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嵐

她的生命不是用來奉獻的，也不是用來施舍的。

她就是她自己。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并合理合情地制定規(guī)則，去取得。

飛蛾撲火，那是北京大妞

有一次和上海本地名嘴李光一閑聊，李老師對我的女權(quán)意識大加批駁：“儂那個女權(quán)不是真女權(quán)，阿拉上海女人才是真女權(quán)?！彼咸喜唤^，繪聲繪色，給我講了一段上海姑娘談戀愛的場景：“阿拉上海姑娘，年輕時和朋友去扎馬路，最大的特點是，一條連衣裙，全身不帶一個口袋的，頂多帶一個小手絹兒，小手絹能做什么的？擦嘴。上海姑娘出去約會，哪能自己付錢。自己付錢的話，男人要來干什么的？”

我聞所未聞，想反駁又不知從何說起。

李光一以一個上海男人的姿態(tài)，頭頭是道地表達他男性的立場：如花似玉的姑娘，爺娘好容易養(yǎng)大了，肯賞臉陪你去軋馬路，給你追求她請她吃飯的機會，哪能不伺候周全了？老婆是那么容易討的？

“現(xiàn)在不都是AA了么？”逮住個空檔我問他。

“什么AA，你看誠心要追的男人哪個敢和女神AA？女生要跟你AA了，基本就是沒戲了。男生跟你AA了，對一個女生來說，就是一種羞辱——同事同學之間不算哈。如果是講好了出來約會的，男的忽然提AA，那篤定是不上道子的做法，要么就是女的有什么非常嚴重的問題，男的存心壞這個事了，大家都心知肚明，不多講了。”

據(jù)說：“你的是我的，我的也是我的?！边@句很著名的作天作地的作話，就發(fā)源于上海。

這大概也只能是海上氛圍里能醞釀出的一句嬌嗔。不過上海女人似乎也真辦到了：你的就是我的，你整個人都是我的。連私房錢都是我的。家里男人哪有不俯首帖耳，私房錢都藏得千奇百怪。

電影《股瘋》里精明的上海女人形象。

所以春節(jié)期間，網(wǎng)上所謂“逃離事件”流傳時，我就很疑惑，這事兒，發(fā)生在上海本地人身上的可能性真的比較小。你要說一北京姑娘，還真有可能。北京姑娘為愛如飛蛾撲火，渾不吝的勁兒一向不小。頂頂著名的，就是王菲已經(jīng)貴為巨星，還一樣陪著竇唯住胡同，早晨端痰盂去公廁，真的是做到我愿意為你放棄我姓名，愿意為你被放逐天地……近的呢，《老炮兒》里的許晴，一輩子如一日地供奉著自己心里的英雄，不管這英雄在別人眼里是老炮兒還是狗熊，獻身破財，執(zhí)迷不悔。圖個啥？信仰？信念？少女時代的夢境？還是賽金花、小鳳仙式的義氣？

《老炮兒》的愛情故事放在北京是有合適的語境的。總有一些傻子，為了自己也不知道為啥的一些執(zhí)念，把最好的韶光獻給一些不值當?shù)娜?。我另外一個姐們，十年如一日地養(yǎng)著一個風流歌手，相信他是奇才，相信他有充滿詩意的靈魂，他越是落魄，她越是憐惜。她工作掙錢養(yǎng)他，所有業(yè)務時間充當他的助手，開車載他出去，購物、家務、清潔，竟不肯讓他花一分錢（當然他也沒錢）或動一下手。

十年，她憔悴了。這歌手既沒紅，還發(fā)胖了，依然沒有工作收入。她不介意，可他介意，悄沒聲兒地回家相親結(jié)婚，娶了妻……回來繼續(xù)在京城和她廝混。直到她發(fā)現(xiàn)真相。

“他寧可娶一個四線城市里花8萬塊聘禮的小媳婦，也不向我求婚。這特么的算什么？算什么？我算他什么人？”姐們幾乎崩潰，一瓶軒尼詩下去，酩酊大醉里抓著我的手嘶嘶吼叫。

“算什么？”我也想了很久，想不出答案。你是他的圣母瑪利亞。你是他的金主，你是他的情人，但是，不是他能娶的妻。

問題的嚴重性在于：“你會嫁給他嗎？”

北京姐們咽住了。賭氣地說：“會。”

我再問：“真嫁了，能天長地久嗎？”

她勾下了頭，半晌，老老實實說：“可能不會。”

她可以和一個詩意的靈魂詩意地談十年戀愛，每一分苦難都因為苦難而更加具有詩意。但不太可能走入婚姻，一旦走進去，傖俗的本質(zhì)在婚姻里窘態(tài)畢露，向往高遠的她，決計不會在真相面前停留太久。那個歌手或許是個四流歌手，但絕對是個精明的男人。

拎得清的，才是上海女人

上海女人就不會在這種虛幻的詩意里沉沒。

上海女人比較容易一眼就看透對方本相。這是她們從小在弄堂里，姐妹淘那里，老娘舅的敘談里，不知不覺歷練出的火眼金睛。

一場飯局吃下來，一杯咖啡閑閑地喝完，對方的衣食住行也就打聽得差不多了，基本上就能判斷出對方是不是自己的良人。這個男人住什么小區(qū)，開什么車，平時穿什么品牌，吃相如何，去過什么地方，工作單位是什么，信用卡是什么卡，指甲是不是干凈，鞋子刷成七分亮還是十分亮，一眼過去，彈眼落睛，絕對毛估估個八九不離十。

上海女人，拎得很清。對自己也拎得很清楚。很清楚自己生活階層，以及準備嫁給什么樣的人，以后要過什么樣的生活，小到咖啡機，大到孩子上哪個幼兒園，存了錢一年去一次日本血拼，兩年去一次歐洲旅行，早早地都計劃好了。所以她們很容易在上海男生那里覓得知音，大家都是有商有量，量入為出，很有過頭地要過日子。各種小精彩小花絮，過給爺娘看，過給同事看，過給朋友圈的朋友看。

所以說，乍然看到說是上海姑娘，不聽父母勸說，去了江西男友家過年，當時就覺得真實性存疑，在微博瘋轉(zhuǎn)的前幾天里，我一直沒有評價。直到后來官媒轉(zhuǎn)發(fā)，甚至有大V發(fā)聲，指責姑娘沒有教養(yǎng)時，我忍不住發(fā)聲了。

倘若此事為真（后來被證實為假），但是話題本身挾上海女、江西男這樣極具落差的地域差對比和階層沖突，引爆了原本地火暗燃的公眾情緒。

為什么地火暗燃？真實的社會處境里，因為人為篩選的男女性別差，使得本國憑空出現(xiàn)了3000萬注定找不到配偶的男光棍，多數(shù)沉淀分布在貧困省份和地區(qū)。由此引發(fā)的社會焦慮與沖突，不可避免地波及城市，性犯罪率、暴力犯罪的高發(fā)，各種騙婚伎倆，婦女拐賣惡行，讓中產(chǎn)階級——尤其是有女兒的中產(chǎn)階級備受困擾。

我發(fā)布了評論文章《上海姑娘不是逃飯，而是逃命》一文后，好幾個平時很大男子主義的主持人哥們，在微信找到我，說：“姐們，好文！”我們可都是有女兒的人吶！一個個都是掌上明珠一樣養(yǎng)著，將心比心，只要想一想，女兒有可能落到那等處境，估計爸爸們都恨不得立即化身黃藥師在世，一掌拍死那些把自己的小公主當成女奴使喚的賊小子。

上海誕生了最早的職業(yè)女性階層。電影《撒嬌女人最好命》劇照。

另一方面，女性的獨立意識，自己的權(quán)利意識，在近二十年中，迅速崛起。如果說以前這種意識還只局限于上海有自己獨特地域文化和受西方女性文明影響較大的城市，如今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已經(jīng)不分地域，受過教育或沒受過教育的女性，都在逐漸蘇醒。

曾幾何時，上海女人的御夫有術(shù)，上海男人在家庭里充當買汏燒的主夫的生活場景是全國人民在春晚取笑的刻板印象，而今天，這些都在全國逐漸成為常態(tài)。

一個好女人是家庭的靈魂。她會領(lǐng)著家庭，里外張羅，兩口子互相幫襯著把日子過得精致精明。自己和丈夫，外面有體面，里面有質(zhì)量，面子里子都要有。而不遵循這一規(guī)律，還一腳踩在傳統(tǒng)里的家庭，日子決難花紅柳綠。

很簡單，猶太人說，你如果將妻子當女奴，你就只能得到一個女奴。你如果將妻子當公主，你就得到一個公主。很多腳踏傳統(tǒng)里的男人女人，還沒有意識到，婚姻如果要有質(zhì)量，首先必須是兩個能量流動的人，愛意滿滿，人格對等的人，互相之間才能迸發(fā)出照亮彼此生命的火花。女奴可以灑掃，可以暖床，能實現(xiàn)更高層次的需求么？

當然，有些男人可以說：我就要一個老媽子+女奴，伺候好我伺候好我爸爸媽媽?！w因為他所受的教育，也就只能夠到這個層次了，他受用不起一位正常的、健康的、情感飽滿的現(xiàn)代女性，雖然他兩眼灼灼地也窺視這樣美好綻放的生命。希望有機會一親芳澤，或沾一把便宜——但他枯萎的靈魂無力支撐，也無力給對方同樣的給養(yǎng)，所以這樣的關(guān)系注定無法長久。

寫到這里，我忽然理解了文章開頭李光一給我講的笑話。

上海女人并不是自己付不起飯錢，或買不起軋馬路時的那塊冰淇淋。她們有充足的物質(zhì)自信。她們自己在一場戀愛開始之際，就用自己的方式，試探和訓練未來的伴侶，看大家是不是一個價值觀底下的人。看對方是不是真的把自己看得如珠如寶，看大家有沒有共同的生活情趣。

更重要的是，她們是最早的，在中國對伴侶提出了嚴格要求的女人。

這些要求，是圍繞著“我要”“我需要 ”而展開的。伴侶必須一層一層，一關(guān)一關(guān)通過她設(shè)置下的考驗，證明自己是合格的共同生活的伴侶，有能力養(yǎng)活自己和后代，才有可能抵達婚姻的宮殿，共同開啟未來人生。這不是精明，而是智慧。

她的生命不是用來奉獻的，也不是用來施舍的。

她就是她自己。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并合理合情地制定規(guī)則，去取得。

我倒希望，更多的女孩子，學一點上海女人的戀愛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