的石頭,就成了人們房前檐下精美的雕飾。
歲月帶走了老石匠,而石頭沉睡或醒著、冥頑或堅韌地守在墓地,在人們的最低處佇立,以碑的形式等著石頭開花的諾言。
揮舞著沉重的板斧,你劈過春夏秋冬。
唯有你能清晰地記得,打成家具的木材,曾經(jīng)在風(fēng)雨中飄搖成長的影子。
你更像一個聰慧的獵人,用智商的匕首,捕獲木頭,用雕刻讓它們有了生命。
是誰把曲直和分寸拿捏得那樣準確無誤?是誰把規(guī)矩和方圓的祖訓(xùn)傳承得如此坎坷?
小時候,我一直堅信最美的就是刨花,卷起一個個美麗的句號,戴在頭上,套在脖子上,歡天喜地追逐著。
而你,卻深情地撫摩著成形的家具,一遍又一遍。
歲月在你的斧銼下,雕刻得層疊又細密,在層疊與細密的生活中,你只需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能正視人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