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慧穎

一

這一天的天氣是那么明媚。久違的藍天上慵懶地翻滾著朵朵白云，有時陽光就從云縫中灑下來，因為丁達爾效應而形成美輪美奐的天光。吳鏡又一次等到了這個時刻，在葉芳的陪伴下靜靜地站在一個教室門口。吳鏡27歲了，但是站在看起來像中學生模樣的葉芳身邊一點不遜色。

兩人盯著走廊那頭虛掩著的數(shù)學組教研室的大門，表情都有些不大自然。葉芳面頰緋紅，而吳鏡則是全神貫注，一臉緊張。

“我當時注意他很久了，”葉芳輕輕地說，“他一定是走進去了?！?/p>

吳鏡點點頭，沒說話，眼睛始終沒有離開目標。

突然，門一點點打開了，兩人依稀看到室內(nèi)有幾個數(shù)學老師正在批改作業(yè)，但是沒有人走出來。幾秒鐘以后，門又自動關(guān)上了，卻不見半個人影。

“還是這樣，”吳鏡失望地嘆了口氣，“奶奶，他叫什么，長什么樣子，您真的一點也想不起來了嗎？”

葉芳搖搖頭，一臉悲傷：“我把他徹徹底底地丟了?！?/p>

一瞬間，87年的歲月重又壓回她身上。

吳鏡摘下全息模擬器，退出了奶奶的記憶世界，陷入思索。

就在幾天前，“活”在比特世界的模擬奶奶突然跟她“說”，在自己的“世界”里丟了點東西。

吳鏡的第一反應是不可能。三年前葉芳去世的那一天，工作人員很熟練地對她的大腦進行了3D精密掃描，完整復制出葉芳一生中所有的記憶，又經(jīng)過一系列的提取、重建和分析，客觀而真實地記錄下葉芳87年的生活環(huán)境、所見所聞，并制成了屬于她的比特世界。以吳鏡當時就已具備的專業(yè)眼光來看，技術(shù)上毫無紕漏。

但是模擬奶奶又不可能說謊——模擬人的一舉一動都是電腦根據(jù)逝者生前的性格、人生經(jīng)歷和每個年齡段的心理進行復雜計算后做出的反應。除了完全無法學習新知識以外，與真人無異——而奶奶給吳鏡的印象一直是慈祥而誠實的。

直到吳鏡的意識化成一道數(shù)據(jù)來到葉芳的比特世界，她才發(fā)現(xiàn)事情真的不太對——只有經(jīng)驗豐富的高手才有可能十分自然地抹掉一個比特世界里的物體，且不留下亂碼大洞。

只是，這樣的高手，為什么會做這種事呢？況且……

“鏡鏡，你看誰來了！”母親的聲音打斷了吳鏡的思路。她剛起身準備出去迎客，便看見房門被推開，一個30歲左右、穿著警服卻帶著一點痞氣的英俊男子走了進來。盡管20年沒見了，吳鏡還是一下子猜到了來者的身份——向遠叔叔的兒子向征。

二

“我說呢向叔叔每次來都不帶你，大忙人突然造訪果然還是公事啊?！眳晴R聽了向征的來意后笑了笑。

“我聽說你遇到難題了，正好我也需要一位技術(shù)專家。我本來想去公司找你的，這不，正裝都穿好了?！?向征說道。

吳鏡馬上換成了工作時的表情，說道：“哦。不過我這點小事不可能跟‘決有關(guān)，畢竟‘五億事件已經(jīng)是40年前的事了?！?/p>

“你也知道，這樣的技術(shù)只有達到‘決這樣的黑客水平才能做到——他是空前的，很有可能也是絕后的。這次我來就是為了證明這一點。讓你奶奶出來一下，可以嗎？”

“我奶奶不可能記得消失的人跟‘決有什么關(guān)系?！?/p>

“我不需要她記得，只需要她忘記就好了?！毕蛘髯旖且黄?，似乎笑了一下。

他掏出一份貌似花名冊的東西遞到模擬人葉芳的“眼睛”——連接比特世界的攝像頭前。

“奶奶，有什么異常嗎？”

屏幕上的模擬人葉芳想了一會兒，低聲說道：“從上數(shù)起第5個名字——楊信決，這個人我不認識?！?/p>

看到吳鏡一頭霧水，向征露出了得意的表情，解釋道：“第一，這是你奶奶高中時所在班級的花名冊；第二，內(nèi)部機密，‘決的原名就叫楊信決?！?/p>

吳鏡一下子懵了。奶奶高中時代曾經(jīng)暗戀過的男同學，竟然是40年前助紀元會通過入侵逝者記憶竊取5億美元，并因此引發(fā)第一次比特世界隱私危機的超級黑客！怪不得可以讓別人記憶里的自己消失得那么徹底，徹底得像一件藝術(shù)品。

“很好，終于找到突破口了。”向征沒有注意到吳鏡的表情，自顧自地說下去，“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姓楊的抹去了一個比特世界的記憶，也會抹去別的比特世界里的記憶，找到規(guī)律就很容易查找到蹤跡了。你能進入你們公司的投訴處理部門嗎？”

吳鏡回過神來，點點頭。

她一直試圖在奶奶的比特世界里尋找到入侵者留下的蛛絲馬跡，而向征這樣的逆向思維著實讓她佩服。

兩人很快找到了一份記憶片段，是從前不久去世的一位老人的比特世界里截取下來的?？雌饋硐袷且粋€周末，陽光刺眼，21世紀初期的步行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在人群之中卻很靈異地空出了一個人的位置，好像一個透明人在那里擠來擠去。

逝者的孫子認為是吳鏡所供職的“比特天堂記憶重建公司”出的紕漏，于是把這個片段給他們發(fā)了過來，要求補償。

由于這個比特世界的定制價格是比較低的，所以精度也低，吳鏡沒有辦法提取出更多信息，于是向征利用警察的職權(quán)找來了老人家人的聯(lián)系方式，并很快要到了原始數(shù)據(jù)。

屏幕上立刻充滿了昏暗而搖晃的景象，像一部拍得很糟的第一視角電影。

“媽呀，我一看這個就暈?！毕蛘髡f著掏出一條口香糖嚼了起來，“我小時候暈車就特別厲害，不然做你們這一行多好，朝陽產(chǎn)業(yè)！不像我們，攝像頭把城市照了個底朝天，警察馬上就要全面下崗了。”

吳鏡沒有理會滿嘴噴著薄荷味的向征，全神貫注地分析著數(shù)據(jù)，最終發(fā)現(xiàn)那個透明人穿過人海，走進了一家招牌上寫著“李氏旅館”的小店。

接下來的幾天，吳鏡翻遍了其他送來修正的比特世界，但是都未發(fā)現(xiàn)有價值的線索。在超網(wǎng)上發(fā)布的好幾個召集啟事也鮮有回音，調(diào)查陷入了困頓之中——至少在吳鏡看來。

“在死人的世界里找不到的東西，為什么不去問問還活著的人呢？”向征拍了拍情緒低落的吳鏡，把兩張車票攤在她面前。

三

“這么多年過去了，那個旅館竟然還在?！奔词挂呀?jīng)站在了一人高的木制招牌前，吳鏡還是感到不可思議。

“關(guān)鍵是當年的老板還健在。”向征說，“不過我擔心你在完美的虛擬記憶世界里呆久了，已經(jīng)不相信活人的記憶了?！?/p>

吳鏡感覺被戳中痛點了，她心里一直十分信賴儀器復制下來的、做成比特世界的深層記憶，認為那才是客觀真實，而活人大腦里可憐的記憶中樞完全無法與之相比。

“不過那些世界和呆在里面的人再完美也是死物，供人憑吊而已?！毕蛘髀柭柤?，換了個話題，“對了，還要感謝你幫我跟你媽和我爸撒謊。那件事當年是驚天大案，不過還沒什么進展就銷聲匿跡了。我爸一向不喜歡我翻查原來的懸案，他說那些東西十有八九是一潭渾水?？赡銋s陪我趟了。謝謝！”

“沒什么，我也特別好奇?！睘榱搜陲椖橆a突然有些發(fā)紅發(fā)熱的窘態(tài)，吳鏡帶頭走進了旅館。

“嘿嘿，歡迎來到李氏旅館，你將擁有前所未有的復古體驗，以及逃離城市枷鎖的自由天堂！”迎上來的是個七八十歲的老頭，不過他精神很好，紅光滿面，一看就知道身體還很硬朗。

“我們前幾天打電話咨詢過，但是沒有預定，”吳鏡看到這里門庭若市，有些擔心，“不知道還有沒有房間?！?/p>

“哦，我瞅瞅，”老頭搬出一個現(xiàn)在很少見的厚厚紙質(zhì)賬本，“哈哈，你們很幸運啊，正好還剩一個雙人間?！?/p>

“可是我們……”

“哦哦，你們不用擔心，我這里強調(diào)的是復古嘛！攝像頭什么的全都沒有。”老頭一邊笑，一邊做出很是理解的表情，“很多小年輕在這兒呆過，你們是完全自由的。而且我們這里遠離市區(qū)，森林風景也好得很呢?！?/p>

吳鏡還想解釋，向征卻搶先一步答應了。交定金的時候，吳鏡看到好幾對小情侶正失望地離開。

等他們拿到鑰匙走進房間時，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

吳鏡環(huán)視了一下，房間比較小，但是裝扮得很雅致。墻上沒有城市里隨處可見的超薄壁掛式電腦，甚至連21世紀初的電視機也沒有，真的是很復古。最后，她的視線落在了房間內(nèi)唯一一張床上，臉又紅了。

向征一進來就開始搗鼓一個隨行李帶來的金屬盤，三分鐘以后把它伸展成了一張一米多長的行軍床，一屁股坐了上去。

“記憶金屬加超薄納米材料，警察標配，蹲點用?！毕蛘鬟吔忉屩?，邊掏出一個銀色小耳環(huán)卡在耳朵上，開始使用意識接入的方式上了超網(wǎng)。盡管便攜式外鏈接入器是自己公司生產(chǎn)的產(chǎn)品，但是吳鏡對這種行為感到本能的抵觸。她認為把思想赤裸裸地暴露在網(wǎng)絡環(huán)境下太危險，而向征顯然正打算這么做。

“這里信息太閉塞，我覺得這樣做好些?！毕蛘骱孟裼忠淮慰赐噶藚晴R的心思，“對了，那個老頭就是當年的掌柜，可能跟楊信決關(guān)系不錯。咱們的身份最好不要暴露?！?/p>

“嗯。其實我一直想不明白一個問題，自從入侵富豪比特世界的‘五億事件發(fā)生后，所有的比特世界都被要求安裝在一個獨立的、絕對不能聯(lián)網(wǎng)的計算機中，以保護隱私。黑客再厲害也不可能控制一個不能聯(lián)網(wǎng)的電腦??！除非他擅闖私宅親自把代碼改了?！?/p>

“這更不可能?！毕蛘鳚M不在乎地掏出口香糖，“其實早在40年前，楊信決就已經(jīng)死了。”

“這……你的意思是他編的病毒在篡改比特世界？”

“我更傾向于他臨死前把自己上傳到網(wǎng)絡里了?！?/p>

吳鏡搖搖頭，露出了她每次聽到外行話時無奈的微笑：“死人通過意識上傳在數(shù)據(jù)世界里永生，還只是科幻小說里的段子。模擬人再鮮活也只是按照早已編寫好的程序?qū)μ囟ǖ拇碳ぷ龀龇磻?，根本沒有辦法自己升級進化來應對40年之后的防毒系統(tǒng)。他們沒有真正的創(chuàng)造力和感情?！逼鋵嵑湍M奶奶待在一起的時候，吳鏡自己有時都會忘了這一點。

向征沒有說話，只是專心致志地嚼著口香糖。吳鏡覺得自己并沒有說服他。

（未完待續(xù)）

根據(jù)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關(guān)于開展新聞記者證2015年度核驗工作的通知》（新廣出辦發(fā)〔2015〕140號） 要求，我單位已對持有新聞記者證人員的資格進行嚴格審核，現(xiàn)將通過年度核驗的新聞記者證人員名單進行公示：

汪光年、俞志華、王詠雪、潘楠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