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超 代海燕 李雪瑜[昆明理工大學, 昆明 650500]
雙聲語理論實證研究
——以《圍城》為文本分析
⊙張春超代海燕李雪瑜[昆明理工大學, 昆明650500]
雙聲語是俄國文學評論家巴赫金對話理論的一個術語,對于分析主人公之間對話能夠鞭辟入里。研究雙聲語對于對話尤其是聽力對話和閱讀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可以幫助我們了解主人公的真正意思。為使讀者更加清楚地了解雙聲語的應用,本文選取《圍城》為文本進行分析,希望給大家提供一個新的理解方式。
巴赫金對話理論雙聲語 《圍城》
作為對話理論的一個重要部分,雙聲語的本質在于它是兩種意識、觀點、評價在一個意識和語言的每一成分中的相遇,這里有雙客體性和雙主體性,雙客體是指同一語句中暗含著兩個判斷、指向,雙主體暗含著說者與他人話語(第二個說者),這里的兩種意識之間存在著或贊同、或反駁、或補充的對話性關系。在巴赫金的概念體系中,雙聲語其實就是語言的一種內在對話化形式,是實現(xiàn)了內在對話化的語言,在雙聲語內部包含著潛在的對話,是兩個聲音、兩種世界觀、兩種語言間“凝聚而非擴展的”對話。
雙聲語一般說來有兩種作用:一是可以對他人的語言進行預測;二是雙聲語展現(xiàn)的是內心的沖突與分裂。以此視角對《圍城》的幾處話語對話和內心獨白進行分析,以小見大,可見文本內容的思想性和話語中蘊含的無形劍雨般的交鋒。
1.《圍城》中雙聲語對話體系中預測他人話語《圍城》對話中雙聲語應用頗為廣泛,本文選舉比較精彩的幾處分析,以明顯的語言預測作用為出發(fā)點,期以達到個別而見一般的意圖?!秶恰分信魅斯K文紈第一次出面的場景中出現(xiàn)的對話就極具有雙聲語的色彩。當時蘇文紈在船上帶著墨鏡看書,孫太太的孩子去跟她搗亂,不覺顯露出一種厭惡之情。孫太太已經(jīng)發(fā)覺到蘇文紈的厭惡之情,隨時可能發(fā)作,訓斥淘氣的孩子,以及訓斥自己的管教無方。為了避免責備與尷尬,見勢說道:“你這淘氣的孩子,去跟蘇小姐搗亂!快回來。——蘇小姐,你真用功!學問那么好,還成天看書。孫先生常跟我說,女學生像蘇小姐才算替中國爭面子,人又美,又是博士,這樣的人哪里去找呢?我們白來了外國一次,沒讀過半句書,一輩子做管家婆子,在國內念的書,生小孩兒全忘了?!边@段致歉的話語似乎是脫口而出,純屬歉意,中間夾雜著阿諛奉承來搏得蘇文紈的好感。然而似乎其中又夾雜著第二種聲音,頗帶著一種不是妒忌而是不屑的語氣,我們好像可以聽到這樣的言外之音:你這淘氣的孩子,隨便玩吧。她蘇文紈不就是出過國、喝過洋墨水的人嗎,有必要擺個大學問家的譜嗎。我們不也照樣國外歸來嗎?人長得又不漂亮還死讀書,哪還敢有人要啊!”而且我們還可以感覺到,第二個聲音明顯是占據(jù)優(yōu)勢的,壓倒了話語的表層意思。而更精彩的是蘇文紈聽到道歉以后的反應,她也知道被人奉承了以后要給人臺階來下,以顯示自己的禮儀之高、氣度之大,居然回道:“讓他來,我最喜歡小孩子?!北砻嫔峡磥硭坪跻虻玫焦ЬS而心情大好,不再計較討厭的小孩。然而實際上卻有另一種聲音訴諸嫌惡,似乎在說“不要隨便讓你的小孩來打擾我,做家長的要懂事,我只是不與你計較罷了,要識大體”。因為在詢問小孩的時候,蘇文紈刻意握住小孩子的手腕,不讓他的臟手碰到她的衣服。而在小孩子沒有認真回答而是淘氣地吹唾沫時,蘇文紈慌得松了手。明顯可以看出兩人一問一答背后都有第二種更為真實的聲音吐露心意。
第二處是當方鴻漸回到上海,到了他丈人家中。丈母娘想到自己死去的女兒,也順即想到可憐的女婿方鴻漸,便問他有沒有再找女朋友。還沒等方鴻漸回答,丈人就開口道:“我知道你不會有。你老太爺家教好,你做人規(guī)矩,不會鬧什么自由戀愛,自由戀愛沒一個好結果的?!笨此评险扇耸窃诜Q贊方鴻漸,繼而給他一些忠實的建議,以傳達對他的關心。實則是老丈人已經(jīng)開始預測方鴻漸的回答。如果方鴻漸回答他并未找女朋友,順即說出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解釋自己未找女朋友,或是為了死去的未婚妻,或是為了顧及丈人丈母娘的恩情,或是自己并未有此想法,只是在外好好讀書。若是如此,老丈人還求個心安理得,面上生光。然而如果方鴻漸回答他已有意中之人,還未及時向丈人、丈母娘稟復,老丈人只得啞巴吃黃連。于是只得先說為快,杜絕方鴻漸的所有想法。所以本來是極為緊湊的一組對話,發(fā)話和駁話應該一句接一句,并且由兩張不同的嘴說出來,現(xiàn)在兩者卻都融合在一個人的話語里。而老丈人另一種聲音強勢破土而出,直言:“丈人出錢讓你出國留學,你豈敢在我女兒去世以后不經(jīng)過老人的允許自己去另找女朋友?此乃不孝!你既然是我們家的女婿,任何事當由我們做主?!泵黠@第二種聲音才真正展示出方鴻漸丈人的本色與氣魄。
2.《圍城》中雙聲語對話體系中內心獨白分析對話往往能給我們帶來耳膜的沖擊,繼而碰撞出心靈的震撼,所以辯論也罷,個人自言自語也罷,我們經(jīng)常喜歡語言的真實交鋒,但有時候內心獨白也能振聾發(fā)聵,發(fā)人深省。雙聲語中的人物內心的沖突與分裂是小說揭露人物性格,甚至是人性的、道德的重要手段。在《圍城》這部充分揭示當時社會、人性的小說中人物內心的獨白也博得了讀者的贊嘆。
當母親提起有人做媒,方鴻漸頓生反感,可能是洋墨水用多了,抑或是天生桀驁不馴,更甚是心中已有所屬。他的心里不由得想:“生平最恨小城市的摩登姑娘,落伍的時髦,鄉(xiāng)氣的都市化,活像那第一套中國裁縫仿制的西裝,把做樣子的外國人舊衣服上兩方補釘,也照式在衣袖和褲子上做了?!边@段內心獨白看似波瀾不驚、實事求是,道出了小城市生活面貌在那樣一個戰(zhàn)事吃緊又不得不崇洋媚外的社會現(xiàn)實里的面目全非,而實際上則是充滿了沖突。一是描繪當時中國人民生活的六神無主,渴求進步,打開國門,卻有時候不得不陷進邯鄲學步式的泥淖之中。先不說思想上的無所適從,就連對物質上的先進性的追求都顯得捉襟見肘、漏洞百出,衣食住行都在中西混合式的四不像模式中發(fā)生改變,不僅令人啼笑皆非,也使人覺得無助與悲哀;二是顯露出方鴻漸本人的狹隘與渺小。在這樣一種時代背景下,小城市的摩登姑娘追求進步,即使還沒有顯露出是思想的進步,物質上至少是毋庸置疑的,但在方鴻漸的眼里她們卻成了非主流,似乎足以被人蔑視和嘲笑??杀?!方鴻漸!他自以為留學德國,已是人中龍鳳,可上高枝。且不論他的文憑真假,他的思想就先出賣了他。偉大的德國哲學家康德就曾在《純粹理性批判》里探討過人的知性機能,并一再強調協(xié)同性范疇的重要性,放在這樣一個社會背景下,那些追求摩登的小姑娘不就是這紛繁復雜的時代必不可少的一道風景線嗎?人人若都一樣,協(xié)同性又將何以立足?
另一處是當“鴻漸看到他們帶來的報上,有方博士回鄉(xiāng)的新聞,嵌著昨天照的全身像,可怕得自慚形穢。藍眼鏡拉自己右臂的那只手也清清楚楚地照進去了,加上自己側臉驚愕的神情,宛如小偷給人捉住的攝影。那藍眼鏡是個博聞多識之士,說久聞克萊登大學是全世界最有名的學府,仿佛清華大學”。此處方鴻漸內心沖突依然是暗流涌動。看到報紙,方鴻漸第一反應肯定是害怕,這就像是自己犯的錯誤本來只在自己心里埋藏就已經(jīng)輾轉反側、難以安眠,如今倒好,這錯誤居然被放大了,不知多少人已經(jīng)知道了這個消息。恰如行竊的小偷不是在弄巷中被追上,而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人人喊打。此外方鴻漸對于記者的描述也是點睛之筆,凸顯了當時不論知識分子還是人民群眾對于西方的愚昧崇拜。所謂的克萊登大學在記者眼里居然如同清華大學一樣令人矚目,而實則不然。“克萊登”的發(fā)音在德語里本來就有“騙子”的意味,而一群盲流卻趨之若鶩,令人啼笑皆非又發(fā)人深省,實為當時社會文化的一些真實寫照。
選取的第三處內心獨白是方鴻漸聽了周太太的意見,說他與張小姐命相“天作之合,大吉大利”,于是前往張家拜訪。席間看到一本書《怎樣獲得丈夫并且守住他》。離開后坐在車上想:“丈夫是女人的職業(yè),沒有丈夫就等于失業(yè),所以該牢牢捧住這飯碗。哼!我偏不愿意女人讀了那本書當我是飯碗,我寧可他們瞧不起我,罵我飯桶。‘我你他’小姐,咱們沒有‘舉碗齊眉’的緣份,希望另有好運氣的人來愛上您?!贝颂幏进櫇u的內心獨白依然是沖突與分裂。一是在與張家人接觸過程中除了被試探打麻將贏了三百多元的欣喜之外,其他方面無一滿意之處。不論是張先生的拾人牙慧的中西結合說話方式還是張?zhí)陌氲踝有叛?,都令他厭惡不已。但是自己縱然對他們鄙夷,也不會跟贏的錢過不去,依然興致高昂??v使如此,想到對張家人的反感,他還是自己發(fā)泄了一番。以一種俏皮的方式宣布了與張小姐的未結的決裂;二是方鴻漸居然在此處展現(xiàn)了桀驁不馴的一面,寧可當飯桶也不愿自己失去自由,做女人的飯碗。試問在學術上,即在精神思想上出賣了自己的人何以有這份桀驁不馴?不過是無聲的嚎叫罷了。
在雙聲語的視角里分析文本,恰如剝去了繭的蟲蛹,一切都顯得那么真實,盡管有時不堪入目。而在《圍城》中,錢鐘書用雙聲語儼然給我們構造了兩個世界,如果看到一個你就感觸良多,那你更應該接觸第二種聲音里的世界,鋪展開來,正如血肉之軀又有了靈魂,震徹心扉。本文通過對《圍城》部分對話的分析,希望能夠拋磚引玉,讓更多的讀者和研究者以一個新的維度來考察作品對話。
[1]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復調小說理論[M].白春仁,顧亞玲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8.
[2]錢鐘書.圍城[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1.
[3]沈華柱.對話的妙語.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5.
作者:張春超,昆明理工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代海燕、李雪瑜,碩士,昆明理工大學外文院輔導員。
編輯:魏思思E-mail:mzxswss@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