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悅陽

對于每一件展品，上博都介紹了其與吳湖帆先生的關系與鑒定題跋，正如上博研究人員所言，這就是體現(xiàn)出書畫真?zhèn)谓豢椀膹碗s性，也體現(xiàn)了吳湖帆的鑒定巨眼。

清 郎世寧《聚瑞圖軸》

歲末年初，備受關注的上海博物館大展“吳湖帆書畫鑒藏特展”正式拉開了帷幕，引領了繼故宮博物院“石渠寶笈特展”之后的又一次書畫展覽熱潮。此次展覽展品全部來自上海博物館，展出相關古書畫文物97組（113件），其中有24件展品為國家一級文物，占整個展覽比重的四分之一。展品時代跨度自唐宋及清千余年，可窺吳氏鑒藏規(guī)模之一斑。展品來源不僅包括吳湖帆家藏名跡，而且擴延至經(jīng)其鑒賞的藏友秘籍，因而能更好地反映當時海上藏家的群體面貌。

明 董其昌 畫禪室小景圖冊

吳湖帆畫于《畫禪室小景圖冊》

“原先公布的展覽中并沒有這一計劃，但在聽取館內(nèi)外專家、學者意見后，今年再增加了兩個特展。一個是‘酌彼金罍：皿方罍與湖南出土青銅器精粹，再一個就是現(xiàn)在開展的‘吳湖帆書畫鑒藏特展?！毙氯紊虾２┪镳^館長楊志剛向《新民周刊》記者解釋道，“20世紀上半葉的中國恰逢亂世，大量宮廷文物流落民間，故宮書畫南遷等等規(guī)?？涨暗奈奈锞凵?，是當今海內(nèi)外各大公私收藏格局的最后一次定型，當時中國的公共收藏現(xiàn)代概念才剛剛引入，所以這期間發(fā)生的鑒藏活動以及研究成果，同樣是中國畫學史中重要組成部分。在這群收藏家中，吳湖帆是集創(chuàng)作、鑒藏和研究大成的專家，在當時的畫壇地位非常高，有人尊稱他為‘畫壇盟主，他的書齋‘梅景書屋作為當時主要的藝術活動中心，不僅是古書畫聚散鑒藏的重要場所，有著極為豐富的私家珍藏，也是當時這個領域專家經(jīng)常去的地方。以前我們更多關注吳湖帆的創(chuàng)作，現(xiàn)在將他的收藏、鑒定、研究工作呈現(xiàn)出來，通過具體細致的方式來更立體地呈現(xiàn)吳湖帆。此次展覽從他入手，他的‘梅景書屋，以他為代表的一批古書畫鑒定家的交往、互動的細節(jié)也會呈現(xiàn)出來，能更好地呈現(xiàn)那個歷史時期的鑒藏活動。這也是上博策展理念的體現(xiàn)，我們不再僅僅是聚焦作品分析，簡單斷代，現(xiàn)在，我們會梳理這個時代的特征、群體背景、個人關系等，通過活生生的內(nèi)容，將吳氏于近現(xiàn)代古書畫鑒定方面做出的重大貢獻表現(xiàn)出來，向廣大觀眾介紹吳湖帆對于中國古書畫鑒定學科方面的奠基意義。也加深人們對近現(xiàn)代書畫鑒藏的理解?！?/p>

鑒定巨眼

翻開史書，在中國近現(xiàn)代繪畫歷史上，吳湖帆可算得上是一位舉足輕重，具有代表性意義的大家，承上啟下，繼往開來。這位從蘇州走出的士大夫式文化藏家和他的梅景書屋，曾在20世紀上半葉的上海灘嵩山路上盤桓流芳。他正氣清朗的藝術審美、科學現(xiàn)代的鑒定方法、傾一生之力鑒藏中國書畫的努力和修為，為其在書畫鑒藏界贏得鼎沸聲名。今時今日，他已被公認為中國書畫鑒定學的奠基人。他是清代大學者吳大澂嗣孫。初名翼燕，字遹駿，又名倩，別署丑簃，號倩庵，書畫署名湖帆。上世紀三四十年代與吳待秋、吳子深、馮超然并稱為“三吳一馮”。1949年以后任上海中國畫院籌備委員、畫師，上海市文史館館員、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員會委員。收藏宏富，善鑒別、填詞。山水從“四王”、董其昌上溯宋元各家，沖破南北宗壁障，以雅腴靈秀、縝麗清逸的復合畫風獨樹一幟，尤以熔水墨烘染與青綠設色于一爐并多煙云者最具代表性。

北宋 米芾《行書多景樓詩冊》

“盡管吳湖帆沒有張珩《木雁齋書畫記》《怎樣鑒定書畫》等較為系統(tǒng)的專著傳世，但事實表明，吳湖帆其實是近現(xiàn)代書畫鑒定學科的奠基者之一，目前不僅公眾對此存在模糊或空白處，即使學術界對于吳湖帆的書畫鑒藏的認識也十分模糊?！鄙虾２┪镳^書畫部副主任凌利中表示，此次上博的展覽除了梳理吳湖帆先生的收藏、創(chuàng)作之外，意在重估其在近現(xiàn)代書畫鑒定方面的地位。

緊緊圍繞著吳湖帆的主題，展覽以上海博物館藏的兩件“梅景書屋”出處的國寶級書畫文物開題。據(jù)凌利中介紹，“梅景書屋”的出處，主要是吳湖帆根據(jù)自己所藏的書畫作品《梅花喜神譜冊》、北宋米芾的《行書多景樓詩冊》取其中“梅”、“景”兩字。此次展覽中很多都是畫史名品，包括宋拓孤本《梁永陽昭王敬太妃雙志》、元代吳鎮(zhèn)《漁父圖》卷。許多作品是首次露面，比如南宋宋伯仁的《梅花喜神譜冊》、元錢選的《蹴鞠圖卷》;有些則至少有十余年未曾露面，比如北宋郭熙《幽谷圖軸》、趙佶《草書千字文卷》、元代佚名《百尺梧桐》、元錢選《蹴鞠圖》等。還有一些曾展出但未曾全卷展開過，如南宋趙構《臨虞世南真草千字文卷》等，堪稱一部中國繪畫史的縮影。

意義非凡

此次展覽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分“王謝堂燕”，通過實物展示，盡可能形象地呈現(xiàn)包括吳氏祖?zhèn)髟趦?nèi)的梅景書屋之鑒藏歷程。觀眾可從中看到以物換畫、以畫養(yǎng)畫、饋贈等購藏方式和渠道，感受其偏重唐宋珍品、元明清主流文人畫家精品、女史畫、貓梅題材、家族鄉(xiāng)誼以及具備稀缺性、學術研究價值或有特殊意義的作品等方面的鑒藏特色，同時領略在當時鑒藏界頗具影響的移配、拆裝、割刮、接補等富含專業(yè)性質(zhì)的裝飭手法與雅玩風氣。吳湖帆為何會有如此豐富之收藏，這與他作為世家大族子弟的身份密不可分。其夫婦二人不僅都出身名門，且都是收藏世家。梅景書屋所藏文物之來源包括其祖父吳大澂、外祖父沈樹鏞、其妻潘氏家族收藏和他自己的購藏。比如此次首次展出的《愙齋集古圖》卷是金石收藏大家、吳湖帆的祖父吳大澂將自己收藏的青銅器全形墨拓而成的圖卷，形象得表現(xiàn)了其祖父當初家藏情況。

元 佚名《百尺梧桐圖卷

吳湖帆畫于《行書多景樓詩冊》

第二部分“具眼卓識”，充分展示吳湖帆作為近現(xiàn)代古書畫鑒定學科奠基者，在鑒定古書畫過程中運用的實踐方法。包括對相關實物作品進行比較;總結藝術家個人風格及其生平各階段的特點，考證畫家生卒、名號、齋名、上款人及相關背景人物交游等信息，以及用印、裝潢與形制細節(jié)觀察等綜合手法。因此，對于每一件展品，上博都介紹了其與吳湖帆先生的關系與鑒定題跋，正如上博研究人員所言，這就是體現(xiàn)出書畫真?zhèn)谓豢椀膹碗s性，也體現(xiàn)了吳湖帆的鑒定巨眼。據(jù)悉，吳湖帆有過明確鑒定意見的書畫，包括東晉顧愷之《女史箴圖》、唐代閻立本《步輦圖》、北宋范寬的《溪山行旅圖》以及元代趙孟的《鵲華秋色圖》和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二卷。凌利中表示，吳湖帆近百年來在書畫鑒定方面的貢獻到目前為止，學術界對他的認識還十分模糊，甚至可以說是一片空白。但他在近百年的書畫鑒定上是繞不過去的人物?！皬膮呛衩@發(fā)聵的‘故宮（書畫）舊藏真?zhèn)坞s陳聲明、黃公望《富春山居圖》卷贗本‘乾隆有數(shù)十題之多，實非真跡也、‘御題反以為真，黑白顛倒，不勝可惜的一錘定音，至其創(chuàng)言畫史‘代筆說等真知灼見，至今被學界認可和繼承?！?/p>

吳湖帆一生鑒藏主要圍繞董巨、趙孟、元四家、明四家、董其昌、四王吳惲等畫史主流文人畫家的作品，其藏品皆用于創(chuàng)作借鑒與研習，在展覽第三部分“富春一角”中，展示了吳氏的鑒藏與創(chuàng)作，他崇尚正統(tǒng)文人畫的審美追求可在其個人繪畫創(chuàng)作中得以窺見。凌利中認為，吳湖帆收藏品位與創(chuàng)作風格息息相關，其藏品皆用于創(chuàng)作借鑒與研習。因而，最后一部分對吳湖帆創(chuàng)作的展現(xiàn)也可視為其鑒藏活動的余緒。除此之外，展覽還專門制作了一款電子動畫系統(tǒng)展示吳湖帆的另一高超技能：接筆。所謂“接筆”，即用今人筆墨接補古畫畫面殘損之處?！皡呛旨氈?，對入藏書畫的包裹、裝裱要求很高，常有統(tǒng)一的配置?！鄙虾２┪镳^書畫部副主任李維琨解釋道。同時，移配、拆裝、割刮、接補等手法也為他所用。

從傳世所見古書畫上的題跋數(shù)量來看，最多的當數(shù)吳湖帆。因此，梳理吳湖帆的私家鑒藏活動，對于理解20世紀上半葉之中國書畫鑒藏史十分重要且必要。正如凌利中所認為的那樣，可以從三個方面來概括吳湖帆對中國書畫鑒藏的重要貢獻。第一，鑒定數(shù)量多、鑒定結果經(jīng)得起推敲?，F(xiàn)如今各大公私博物館收藏的重要書畫，吳湖帆都有明確的鑒定意見，他所鑒書畫數(shù)量非?？捎^且慧眼獨具。第二，吳氏鑒定方法豐富多樣而科學?，F(xiàn)如今的很多具體鑒定方法，吳湖帆早有實踐，他的科學細致遠遠超過學界目前對他的了解。他是從傳統(tǒng)文人鑒藏方法向現(xiàn)代科學鑒定方法轉變的最重要人物。第三，吳湖帆在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收藏實踐中提攜培養(yǎng)了張蔥玉、徐邦達、王季遷等一批杰出的鑒定家，影響深遠。

“待五百年后人論定”，這是吳湖帆一方閑章上所刻的句子。如今，無論在畫學還是鑒定學上，吳湖帆的聲音正日漸響亮，這并非偶然。由此可見，在歲末年初的上海，吳湖帆的收藏與鑒定展覽，更具有梳理文脈，傳承歷史，正本清源的非凡意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