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然

動物城烏托邦

瘋狂動物城（Zootopia）是一座獨一無二的現(xiàn)代動物城市。在這里每種動物都有自己的居所，從富麗堂皇的撒哈拉廣場，到常年嚴寒的冰川鎮(zhèn)，潮濕蔥郁的熱帶雨林。大如大象，小若老鼠，都能在這座現(xiàn)代都市里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這是傳說中的夢想之城。兔子朱迪因優(yōu)異的警校成績而被推薦到動物城警局，如今正懷揣著成為第一任兔子警官的驕傲告別家鄉(xiāng)兔鎮(zhèn)，她要到動物城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成為好警察，讓世界更加美好。

當然就像是每一個剛剛漂泊到城市的年輕人，朱迪的眼里這座巨大城市處處都是精彩。開往動物城的火車有三個門，分大、中、小以方便不同體形的動物上下。不用擔心長頸鹿沒辦法買飲料喝或坐電梯，和小倉鼠一樣，它們各自有自己的專用通道和傳送帶，河馬濕漉漉地爬上岸時，還有自動風干機等著它們。好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除了朱迪自己。

電影《瘋狂動物城》劇照

相比滿滿寧靜和關(guān)愛的兔鎮(zhèn)，大城市卻對朱迪沒表現(xiàn)出太多好感，穿山甲房東有張冷漠的臉，奇怪的同性戀鄰居不停吵鬧，追不上的小偷（白鼬Weasel）詭計多端，當然最重要的還有尼克，那只從小長在城市的謊話連篇的狐貍——他不擇手段賺黑心錢，白白辜負了朱迪的一片善意，甚至告訴朱迪，蠢兔子永遠做不了警官，哪怕在這座以成就夢想而出名的城市里。

《瘋狂動物城》由《超能陸戰(zhàn)隊》導演里奇·摩爾和《閃電狗》、《魔法奇緣》的導演拜恩·霍華德聯(lián)合執(zhí)導。最初他們只拍著腦門想拍一部有很多動物的動畫片，或許是一座動物都市，就向約翰·拉賽特（皮克斯動畫工作室和華特·迪士尼動畫工作室的首席創(chuàng)意官）說起這個主意，誰知拉賽特自己就是動物擬人動畫的愛好者，甚至打包票，只要是動物穿上衣服跑來跑去的，他就支持。

不過一如既往地，約翰·拉賽特堅信只有扎實充分的調(diào)研才能創(chuàng)作出精彩的故事。既然要創(chuàng)造一個全由動物構(gòu)成的世界，那就先要真正地深入野生動物的世界。動物調(diào)研為期18個月，里奇·摩爾、拜恩·霍華德還有他們的創(chuàng)作團隊，與奧蘭多迪士尼世界動物王國里的專家建立緊密的合作關(guān)系，又周游整個世界去拜訪動物專家，甚至前往非洲肯尼亞安營扎寨，對于野生環(huán)境下動物個性與行為進行深度發(fā)掘。

“我們希望電影里的所有動物都足夠真實，并能夠照應它們現(xiàn)實中的行為。我們?nèi)シ侵?，因為想要研究在野生環(huán)境中動物們?nèi)绾位?、如何社交，以及它們在自然界中的各個群落是如何分布的，由此我們才能試著構(gòu)成電影里的那座城，雖然我們拍人格化的動物們，但我們希望它們的動物性和人格都同樣禁得起推敲。”拜恩·霍華德說。

藝術(shù)指導大衛(wèi)·戈艾茲對搭建動物城市的總結(jié)是，必須像動物一樣去思考才能夠設計出這樣一個城市?！皠游锍堑木钪幵谟?，它是一座由生活在那里的動物，而不是人類，所建造的城市。這個意思是，如果說駱駝有著跟我們?nèi)祟愐粯影l(fā)達的技術(shù)和知識，它們會如何去建造它們的撒哈拉廣場？北極熊打造的冰川鎮(zhèn)會是什么樣子？”里奇·摩爾告訴本刊，“當然也有些我們?nèi)祟愂澜绲亩际性?，冰川?zhèn)運動館就有著頗具俄羅斯建筑風格的洋蔥狀穹頂結(jié)構(gòu)，動物城火車站的室內(nèi)熱帶花園就是借鑒自西班牙馬德里中央車站，動物城的核心氣候類似于南加州，這里或者那里，你還能找到香港、北京、上海、東京、巴黎的影子，這讓全世界的人們都能夠感覺到這是一個大都市，并且與之產(chǎn)生共鳴?！?/p>

由精致的CG電影動畫技術(shù)實現(xiàn)的撒哈拉廣場由沙丘以及沙丘形狀的建筑所組成，金光燦燦，好像是另一個迪拜，沙漠生物多數(shù)為夜行生物，所以那里有許多夜間的活動場所。冰川鎮(zhèn)則主要由冰雪構(gòu)成，以藍色和青色等冷色調(diào)為主，巨大的吹雪機定期啟動，是環(huán)境控制的重要組成部分，那里的一切都不會融化，是個奇妙的冰雪王國，浮冰替代了自動行進步道，交通工具都是滑雪車。雨林區(qū)植被蔥郁茂盛，光是樹木的數(shù)量就超過50萬棵，這是一個垂直走向的環(huán)境區(qū)，有著步道、吊橋和平底舟，還有著數(shù)百棵巨大的、發(fā)光的綠色加濕樹——這是一種能夠?qū)⒑恿髦械乃蟻聿⑥D(zhuǎn)化為霧氣以此維持環(huán)境濕度的機械樹。

而雨林區(qū)如何能將冰川與沙漠毗鄰放置？“只要建造巨大的氣候調(diào)節(jié)墻來分割兩個環(huán)境就可以，就像我們自己的空調(diào)一樣，一邊吹冷風，讓冰川鎮(zhèn)保持涼爽，而另一邊則吹熱風，給撒哈拉廣場加溫?！比绻C食者不再獵食，那么動物城里的肉食動物吃什么？“所以這是一座哺乳動物城市，除了藍莓和胡蘿卜，這里還有蟲子漢堡店，如果你仔細看，還能找到蟲子漢堡的外賣餐盒?！睆囊荒曛霸诿绹鲜磕釀赢嫻ぷ魇依锟粗切?shù)量驚人的設計手稿、電腦建模實驗、片花片段，到幾天前在北京的電話采訪，再奇怪的問題也不會難倒導演里奇·摩爾和拜恩·霍華德。

《瘋狂動物城》呈獻給觀眾一個奇妙而幻化的動物都市，但實際上整座城市設計沒有一絲一毫的幻覺成分，想象無不建立在嚴謹?shù)倪壿嬐评碇?，理論依?jù)和現(xiàn)實可行度一樣不少。整個設計團隊的成員不僅是那些從非洲草原回來的動畫師們，還有生態(tài)學、城市規(guī)劃學甚至研究殘疾人法案的專家學者。比如那些大小運輸系統(tǒng)相互套疊，交錯的管道、閘道和升降梯構(gòu)成的復雜交通網(wǎng)絡，即便那些大大小小的不同入口、出口，無不出自嚴格的建筑圖紙規(guī)劃。動畫師們在顯微鏡下觀察老鼠的毛發(fā)，在電腦里還原這種外側(cè)透明而內(nèi)有芯的皮發(fā)，再到光潔整齊的皮毛，以及有一定多樣性摻雜的雜色皮毛;當然還要有快速奔跑和舉手投足之間的皮毛，應對不同光線條件下的皮毛，僅僅是一只小老鼠絲黛芬妮的皮毛，電腦里實驗毛皮面積達到69平方米，而瘋狂動物城里的動物，有400種之多。

“在我們的動物城里，體形微小的鼩鼱與犀牛、大象生活在一起，我們希望動物都是真實的尺寸，所以它們的身材有驚人的差異比例，這可是在動物動畫電影中非常罕見的。所以我們建造的世界必須要以一種清晰且有創(chuàng)意的方式，容納下各種不同體形的生物。”制片人克拉克·斯賓塞說道。

有城就有偏見和愛意

至于要在這座有如科技烏托邦的城里講怎樣的故事，答案仍舊來自古老神秘的非洲草原?！霸诜侵?，我們發(fā)現(xiàn)任何種類的動物都會更傾向于與相似的動物生活在一起，它們在各自的群落中尋找庇護，并且會回避與自己看上去不同的動物相處，這是一種現(xiàn)實天性。我們?nèi)祟愐埠芎美斫膺@種感覺。不過有天當我們從營地沿著臟兮兮的小路走下來，突然發(fā)現(xiàn)身邊多了一只大象，它跟我們距離非常接近，我們就默默陪伴著彼此走了一會兒，那種無比美好的感覺從未在我的腦海里消失，那些大象非常地放松，非常美麗。在非洲，我們也常常能看到獅子和羚羊、斑馬在同一片水域飲水，喝完水就各自相安無事地走開了，后來我們覺得這是我們要講的故事，我們要分享那種美好?！崩锲妗つ栒f。

電影《瘋狂動物城》劇照

“我們于是去查了很多數(shù)據(jù)，認識到現(xiàn)實的動物世界里，大約90%的動物是獵物，僅有約10%是獵食者。所以盡管我們總是假設這個動物世界的統(tǒng)治者是獵食者，但它們事實上是少數(shù)派。我們請教了人類學家和社會學家并對人類歷史進行了回顧，發(fā)現(xiàn)只要存在多數(shù)派和少數(shù)派的劃分，社會問題就會發(fā)生。”拜恩·霍華德笑說，這是他們始料不及的故事深度，開始他們只是想要制作一部搞笑的動物電影，可是挖掘得越深越發(fā)現(xiàn)，其實可以在保留有趣世界、角色和故事的同時，還有機會去交代更重要的事?！暗蓴〉年P(guān)鍵在于如何找出恰到好處的平衡點。我們花了很大的努力去尋找這個平衡點——講述一個豐滿的故事，讓它既具有娛樂性，又有深度和意義?！?/p>

所以朱迪出生成長在兔子鎮(zhèn)，那里都是和她的父母一樣種胡蘿卜的兔子。她來城中心警局報到時，隨身帶著爸爸媽媽臨別時給她的叮囑和防狐噴霧。警察局的胖花豹夸她可愛（Cute），她有些不自在地提醒他，一只兔子可以說另外一只兔子可愛，但是一只豹子不能說一只兔子可愛。當然故事中心是以朱迪和尼克的關(guān)系為主線，他們有點像《狐貍與獵狗》里狐貍陶德和獵狗小同。陶德和小同自幼是好友，但是當他們逐漸長大，知道彼此是天敵，他們“一輩子最鐵的哥們兒”的情誼漸漸出現(xiàn)了危機，直到狐貍憑借智慧幫助獵狗打敗了熊而重歸于好，80年代這部迪士尼動畫片就曾因細膩的情感刻畫大獲全勝。

“確實很類似，《瘋狂動物城》還是一個關(guān)于友誼的電影。這兩個伙伴之間磕磕絆絆的關(guān)系是本片喜劇性的來源。兔子朱迪是個天生的樂觀主義者，她相信誰都能實現(xiàn)自己的愿望，畢竟這就是動物城的宣言。而狐貍尼克則恰恰相反，他是個憤青，他相信我們無法逾越自身的局限。所以我們將這個充滿活力的鄉(xiāng)下姑娘放到大城市的中心，再配上狐貍尼克這個以戲弄她為樂的現(xiàn)實主義者?！崩锲妗つ栒f道，“朱迪和尼克，兔子和狐貍，在自然界是天敵關(guān)系，所以在故事一開始這兩位主角的關(guān)系并不會很融洽。在偏見方面我們請教了一個非常了不起的專家，他告訴我們，一旦你了解了一個人之后，你就很難再對其持有偏見了。這個基本概念被完美地植入了我們這個關(guān)于兔子和狐貍的故事中?！?/p>

甚至連導演都不得不承認，少女心的朱迪和壞小子尼克之間的化學反應，正讓這段伙伴情誼朝著更加浪漫的方向發(fā)展。不過遠比《狐貍和獵狗》要復雜的是，朱迪和尼克的感情發(fā)生在動物城里，而且他們要征服的不再僅僅是一頭狗熊，而是一場疑念重重的危難——那些莫名失蹤的動物，陰謀究竟來自“獵食者”的天性，還是背后有更陰暗的野心作祟？究竟該不該相信政治舞臺上那個表演者？如何跳出狹隘的自我防衛(wèi)，同時成為一個真正具有獨立思考能力的公民。

對于小朋友而言，《瘋狂動物城》是一部描述美好友情的迪士尼動畫，一如既往地緊張刺激，還不失溫馨甜美。對于成人觀眾而言，當作一部現(xiàn)實意義厚重的政治懸疑驚悚電影欣賞也并不過分，并且這場危機無時無刻不在現(xiàn)實中上演，關(guān)乎著我們每一個人。

何況導演們給成人觀眾留下足夠多的故事趣味。調(diào)查剛剛開始，朱迪就被卷入了動物城里的黑幫組織，那個名為“大先生”（Mr.Big）的黑幫老大，其實是一只身材比老鼠還要嬌小的鼩鼱。這位大先生穿著與《教父》里馬龍·白蘭度一樣的黑色禮服，胸前插著一模一樣的血紅玫瑰，一樣的意大利口音、意大利手勢，甚至朱迪被大先生的手下帶來見他的時候，他也正在嫁女兒。戲仿致敬之外也有自黑，朱迪第二次在城里遇到小偷鼠鼬，他正擺著自己的盜版盤攤子，《魔發(fā)奇緣》、《無敵破壞王》、《海洋奇緣》（Moana）在內(nèi)的諸多迪士尼經(jīng)典和新作無所不包。動物城里的生活像極了現(xiàn)代人的城市生活，朱迪的手機，外觀、界面、來電鈴聲和iPhone一樣，只是背面的蘋果換成被咬了一口的胡蘿卜。都市生活總少不了一些無厘頭的熱鬧：動物城的會所里河馬和長頸鹿在一起打排球，現(xiàn)實里逃跑速度不超過每秒0.2米的樹懶，開起超跑也有一兩百邁的速度。對世界，千萬別有那么多刻板印象。

“選鼩鼱來扮演教父，是因為在做動物調(diào)研的時候，我們發(fā)現(xiàn)它們恰好是一種食量巨大又有些貪婪和殘酷的小動物，它們每天要吃掉自己體重三倍的食物，甚至是同類相食。我們曾經(jīng)把四只鼩鼱放在一個盒子里，第二天清早打開盒子的時候，發(fā)現(xiàn)就只有一只鼩鼱還在里面。我們花了很多時間編故事，所以不斷有有趣的點子加進來，不斷刪刪減減，故事永遠沒有完成，直到我們的時間用完了?！痹诼迳即壍摹动偪駝游锍恰饭ぷ魇依?，故事組的編劇們說起這些瘋狂的點子，有更多講不完的背后故事。

當然無論如何，故事都要有個結(jié)尾。朱迪來到動物城的時候，夢想是成為好警察，把動物城變成更好的世界，她確實成為了一名機智無畏的好警察，更令她感到快樂的是，自己終于融入了這座城市。“我想最終朱迪領(lǐng)悟到的大概是其實一個人沒有辦法讓這個世界更美好，不過我們可以讓自己變成一個更好的人?！崩锲妗つ栠@樣總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