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畢堃霖
送你一支筆
□ 畢堃霖
最近心情頗不平靜。
感覺到生活的某些壓力,像天空沉重的烏云,將人的身心籠罩。想逃離,逃離不出,想深入,卻害怕被深淵和惶恐吞噬。在接到又一個寫字任務(wù)的時候,覺得自己時刻緊繃的神經(jīng)幾近崩潰。
同是文章,有的僅能稱之為寫字,而非寫作。
一度的迷惘,彷徨,尋路,碰壁,身心俱疲。
可越是這樣,人越要崛起,越要證明自己。
周圍的人都在說,文學(xué)的道路很漫長,很曲折,很難很難,所以一定不能局限,不能驕傲,要沉得下去鉆的出來。
是的,很難,很難!
殊不知于賈平凹這樣的大家,也都是用他的字畫在養(yǎng)著他的文學(xué);殊不知那些筆桿子剛寫出點名氣的人,就轉(zhuǎn)而寫點蠅頭小字,畫點簡筆水墨,到處混吃混喝,如魚得水,優(yōu)哉游哉;殊不知這個浮躁喧嘩的世界,信仰和人文的缺失,讓人們早已沒了耐心去讀一篇美好的文字,或是聽一曲悠揚的音樂了。
很感激那些人善意的勸誡,因為關(guān)心和關(guān)注,他們才會以長者的期許和自身的經(jīng)驗告訴你如何做。被一些人寵溺著,期望著,鼓勵著,警醒著,該是幸福的吧!
于我這么一個骨子里自卑與驕傲同等深刻的人,不論做到何種程度,沾沾自喜是不存在的,驕傲自滿亦是不存在的。好比一個登山運動員,爬過這座山,越過那道嶺,眼前又是一座山峰。于是,她的人生就注定了,只能不斷地向上攀登。
我渴望投入生活的激流,中流擊水;我渴望以夢為馬,快意恩仇;我渴望走遍五洲四湖、大山小川,用腳步丈量大地的經(jīng)緯;我渴望像花兒一樣櫛風(fēng)沐雨,從容綻放,淡然凋零;我渴望把所能發(fā)現(xiàn)的真、美、善像春雨甘霖一樣灑向這片熾熱的大地。
年少輕狂,總覺得無所不能。歷眼云煙后,卻只想做成一件事,那就是專注于寫作。我慶幸自己找到了一生的摯愛,也悲哀于今生注定要畫地為牢。
我有瑰麗的想象,有不竭的靈感,有幻化萬千的思緒,有血不流干,死不休戰(zhàn)的毅力和決心。事實上,我只是個小女子,雖人單力微,卻悲天憫人,妄想去拯救世界,拯救靈魂。
有人說,我和我的文字都有點遺世獨立,懸浮在空的感覺。其中的涵義,無非是缺少深度、厚度、廣度??蛇@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我寧愿自己像森林里的花木,自然的發(fā)展,自然的成長,能開花便開花,能結(jié)果便結(jié)果,若是一株鐵樹,那就靜待千年。
藺雨 書法
比起針砭時弊,比起慷慨激揚,比起犀利深刻,比起揭丑裸傷,更喜歡春風(fēng)化雨,更喜歡靜心滌魂,更喜歡率性從容。從不覺得波德萊爾的《惡之花》會比《月光花藤》更讓人體會到生命的涵義;從不覺得一部《百年孤獨》對靈魂的啟迪能超過《瓦爾登湖》;亦從未認為《霧都孤兒》《苦兒流浪記》對孩子的啟迪會超過《少年小樹之歌》《小王子》,乃至《愛的教育》。想來,這絕不是粉飾太平,而是文學(xué)的某種擔(dān)當(dāng)?,F(xiàn)實主義固然是把血淋淋的現(xiàn)狀呈現(xiàn)給人,讓人明白社會的復(fù)雜與多元,人性深處的欲望與丑惡,但生活更需要希望,需要愛和美的點綴。
生命是一段孤獨的路,更是一段漫長的修行。那些虛空、那些冷淡、那些麻木、那些浮華、那些堅硬、那些中傷、那些丑惡、時刻像沙子一樣在硌痛生命的發(fā)膚肌里,人在懷疑和隨波逐流中迷失,成為一個與原本背離的個體,在詛咒冷漠中自行冷落,在痛恨孤獨中自行孤獨,在鄙視丑陋中自行丑陋。
若現(xiàn)實是冰冷的,丑惡的,浮華的,為何不向內(nèi),在心中植一片菊籬?如果世外桃源是不存在的,為何不自造一片伊甸園,供心靈棲居?避開現(xiàn)實不是逃避現(xiàn)實,而是對本心本性的某種保護。
所以我這一生定寫不出《兄弟》、寫不出《廢都》、寫不出《生死疲勞》,寧愿如沈從文一樣,造一座希臘小廟,里面供著人性。寧愿像曹文軒一樣,建一座草房子,用孩子的眼睛,孩子的筆體,孩子的純凈,寫孩子的世界。
阿基米德說:給我一個支點,我能把地球撬起。
我說,給我一支筆,我能描繪出宇宙的世界。
我只需要一支筆,和一片寧靜的瓦爾登湖。
三毛曾寫過一篇文章《送你一匹馬》,講的是她與臺灣作家瓊瑤結(jié)緣的始末。朋友從外面回來,給我?guī)Я艘恢还P,他是懂我的,知我愛寫字,卻很久沒有一支真正屬于自己隨性舞就的筆了。
“給你一支筆!”多么親切的話語,多么驚喜的禮物!朋友說,希望你用這支有價的筆,創(chuàng)作出無價的作品。他送這支筆和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正糾結(jié)愁苦于被文山書海四面圍困,難以突圍。
為了促成自己人生二十五歲前最熱切的夢想,我接了太多的文字活我長久地未能做自己喜歡的事,寫自己喜歡的文,像一尾離開了水的魚,拼命掙扎,拼命呼吸,氣息卻越來越弱。
原來,這就是進退維谷;原來,這就是作繭自縛。
握著手中的筆,我由衷感到輕松,我覺得自己該用它做些什么。
自詡是金銀珠寶不足以粉飾的素面女子,我只需要墨的黑和紙的白,來涂染生命的色彩。
筆是我仰仗的武器,是我進攻和防守的矛和盾,有了它,我可以自如地以夢為馬,提劍追夢……
人最大的幸福是有愛的事業(yè)和愛的家庭。我不知道是否能有個人像我珍視一支筆般珍視我。是的,我一生都在渴望被人收藏,妥善安放,細心保存。免我驚,免我苦,免我四下流離,免我無枝可依。
只是,誰又能真的看透,誰又能十分圓滿?機緣,太多時候都是可遇而不可求。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至少,我還有一支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