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山
他在成為領導之前潛心研習過書法,真草隸篆,顏柳歐趙,臨了不少帖,下了不少功夫。不過怎么寫都沒寫出個名堂,別說成名成家,想擠到圈兒里去都很難。他的作品沒有人正眼瞧過,送人的時候里面還得裹著一條煙,要么怕人家不接著。
他是一個會轉身的人,不像撲到透明玻璃上的蒼蠅,東一頭西一頭亂撞,越撞越飛不出去。他會很快找到一個出口,飛進一片新天地。于是他就成了領導,而且一路走順,官越做越大,連他自己都有點始料不及。官做大了就有人往身上粘,找路子拉關系套近乎。他的頭腦還是清醒的,他知道前呼后擁的這些人都是在搞投資,被他們套上再解開就不容易了。所以他處處小心,時時警惕。有人偷偷遞過一張卡,被他太極推手般擋了回去;有人剛要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就被他連推帶搡請出了辦公室;有人遠遠地向他拋一個媚眼,他趕緊低下頭……要說他還是有定力的,在好長一段時間,他像一個雨中舞劍的高手,劍花護身,雨點紛飛濕不了衣襟。
市里搞一個書畫展,他心血來潮寫了一幅。這下可不得了,不但得了個特別獎,還被聘為書協(xié)名譽主席。他開始還躲躲閃閃不想接受,禁不住下面軟磨硬泡,后來想想也沒什么大不了,反正是掛個虛名,又不拿他們的好處,也就順坡下了。一來二去,他就成了書法名家,各種獎項和榮譽像追花的蜜蜂嗡嗡嚶嚶地繞著他飛,趕都趕不走。有關機構也給出了潤筆價格,他想不成為“大家”都不行了??粗鴿M屋子的獎牌、證書,他確實有些醉了。這不正是當年他夢寐以求的結果嗎?他為之拼搏了好多年,跋涉了好多年,當初怎么也趟不過去的那條河,今天輕而易舉一步就邁過去了。他在圈子里的職銜越來越高,有點檔次的活動都邀他出席,都把他的作品掛在最顯眼的地方。
一次展覽過后,主辦方把一個大信封放到他的辦公桌上——您的作品被人收藏了,這是您的合法所得。
他先是一愣,繼而淺淺地笑了。
更令他驚喜的還在后邊,接踵而來的求字者踢壞了好幾個門檻,他的字像開發(fā)商的期房,還沒蓋好就有人已經交了錢在那等著了。寫字幾乎成了他的工作,他甚至忘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只知道他的字需求量很大,仿佛永遠也寫不完。這時又有人遞過一張卡,他沒有推拒,這是為大酒店題名的潤筆費;有人掏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他的一幅作品被企業(yè)家收藏了;有人向他目送秋波,他沒有躲閃,藝術家受到崇拜無可厚非,崇拜者當然可以包括女人。在他說了算的地盤,他的字就像黃馬褂,誰能掛在家里是一種榮耀,唯一不同的,黃馬褂是皇上賜的,而他的字明碼實價。他成名成家之后,收藏他的字成為當地一種風尚,也成為一種投資。能夠形成今天這種局面,他甚感欣慰。
突然有一天,上面下了文件,說像他這樣的領導不能在協(xié)會里兼職了。他知道這個消息比較早,當時正在寫字,手一抖,一幅作品就亂了章法。
他決定告別墨池,自此掛筆。為了讓大家都知道他退出江湖,他要在退出前搞一個展覽,并現場拍賣作品。消息一出,觀者云集。一個開發(fā)商獨家承辦,展覽空前成功,展品被一搶而空。幾個來得晚的小領導因為錯失良機而頓足捶胸,懊悔莫及,眼淚差點流下來。
拍賣會結束后,人們簇擁著他往外走,臺階上幾個人迎面擋住了去路。他看都沒看就說你們來晚了,字都被人收藏了。那幾個人說我們不是來收藏你的字,我們是來收藏你的人。幾個人掏出工作證,省紀委的,請跟我們走一趟吧。他的頭像用了增大劑的西瓜,啪的一聲炸了。
四周的人都看傻了,開始還以為是在拍電視。他們清醒過來的第一反應就是,領導被紀委“收藏”了,他的字還要不要繼續(xù)收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