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亞+王榮華
馬圓圓很快知道了公安局找到于佳鑫,知道事情敗露,不想于佳鑫獨自一人受苦,便主動來到公安局,承認是兩人一起搶劫
2012年8月的一天傍晚,北京通州區(qū)石槽村的幾個村民路過村里的一片玉米地,突然發(fā)現(xiàn)前方不遠處停著一輛黑色轎車,車門還打開著。村民們覺著奇怪,便想上前一探究竟。沒想到,就在車頭前方,一名滿頭是血的成年男子正倒在地上。
受驚的村民立馬報警,警方趕到時,這名成年男子還有生命跡象,盡管他被救護車火速送往醫(yī)院,但最終還是搶救無效身亡。在現(xiàn)場,除了留下幾枚疑似兇手的指紋,便再沒有其他線索,此案就此成了一樁懸案。
三年后,一名年輕男子來到通州一家派出所,要求開具臨時身份證明,便于去旅館住宿。按照規(guī)定,開具臨時證明,需要輸入指紋進行驗證。隨著紅外線掃過該男子指紋,民警驚訝的發(fā)現(xiàn),這枚指紋竟然和三年前一起兇案嫌犯的指紋一模一樣,犯罪嫌疑人因此落網(wǎng)。
更讓人驚訝的是,嫌疑人于佳鑫作案時只有17歲,當警察將其抓獲時,于佳鑫表現(xiàn)平靜,并且表示要一力承擔所有罪責(zé)。就在警方認為懸案終于告破時,一名女孩也來到公安局投案自首,兩人共同犯罪的事實才真正浮出水面。
黑車司機之死
2012年8月18日下午一點,王庭生告別了正在做家務(wù)的妻子楊蘭芝,拿上車鑰匙,準備開自己的黑色轎車出門拉活。雖然是一名常年四處“趴活”的黑車司機,王庭生作息十分規(guī)律,每天上午8點半出去,中午11點半回家吃飯,下午一點走,晚上6點半回家,忙的時候就晚些回家,在吃完晚飯后7點半出門,直到晚上11點半回去。
和平常一樣,王庭生在下午一點半準時到了東關(guān)大橋附近的趴活地點。這是個黑車拉活相對集中的地方,幾乎每天都有十余名司機聚集在這里。郭明海是與王庭生一起開黑出租趴活的人,在這里拉活已經(jīng)有半年時間了。在他印象中,自己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因為平常大家都以車的尾號稱呼對方,所以大家都管王庭生叫“922”。
“‘922拉活時間比較規(guī)律,人也挺隨和,和大家關(guān)系也不錯,沒見與誰有矛盾,平時沒事就在車里玩手機,偶爾下車跟我們打個招呼?!惫骱_@樣形容王庭生。
8月18日那一天,郭明海并不知道王庭生是什么時候離開的,只知道晚上7點自己回家時他已經(jīng)不在附近了。同樣對王庭生行蹤不了解的還有妻子楊蘭芝。在下午5點半時,女兒曾給王庭生打電話,說讓他帶點面條回來。當時的王庭生還滿口答應(yīng),并說自己晚上7點就回家。
時間到了7點20,楊蘭芝催促女兒又打了一個電話,但電話卻無人接聽,楊蘭芝又用家里座機打去電話,還是沒人接。過了幾分鐘,座機響了,卻是公安局打的,電話那頭說王庭生出事了,楊蘭芝便急忙帶著女兒趕去醫(yī)院。第二天早上8點,王庭生因搶救無效死亡。
兇手竟是17歲學(xué)生
王庭生是在石槽村村民報警后被送到醫(yī)院的。據(jù)村民回憶,當天下午6點,見到王庭生躺在一輛黑色的小轎車旁邊,車門開著,他頭上全是血,但還有呼吸,等救護車來了之后,王庭生終于被抬上車送往醫(yī)院。
在知道了王庭生的死訊后,郭明海覺得有些奇怪。因為在附近趴活的黑車司機都有個默認的規(guī)則:拉客通常是都是拉去梨園、果園等附近的人,以及去地鐵、醫(yī)院的著急辦事的,有四種情況一般不拉,太遠的,喝酒的以及腦筋不好的。在郭明??磥?,“922”的車主和大家都差不多,如果有人打車去某個縣里,自己應(yīng)該不會去,因為不認識那邊的路,價錢也不清楚。
為何王庭生會把車開到距離非常遠的石槽村并慘遭毒手呢?王庭生的家人都迫切想知道答案。由于案發(fā)后警方在現(xiàn)場勘查,在車上提取到了幾枚指紋,但由于當時沒有比對對象,也找不到其他線索,一直沒能找到嫌疑犯,此案似乎成了懸案。
直到三年后,2015年7月底,一對名叫于佳鑫和馬圓圓的情侶去通州住旅店,因為沒有身份證不能登記住宿,兩人人只好按旅店的要求去派出所開身份證的臨時證明。但在派出所登記錄指紋的時候,民警進行比對后驚訝地發(fā)現(xiàn),于佳鑫的指紋與3年前的案件嫌疑犯的相同。
結(jié)果,事實真相令人心驚:對王庭生行兇的竟是一對17歲的學(xué)生情侶。男孩叫于佳鑫,女孩叫馬圓圓,二人都是北京人,事發(fā)之前分別就讀于昌平一所中專學(xué)校和通州一所高中。
于佳鑫和馬圓圓相識于2011年3月22日。當時馬圓圓還是個高中生,平時很貪玩,還經(jīng)常逃課去找于佳鑫。久而久之,學(xué)校找到馬圓圓父母,在與他們溝通之后,馬圓圓也表示自己不想再上學(xué)了,于是被學(xué)校開除。對于剛進入社會的馬圓圓來說,找工作并不容易,她只好先在一家加油站打零工。但沒過多久,她覺得不適應(yīng)那里的工作,就辭職了去昌平找于佳鑫。在于佳鑫那,兩人待了一段時間,由于平時開銷較大,決定干脆一起都不上學(xué)了,也基本和家里斷了聯(lián)系,然后去了昌平一個村子的飯店里打工。在他們自己眼里,這是一種純粹的“私奔”。
2012年7月初,馬圓圓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二人覺得孩子肯定不能生下來,但身上僅剩的幾百塊不足以去醫(yī)院,于佳鑫就向飯店老板借了5000元用來動手術(shù)。
在飯店老板印象里,二人在2012年5月底的時候來到飯店當服務(wù)員。工作期間他們住飯店在村里租的房,也就是員工宿舍。工作時間每天上午9點到下午2點,下午4點到晚上9點,一周有兩天休息,兩人的工資都是一月一千八,管吃管住。
2012年7月的一天,于佳鑫告訴老板,馬圓圓懷孕了要打胎,所以想借5000元。老板同意了,并說好借的錢從每月工資里扣回來。不過因為二人看上去年紀特別小,而且平常工作態(tài)度不是很好,還總是偷吃客人剩下的飯菜,老板決定,等他們把欠下的錢還完,便讓他們離開。
走投無路決定搶劫
8月3日,馬圓圓在昌平一家私人小醫(yī)院做了引產(chǎn)手術(shù),身體十分虛弱。眼見女友需要吃點補品補身體,自己卻沒有一點錢,于佳鑫十分焦慮。但在接下來的幾天,于佳鑫四處奔波也沒能找到迅速掙錢的工作。
為了籌點錢,二人決定向家里人求助。他們找到了馬圓圓父母,為了得到他們的信任,于佳鑫先寫了一個保證書,內(nèi)容是欠了馬圓圓家一定數(shù)額的錢,以后一定還給他們,但并沒有提到馬圓圓流產(chǎn)的事。馬圓圓父母對此并不買賬,一分錢也沒給他們。
于是,他們又想到了于佳鑫的母親。8月18日中午,馬圓圓去找于佳鑫的母親要錢,于佳鑫則不愿回家,只在外面等候。但于佳鑫母親并不相信他們所說的流產(chǎn)一事,只覺得他們是來要錢的,便拒絕了她。
當時的兩人,渾身上下只剩十幾塊錢,別說吃飯,就是連他們當時所住的村子都回不去了。幾乎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最后走到東關(guān)大橋附近的一個車站時,于佳鑫看到幾個黑車司機在趴活,就和馬圓圓商量說:“咱們?nèi)ネ岛谲囁緳C的錢吧,你上車吸引司機注意力,我去偷錢?!?/p>
馬圓圓覺得這樣不安全,“不行還是想想別的辦法掙錢吧”。于佳鑫說,“咱們偷完錢就跑,司機也追不上咱們,即使追上了咱們不認,他也拿咱們沒辦法,你就聽我的吧。”馬圓圓想了想就同意了。
二人在幾輛黑車里選中了一輛黑色小轎車,尾號922,司機正是王庭生。于佳鑫上前用手敲了敲副駕駛的玻璃問:“師傅走嗎?”王庭生問去哪兒,于佳鑫回答去張家灣,到了地方自己同學(xué)來付錢。
地方不算遠,看著兩人一臉學(xué)生樣,王庭生答應(yīng)了。按照計劃,于佳鑫拉開副駕駛的車門讓馬圓圓坐在了副駕駛座位,自己則坐在駕駛員的后座上。
車子開出后,外面下起了雨,而且越下越大,于佳鑫通過車玻璃在模糊中看到了張家灣的牌子。于佳鑫并不認識那里的路,就想找個偏僻人少的地方下手,便讓司機一路往前開。當車開到一個村里比較偏的地方,于佳鑫讓王庭生停車,并和他借手機,佯裝打電話說找同學(xué)借錢付車費,之后把手機還給了王庭生,說得等一會同學(xué)來送錢。
為了讓心情平靜些,于佳鑫還淡定地跟王庭生借了根煙抽,等著機會下手。但等了十分鐘后,王庭生有些不耐煩了,問道:“你們同學(xué)什么時候來?”于佳鑫回答:“我也不清楚為什么這么久還不來,可能不樂意給我付車錢吧。不行咱們就直接去我家石槽村,到家里給你付車錢。”王庭生同意后,便把車開向了另一個村子。
進村后來到一片玉米地,成熟的玉米稈幾乎比一個成年男子還高。眼看前方的路狹窄的過不去車,于佳鑫就讓王庭生停車,故伎重演給家里打電話要車錢。期間,二人還下車去玉米地上了廁所。在那里,馬圓圓勸于佳鑫要不別干了,于佳鑫說自己也不想干,但身上連給司機的車錢都沒有,之后二人什么也沒說默默返回了車上。
慌亂中起了殺心
大約過了半小時,于佳鑫一直猶豫著如何偷錢。因為一路上早就看到了司機的錢包就在駕駛門側(cè)下面的儲物格里,并不好偷,于佳鑫想起了電視劇中有人直接把司機勒暈,再把錢包拿走的橋段。
于是,在后座的于佳鑫把自己背包的背包繩拆下來,趁王庭生坐在駕駛座四處張望的時候,突然從他后面用身子勒住其脖子。旁邊的馬圓圓頓時驚叫,“于佳鑫你干嘛啊”,并用一只手握住了于佳鑫的手。
于佳鑫也嚇了一跳把手一松,王庭生就趁機掙脫身子,下車后直接跑到車頭方向大喊了一聲“救命”。于佳鑫急忙下車去追他,并從身后將他撲倒在地,騎在身上。此時,王庭生劇烈地反抗,于佳鑫在驚慌之下,右手摸到旁邊的一塊板磚,便立馬拿起來朝王庭生頭上猛拍了一下。
王庭生仍然在踹腿掙扎,于佳鑫喊馬圓圓過來把腿按住,馬圓圓應(yīng)聲過來幫忙。在其幫助下,于佳鑫用板磚連續(xù)朝王庭生頭部猛拍,直到他不怎么動彈了。
二人這才返回車中,翻找車里有沒有值錢的東西,最后于佳鑫拿走了駕駛門側(cè)下面的錢包,馬圓圓則找到了一些零錢準備逃跑。但跑了沒幾米,于佳鑫突然想起有東西落在了車上,就跟她說有東西沒拿,我回去看看。
于佳鑫回到車里找到勒司機的背包繩,但就在臨走時,他看到司機的腿還在動。于佳鑫惡念頓起,心想反正人也打了,錢也拿了,不如拍死司機一了百了,便撿起之前那塊磚頭繼續(xù)猛砸王庭生的頭,直到他毫無反應(yīng)才走。因為看到自己的運動褲上沾上了王庭生的血,于佳鑫還將背包里帶著的褲子換上,把帶血的褲子放回背包里。
二人在路上一路狂跑,后來遇到了一個車站,便乘坐公交,來到了人流密集的北京火車站。在路上,于佳鑫打開錢包發(fā)現(xiàn)里面有100多元零錢和一張銀行卡,馬圓圓慌亂中拿的那一把零錢則有400多元。之后,二人回到了昌平的一個村子里。
當晚,二人輾轉(zhuǎn)反側(cè),睡得并不踏實。想到發(fā)生的一幕幕情景,他們在第二天早上就將背包和案發(fā)時所穿的所有衣服、王庭生的錢包和銀行卡全部丟在了馬路邊上的垃圾桶里。
二人也曾想過自首,但因為害怕坐牢就沒有去,事后一直都在昌平打工,直到2015年7月30日晚十點,二人在通州一家旅館住宿時被警察查獲。
經(jīng)過對于佳鑫進行詢問,于佳鑫很快承認了當年的事情。為了保護女友,于佳鑫一供述稱是自己因為缺錢所以對黑車司機進行了搶劫,并未提到馬圓圓有。
但馬圓圓很快知道了公安局找到于佳鑫,知道事情敗露,不想于佳鑫獨自一人受苦,便主動來到公安局,承認是兩人一起搶劫。等公安發(fā)現(xiàn)竟然還有同案犯,便再去詢問于佳鑫到底是怎么回事,此時于佳鑫才將事實全盤托出。
兩個破碎的家庭
為何兩個本該上學(xué)的學(xué)生會走上搶劫殺人的道路?承辦該案的北京市檢察院第三分院檢察官牛麗霞告訴《方圓》記者,這兩個孩子的家庭沒有給予他們應(yīng)有的關(guān)心和幫助。
牛麗霞介紹,于佳鑫和馬圓圓都出生于1995年。于佳鑫幼年時,父親因為犯事進了監(jiān)獄,他從小跟著母親長大,也幾乎沒有感受過父愛。母親帶著他生活非常艱苦,在于佳鑫記憶中,小時候甚至都沒錢在外面吃早飯。后來父親回來,卻與母親沒法繼續(xù)生活了,兩人正式離婚。
當時的于佳鑫與母親感情較好,對父親有不小的怨恨,后來兩人都再婚,各自組建了家庭,于佳鑫雖然被判給了父親,但還是兩邊跑。隨著時間過去,于佳鑫覺得母親不像以前那樣愛他了,以前雖然生活艱難但能感受到母親濃濃的愛,現(xiàn)在生活條件有所好轉(zhuǎn),但母親的重心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她的新家庭上,對自己的關(guān)心遠不如前。于是在昌平中專上學(xué)之后,就不怎么回家了。
與性格偏內(nèi)向的于佳鑫相比,馬圓圓卻是個活潑的女孩,脾氣也十分火辣。馬圓圓家庭條件一般,父親是開出租的,但無論馬圓圓是上學(xué)還是出去打工,家里人都是處于“管不了、不想管”的狀態(tài)。馬圓圓說自己出去打工之前,在班里學(xué)習(xí)成績并不差,只是不愛上課,不愛受拘束。后來,馬圓圓家里并不同意她和于佳鑫在一起,所以馬圓圓在外打工生活時,父母幾乎沒有任何經(jīng)濟上的幫助,也不管她住在哪,甚至對于她這樣一個未成年女孩懷孕流產(chǎn)的事,家里也不知情。
說起家庭關(guān)系淡漠,馬圓圓不以為然,并說她們那邊都這樣,長大了出去打工,就在外邊住了,和家里也沒什么來往。而且,她覺得流產(chǎn)這樣的事情不應(yīng)該讓家里知道,即使去向男孩家里求助,也不想向自己家開口。正是因為兩邊家人都沒有給過錢,兩人在極度缺錢的情況下,決定鋌而走險搶劫王庭生,并最終導(dǎo)致了其死亡。
2015年12月18日,于佳鑫、馬圓圓因涉嫌搶劫罪被北京市檢察院第三分院起訴至法院。由于馬圓圓家里并未請律師,法院依照規(guī)定給她請了法律援助。于佳鑫的父親給他請了律師,他卻并不領(lǐng)情,覺得“不要以為你這樣做,我就會覺得你對我好”。盡管于佳鑫母親每次來會帶不少東西,并告訴說這是你爸給準備的,于佳鑫卻冷漠地說,“我知道這都是我媽故意這樣說的,我不會感動的”。(文中除檢察官外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