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勛
從法國回臺灣后,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私立大學任職,我成為校內(nèi)十三位一級主管之一。當時如果要給學生記大過,就必須開會,決議需十三位一級主管都同意,簽字后才能通過。
我第一年參加會議時看到這樣一個案例:一個南部學生到北部讀書,在外租屋,房東寫了一封信給學校,說這個學生品行不良,趁他不在時勾引他的老婆。學校就以此為罪狀,要學生退學。
我覺得應該了解背后的因由,所以當時不愿意簽字。當我提出看法時,聽到旁邊有個聲音說:“蔣先生畢竟是從法國回來的,性觀念比較開放?!甭犃T,我嚇了一跳,我還沒來得及說明,就已經(jīng)被判定了。
其實這個案例是不自覺地受到了群體文化的影響,許多事情都變成了想當然,即使事后發(fā)現(xiàn)不是如此,也不會有人去反省。
群體的道德意識往往會變成對他人的指責。在西方,道德觀已經(jīng)回歸到個體的自我檢視——對他人的批判不叫道德,對自己行為的反省才是。
蘇格拉底被判處死刑時,學生要他逃走,他在服刑和逃跑之外,選擇了飲下毒堇汁而死。因為他認為他的死刑是經(jīng)過民主投票的,他必須遵守這樣的道德意識,接受這樣的結局。這才是道德,非如今日社會中,從上至下,不管是政治人物還是市井小民,都在振振有詞地指著別人罵:不道德!
阮籍不在母親喪禮上哭,因此別人說他不孝。而看到他吐血的只有一個朋友,于是這件事被記錄在《世說新語》中。阮籍這么做不是沒有道德,而是他不想讓道德情操變成一種表演。
當?shù)赖伦兂梢环N表演,就是作假,就會變成各種形態(tài)的演出,就會讓最沒有道德的人變成最有道德的人,語言和行為便開始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