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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詩史中的“湘怨”情結
——以唐詩宋詞為中心

2016-03-16 05:19潘鏈鈺
關鍵詞:瀟湘情結

潘鏈鈺

(湖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 湖南 長沙 41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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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詩史中的“湘怨”情結
——以唐詩宋詞為中心

潘鏈鈺

(湖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 湖南 長沙 410006)

“湘怨”情結是中國詩歌史中值得關注的特殊文化現象。自娥皇女英與屈宋以來,湘怨情結在詩歌史中有著一條明晰的發(fā)展線索。其中,湘怨情結在唐宋發(fā)展中又有著明顯的轉變過程。如果說唐代湘怨情結承接唐前湘怨的無限哀思與悲憤之感的話,那么宋以來的湘怨情結則開始轉變?yōu)樵~風清麗的風景之嘆、離別之悲與失意之怨。唐宋湘怨內涵與特征的轉變其實是整個中國詩學審美內涵轉變的一個維度。

湘怨;唐詩;宋詞

引言

子曰:“詩可以怨?!弊钥鬃哟司浜?,詩之用來抒發(fā)內心的愁苦與哀怨則變?yōu)橐环N正統(tǒng)而精到的詩論法則。詩之怨,包含有兩個方面,一是自《詩》《騷》而來的“怨刺上政”的傳統(tǒng),二是自辭賦而來的個人感念之怨。中國詩歌史中大量的情怨抒發(fā),即以證明“詩可以怨”乃是古人詩作之大觀。文學地理學顯示,“詩可以怨”在古代疆域版圖中皆有跡可循。西北邊疆有“塞客衣單,孀閨淚盡”的征人之怨;江南之地有“春風又綠,明月難還”的失意之哀;至于“和氏哭璧”、“長史悲憤”、“蔡姬恨嫁”、“韓囚馬輕”、“植悲丕嘆”等等,皆在華夏各地以怨垂名。然而,中國詩歌史中卻少有因一地而形成一種固定的悲怨情結,那便是源自禹舜、繼乎屈氏的“湘怨”。

“湘怨”,因瀟湘之地而產生的悲怨。最開始以娥皇女英哭舜之死便蒙上了一層悲哀之色。繼之而起的偉大詩人屈原,因諫獲罪,放逐瀟湘,以致悲憤自沉,更使得瀟湘之地升騰起一種悲涼之氣。如果說,娥皇女英尚且因個人之情與女性之節(jié)而怨,那么屈氏則更因邦國之亂、謀世之賊與懷才不遇而產生強烈的激憤之怨。雙妃之節(jié)與屈氏之怨,直接成為中國詩歌史中湘怨情結的最主要的源頭。屈氏之后,詩人每每蒞臨瀟湘,或因個人遭際,或因境遇感傷,或贊嘆雙妃忠貞之潔,或哀感屈氏自沉之憤,由此留下的詩作不勝枚舉。戰(zhàn)國之宋玉、景差,漢之司馬遷、班固、揚雄、賈誼,六朝之劉勰、鐘嶸,唐之李杜王孟,宋之東坡、山谷、文忠、介甫,明之七子,清之格調神韻諸派,皆以詩道情,或論雙妃,或述屈子,皆以怨充情,長歌當哭。

劉勰云:“文變染乎世情,興廢系乎時序?!睂嶋H上,屈子之后“湘怨”情結在歷代詩歌中之審美特征已然并非一致。若細而論之,則漢之“湘怨”真徹哀泠,六朝之“湘怨”文深情茂,唐之“湘怨”悲麗明凈,宋之“湘怨”清雅理沈,明清之“湘怨”思理精縝。仔細分析詩歌史中的“湘怨”情結,實際不難發(fā)現,自漢至清,中國詩歌中的“湘怨”情結有著從少到多、從冷到熱、從悲婉到自得、從外感到內敘的發(fā)展過程。其中,尤以唐宋變革為契機,“湘怨”情結的審美內涵也以此為分野,有著明顯的變化。

一、唐詩與唐詩的“湘怨”

唐朝武德四年,高祖置潭州總管府,湖南現在的市縣都基本歸其管理。當時分為潭州、衡州、永州、郴州、連州、南梁州、南云州、南營州8州。后武德七年改總管府為都督府,統(tǒng)轄潭州、衡州、永州、郴州、 連州、邵州和道州共7州。唐太宗時,始設道,道下設州(或郡),州下為縣。湖南分屬山東南道、江南西道和黔中道、黔中道黔州都督府。唐廣德二年又置湖南觀察使,“湖南”之名自此始。瀟湘之于湖南,湖南之于大唐,一點一面,皆血肉相連。唐之文化深入影響著湖南瀟湘。因此,欲分析唐之“湘怨”,不得不先明析“湘怨”之唐。

(一)唐詩湘怨的文化背景:事功心態(tài)與抱負不得

大唐瑰麗萬有之氣勢,尤其是初盛唐之雄強隆盛之萬象,讓這個國度的人民充滿了自信。然而,正如狄更斯《雙城記》所謂:“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這是智慧的時代,這是愚蠢的時代;這是信仰的時期,這是懷疑的時期;這是光明的季節(jié),這是黑暗的季節(jié);這是希望之春,這是失望之冬;人們面前有著各樣事物,人們面前一無所有;人們正在直登天堂;人們正在直下地獄?!?[英]狄更斯:《雙城記》,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年,第1頁。盛世帶來的巨大發(fā)展讓唐人充滿了機遇,同時也充滿了挑戰(zhàn)。尤其是唐人實際乃是極具事功心態(tài)的。唐人的致用意識,比之前任何時代都要強烈。初唐之“四杰”、子昂,直指“文章道弊”,直接目的正是扭轉綺靡文風,一改齊梁脂粉之氣,以新的面貌迎接大唐詩歌的來臨。李白、杜甫又何曾悠然于世外而縱享陶潛之隱?李白一世都以強烈的追求功名的欲態(tài)呈示。杜甫直接喊出“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偉大志向。至于中唐權德輿的文道中興、韓柳之文以明道、“郊寒島瘦”的良苦用心無一不是直接指向致用。這是經學經營致用之思在大唐環(huán)境下的明顯表現。大唐強盛與發(fā)展培育了文士詩人的事功心態(tài),此乃經之致用所為。然而,理想一端的飽滿往往在觸碰現實之枯軟之后,呈現出無比的殘酷面貌。所以初唐人王勃失意時直接吟唱出“高臺西北望,流涕向青松”*[唐]王勃:《王子安文集》,[清]蔣清翊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78頁。(《銅雀妓二首·其一》)。詩仙李白不得志時,以史自我療救,感嘆“淮陰市井笑韓信,漢朝公卿忌賈生”*[唐]李白:《李太白全集》,王琦輯注,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887頁。(《行路難·其二》)。甚至李白在怨恨之際直接想到了吳楚兩地兩個孤獨而悲憤的人伍子胥和屈原,所以李白直接寫詩道:“吾觀自古賢達人,功成不退皆殞身。子胥既棄吳江上,屈原終投湘水濱?!?[唐]李白:《李太白全集》,王琦輯注,第739頁。(《行路難·其三》)如果說這些尚處于平常詩人的境遇有悲有怨尚可理解,那么開元之際的宰相張九齡,以其宰相之尊,其詩其人也飽含著濃濃的哀怨之情?!俺桒P安在,日暮蟬獨悲。浩思極中夜,深嗟欲待誰。”*[唐]張九齡:《曲江集》,劉斯翰校注,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67頁。(《感遇詩·其十二》)詩人以蟬自比,想要作鳳朝陽飛舞,卻發(fā)現昏云遮日,不能自知。所以詩人更加感慨道:“神理日微滅,吾心安得知。浩嘆楊朱子,徒然泣路岐?!?[唐]張九齡:《曲江集》,劉斯翰校注,第157頁。(《感遇詩·其三》)如果列舉唐代悲怨詩人的詩句,這段文字將是長長的走廊,一眼望不到頭。詩人之心乃是家國之心、天下之心。面對現實的沉重,無人不暗自悲憤傷情。所以,陳子昂那首有名的《登幽州臺歌》所謂“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不僅僅是子昂一個人內心彷徨無助的吟詠,更是那個時代每一個偉大而孤憤的靈魂內心真摯的吶喊!要而言之,唐代文士在懷才不遇、抱負不得的時候,其“詩可以怨”的心理認知就會表現得非常的明顯。所以,可以看出,事功心態(tài)與唐人明顯的功利意識,是造成唐人詩之有怨的主要因素。

(二)唐詩湘怨的地理因由:緣起東南與告別長安

中古文學演變史簡而言之,實際是庶族階層崛起而士族階層衰微的演變史。自漢魏六朝至隋唐兩宋,庶族階層的逐漸強大改變了原先士族階層壟斷文化的局面,一股新鮮血液的涌入讓整個文化鮮活起來,不再似貴人慵懶的頹敗之景。唐初高祖與太宗正是借助了庶族階層的力量,才能與老舊的隴西、山東等舊部抗衡。而這些庶族階層大多都是東南文士。也就是說,這股新興力量的代表,正是源自東南。

唐初關中、山東、江南三大地域不僅存在明顯的地緣政治差異,同時也存在明顯的區(qū)域文化差異。唐人稱山東為“河洛”,稱江南則為“江左”?!缎绿茣肪硪痪啪拧度鍖W傳中》直引唐人柳芳《氏族論》做以上三者之別道:“山東之人質,故尚婚姻,其信可與也;江左之人文,故尚人物,其智可與也;關中之人雄,故尚冠冕,其達可與也?!?[宋]歐陽修等:《新唐書》,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5769頁。論江左之人,以一“文”字概括,可謂尤確。文德貴政,因而唐帝國統(tǒng)治者未將治國大任全然交予尚雄之關中人與尚質之山東人,而是倚仗尚智之江左人,應該是十分正確的選擇。后來的歷史證明,東南文士對唐代文治政治局面之形成影響的確十分深遠。

江左駐于神州東南,自六朝便是經濟富庶、人才薈萃之地。江左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加上久遠流傳的“耕讀傳家”之處世理念,造就了極為濃郁的文化氛圍。而東南這種學術世家的傳承實際自東漢后便逐漸興盛。東漢后之學術不再以政治中心為傳播之重,而以地方大族為傳播之倚。正如陳寅恪先生指出的:“東漢以后學術文化,其重心不在政治中心之首都,而分散于各地名都大邑。是以地方之大族盛門乃為學術文化之所寄托?!收搶W術,只有家學之可言,而學術文化與大族盛門常不可分離也。”*陳寅?。骸督鹈黟^叢稿初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131頁。江左作為唐初政權根基的三點之一,與關中、山東相較自然勢力不敵,但三者同在由隋入唐政權轉變浪潮中貴氣漸失的境遇里做出了不同的選擇。關中尚武,武力出雄能在亂世頗有建功 ,但政權漸穩(wěn)的階段則極易引發(fā)皇權爭斗的危機以及太平時期的武無所用之尷尬,自然不會受到特別的重視。山東重婚姻,血緣關系一方面能帶來政權中心的相對固定化,但固定化的另一面便是僵化,這會導致政治活力之喪失與驕逸心態(tài)之漸漲。太宗卓識,早在秦王時期便意識到這些問題,且因深諳世事累遷之律故慧眼識得江左才是唐政權穩(wěn)固之重點。太宗的遠見卓識一方面開啟了唐代以文治國的道路,另一方面也讓東南文人在政權構建中能夠發(fā)揮才能,為王權所用,為蒼生謀福。從后歷史的角度考察,東南文人學術的確在大唐文治建設過程中發(fā)揮了極為重要的作用,甚至可以說,東南文人造就了初盛唐博雅隆盛的宏大局面。

當代表新興力量的東南文士告別故土、依附政權的時候,他們的內心是以反客為主的心態(tài)看待整個由南往北的遷徙過程的。所以當庶族階層認為他們能夠充分發(fā)揮自身才干,效仿先賢輔佐明君之時,他們的態(tài)度是自信的,甚至是高傲的。告別了江南之地的春花秋月、鳥語花香,天地春色成為他們心中構想的理想社會的藍圖的底本,明君賢臣之理想成為他們心目中為之奮斗的不竭動力。所以,當李白接到了入秦的旨意之時,他自信地喊出了“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豪邁詩句。在大唐,像李白這樣先自信滿滿后無比失意的文士不勝枚舉,但李白應該是最為典型的詩意人才。自以為人中龍鳳的青蓮居士,最后成為帝王的倡優(yōu)臣子,理想的高遠與現實的冰冷造就了李白等文士內心極大的反差。那么,憂國憂民在人之常情里自然而然變?yōu)榍宄钌钤沽?。所以,每一個詩人在遭遇貶責之后,尤其是在告別長安之時,內心之離愁別緒可想而知。所以,劉禹錫離別長安之時才會吟出“長安陌上無窮樹,唯有垂柳道離別”*[唐]劉禹錫:《劉禹錫全集》,瞿蛻園校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154頁。的無奈之嘆。李白被貶時感傷悲怨道:“一為遷客去長沙,西望長安不見家?!?[唐]李白:《李太白全集》,王琦輯注,2011年,第769頁。(《與史郎中飲聽黃鶴樓上吹笛》) 李山甫更詠嘆出“年年今日誰相問,獨臥長安泣歲華”*中華書局編輯部:《全唐詩》卷五四九,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寒食二首》) 的悲涼之句。甚至一向閑適自居的白居易,在長安幾經別離之時,也喟然說出了“君不見,外州客,長安道,一回來,一回老”*[唐]白居易:《白氏長慶集》卷三十九,四庫全書本。(《長安道》) 的無限感懷之語。聽白居易這樣傷懷,簡直有著“馮唐易老、李廣難封”之悲怨。這是大唐空間轉變下心態(tài)與情境轉變的典型。

由“山水方滋”的江左而來,到與“河朔貞剛”的關中相別,一來一別,也許已經包含詩人們無限的情愁與感傷。那么在途遇湖南的瀟湘之水,窺臨洞庭的秀麗君山之時,湘妃與屈原即當燃起于每一個惆悵之客的內心?;蚺c之話語,或與之慰藉,或與之輕嘆,或與之共淚。這便是“詩可以怨”再一次袒露的悲涼之力,也正是這樣的地理因由造就了唐代詩人一旦蒞臨瀟湘,前愁后緒一涌而發(fā)的“湘怨”情結的真實來源。

(三)唐詩“湘怨”的美學風貌:“文溫以麗,意悲而遠”

公元737年秋,值玄宗開元二十五,詩人王昌齡獲罪被謫嶺南。行至瀟湘境內,遇到好友胡大。胡大熱情款待王昌齡。臨別王昌齡贈胡大詩一首,名《送胡大》:“荊門不堪別,況乃瀟湘秋。何處遙望君,江邊明月樓。”*[唐]王昌齡:《王昌齡詩校注》,李國勝注,臺灣:文史哲出版社,1973年,第126頁。不久,王昌齡又與好友譚八在瀟湘分別。秋風蕭瑟,離別為艱。面對湘水秋景,王昌齡又賦詩一首《送譚八之桂林》:“客心仍在楚,江館復臨湘。別意猿鳥外,天寒桂水長。”*[唐]王昌齡:《王昌齡詩校注》,李國勝注,第128頁。無論是送別哪位好友,王昌齡的內心都充滿著無限的惆悵。然而惆悵的心情不能以惆悵的表達寫出。因為在唐代,尤其是盛唐,對詩歌意境的追求已經是普遍的時尚。因此,以景寫情無疑是更為高妙的抒情手段。面對相逢之后的再次離別,詩人只能按捺心中悲涼之意,何況秋風無情,葉落飄零。所以,當好友遠去湘水之外,能夠遠遠瞻望的,只有在江邊孤寂的閣樓上看著皎潔的明月。而此身所在的秋色,鳥啼猿叫,天寒桂冷,更將凄清幽怨的內在之情展露出來。王昌齡手法高超,無怪明代詩論家陸時雍在《詩鏡總論》中將王昌齡比于李白,稱:“昌齡得之錘煉,太白出于自然,然而昌齡之意象深矣?!?[明]陸時雍:《詩鏡總論》卷一,四庫全書本。王昌齡兩首詩歌雖然沒有明寫“湘怨”,但深讀之,實際句句體現出作者內心無限的悲涼之情。貶謫之人,平生失意,或為宦海沉浮,或為人生多艱,或感慨帝王心深,或評嘆路途寥落,其實多少飽含著哀怨的情思。

如果說王昌齡作為唐代較早寫“湘怨”的詩人,其怨尚不明顯,那么稍晚的劉長卿則借瀟湘之事表達出了內心的哀怨之情。公元760年春,值唐肅宗元年,詩人劉長卿因事入獄,被貶潘州南巴尉,也就是今廣東電白。由北至南,詩人一路惆悵失意,面對江南無限春色,或姹紫嫣紅或草長鶯飛,詩人無心觀賞風景。然而,當行至瀟湘境內時,無限感懷的詩人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波瀾,因感念湘妃而寫下兩首五言絕句。一首名《湘妃》:“帝子不可見,秋風來暮思。嬋娟湘江月,千載空蛾眉?!?儲仲君:《劉長卿詩編年箋注》,北京:中華書局,1996年,第135頁。另一首直指《斑竹》:“蒼梧千載后,斑竹對湘沅。欲識湘妃怨,枝枝滿淚痕?!?儲仲君:《劉長卿詩編年箋注》,第137頁。自屈氏之后,香草美人之意象已然不單只其本身。香草指代忠貞之氣,美人指代帝王賢臣。所以,劉長卿因事被貶,借斑竹與湘妃事自比。劉長卿言帝子不可見,多少帶有暗指帝王不明貶謫忠臣之怨。所以,想要真正明了湘妃之怨,且看那斑竹上的滿身淚痕。劉長卿實際想要表達的恐怕是,自身與湘妃一樣,一腔之怨只如湘妃一般,可以空灑斑竹。劉長卿此時之思,跟千年之前的湘妃與屈氏行步瀟湘而淚灑江水有何不同?大致是千古湘怨在劉長卿之身重演而已。

繼王昌齡與劉長卿之后,唐代諸多詩人凡蒞臨瀟湘必抒以己懷。稍晚于劉長卿的戴叔倫,約在公元764年寫過著名的詩作《過三閭廟》懷念屈氏:“沅湘流不盡,屈宋怨何深。日暮秋煙起,蕭蕭楓樹林?!?中華書局編輯部:《全唐詩》卷六九零。詩人施肩吾寫過《湘竹詞》:“萬古湘江竹,無窮奈怨何。年年長春筍,只是淚痕多?!?中華書局編輯部:《全唐詩》卷五九三。鄭谷《望湘亭》云:“湘水似伊水,湘人非故人。登臨獨無語,風柳自搖春?!?中華書局編輯部:《全唐詩》卷六八一。杜牧《龍丘途中二首》(一作李商隱詩)道:“水色饒湘浦,灘聲怯建溪。淚流回月上,可得更猿啼?!?中華書局編輯部:《全唐詩》卷七一七。李群玉《客愁二首》有:“客愁看柳色,日日逐春長。憑送湘流水,綿綿入帝鄉(xiāng)?!?中華書局編輯部:《全唐詩》卷七四九。李商隱《夜意》吟:“簾垂幕半卷,枕冷被仍香。如何為相憶,魂夢過瀟湘。”*中華書局編輯部:《全唐詩》卷七五三。翁宏《秋殘》嘆:“又是秋殘也,無聊意若何。客程江外遠,歸思夜深多。峴首飛黃葉,湘湄走白波。仍聞漢都護,今歲合休戈?!?中華書局編輯部:《全唐詩》卷六五七。

看看這些跟瀟湘有關的詩作,就會明顯發(fā)現,詩人都是以一種情懷惆悵與哀思難泯的心緒來表達的。這些詩作最主要的意象歸納起來是:湘江、斑竹、深秋(殘秋)、日暮、樹林、柳色、明月、猿啼、思客、深夜。世人只知晚唐詩僧意象凄冷、詩作孤幽,殊不知在大唐隆盛繁華之起,便有詩人一旦行至瀟湘而感念至深,詩作悲怨而情景蕭然!顯然,湘怨在唐代成為一種情結是不容置喙的。唐人寫湘怨,沒有了屈氏的明顯的悲憤,沒有漢代湘怨詩的質樸,而是典型的唐詩之象:情景交融、借景抒情。無論詩人在瀟湘有多少感懷與失意,詩人都是將滿腔的情感化作可見的景色,或殘秋或明月,或江楓或竹淚。沒有狂躁的吶喊與過激的詠嘆,而是聲色兼容的哀怨,是情景相融之后升華的淡然的情愁。所以,唐詩中的湘怨,像極了漢末號稱五言佳作的《古詩十九首》。因此,用鐘嶸《詩品》評《古詩》以比唐詩湘怨之體,則最為恰當。要而言之,唐詩中的“湘怨”乃是“文溫以麗,意悲而遠”。

二、宋詞中的“湘怨”

宋至道三年(公元997年)置荊湖南路,治潭州(今長沙市),領七州:潭州,衡州,道州,永州,邵州,郴州,全州。此格局與唐實際并無太大差別。北宋詩人面對唐詩高峰,欲以理論詩,宋詩風貌大變。且有宋一代更具特點的文體是詞,甚至可以說,在宋代,詞之繁華與詩已然平分秋色。因此,以詞中之瀟湘而論詩中之瀟湘,一則更具宋風,二則于文體而言,詞中之“瀟湘”與詩中之“瀟湘”已大有區(qū)別。以宋詞之角度研究宋代瀟湘情結,據不完全統(tǒng)計,“瀟湘”之象出現在宋詞中多達164次,而以“湘”為間接意象的描寫甚至多達596次!這個數字大大超過了唐詩中“瀟湘”意象的出現。

(一)宋詞“湘怨”的三種類型分析

陳寅恪先生言華夏文化之頂峰乃在趙宋之世。宋代精致的士大夫文化的確與雄強剛健的漢唐文化有著極大差別。宋人對內在精神的追求以及生命哲理的透徹思考,讓整個宋代文化有著一種理性之光。同時,因為商品經濟的極大發(fā)展,宋代市井文化得以極大突顯,詞的興盛正是順應此種文化氛圍而得到長足發(fā)展。詞中或抒長嘆,或論小情,或悲離別,或怨負心,與詩之表現無異。在將近六百次的意象描寫中,宋詞中的瀟湘情結大致分為三種類型:風景之嘆、離別之悲與失意之怨。

1.風景之嘆

宋代江南經濟得到進一步發(fā)展。詩人詞人由北往南,眼見異于北地的山河風光,自然加以感嘆。再加上詞本身細膩融情的表現手法,因此詩人詞人目觸瀟湘之景,自然加以感嘆。而宋代邊患危機持續(xù)驚擾,因此有良知的士大夫即使面對風景極佳的江南之景,也已然悲嘆有余。在宋詞里面,對瀟湘之景的描寫隨處可見。比如晁端禮《滿江紅》描述精致優(yōu)美的瀟湘之景:

五兩風輕,移舟向、斜陽島外。最好是、瀟湘煙景,自然心會。倒影芙蓉明鏡底,更折花嗅蕊西風里。待問君、明日向何州,東南指。*唐圭璋:《全宋詞》,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第288頁。

詞人以一種清淡的筆調描繪出瀟湘之地漫煙如雨的情狀,如畫中書意,直指人心。然而明顯的是,這樣的景色卻是江湖漂泊中常見而不愿見的,因為故國他鄉(xiāng)的無限思量在內心徘徊,以至于無法駐足一地而長久廝守,所以才自然而然有了羈旅可堪之嘆。而象這樣類似的景色之嘆在宋詞中隨筆皆是。詞人怨從何指?蓋是此是風景俱佳,然而心境不佳,即使美景相伴,亦以怨而感慨人生世事。

2.離別之悲

瀟湘地處華夏之中,南來北往,東去西向,皆通瀟湘之地。唐人多有傷別之句描述瀟湘分離,宋人亦然。宋人面對離別,少了唐人之坦然自信,不是“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之澄澈寧靜,而是“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jié)”的凄清。離別之怨,在唐詩中并沒有過多的以瀟湘作為描述的背景。而在宋代,以瀟湘作為分別地點而加以哀怨詠嘆的不計其數。更重要的是,宋詞中離別的“湘怨”多以一種述情于景的手法,把已經固定的“瀟湘”意象以一種熟知的哀冷情調展示出來,沒有過多的筆墨描述瀟湘之悲,只要點出瀟湘之別,全詞中就有了一股濃濃的哀怨之情。比如,馮延巳的《歸自謠·寒山碧》就典型地表現出了宋人風致的瀟湘離別之悲:

寒山碧,江上何人吹玉笛?扁舟遠送瀟湘客。

蘆花千里霜月白,傷行色,來朝便是關山隔。*唐圭璋:《全宋詞》,第376頁。

山碧且寒,霜月更白,這樣清冷的環(huán)境下,還有綿綿不斷的哀怨之笛。幾個簡單的意象就將全詞托到一種幽冷凄清的境界。詞之結尾甚至還明言,扁舟將遠,不久就是“輕舟已隔萬重山”的千般不舍。全詞沒有直接去刻畫瀟湘之景,因為宋代的“瀟湘”已經是凄冷哀婉的意象代名。

3.失意之怨

“瀟湘”作為怨嘆在宋代其實已經成為一種非常固定的情緒意象。因為宋代詞人不再直接提出屈宋之名,而是直指“瀟湘”,甚至將別處風景也比作成“瀟湘”之景。這實際上比直接點出“瀟湘”從而透露其中的哀怨之情要更深沉一些,因為詞人一旦失意,人生處處都是瀟湘之景,“晚景蕭疏,堪動宋玉悲涼”,也就是失意人生處處都有著屈宋之怨。所以,宋人尹洙才在《水調歌頭·和蘇子美》中有著“莫問平生意,別有好思量”*唐圭璋:《全宋詞》,第395頁。這樣直接而沉重的感慨。

然而,宋人感慨瀟湘失意,與唐人相比要寬和一些。因為宋人具有明顯的思理文化,因而面對屈宋之情,其心境已然不似唐人悲憤。所以,即便是蒞臨瀟湘而有屈宋之怨,詞人也只將自己作為一種高情的隱士而卓然獨立于瀟湘。這其中典型的比如宋代的圓禪師之《漁家傲》:

本是瀟湘一釣客。自東自西自南北。只把孤舟為屋宅。無寬窄。幕天席地人難測。頃聞四海停戈革。金門懶去投書冊。時向灘頭歌月白。真高格。浮名浮利誰拘得。*唐圭璋:《全宋詞》,第401頁。

即使四海停止了干戈,他都對于投書冊表示懶惰。人生世事變遷,哪里有在灘頭閑適歌嘆清風明月來得痛快透徹呢?所以,就算是瀟湘之客,這種客居之愁沒有了悲涼失意的濃郁,詞人自謂自己乃是世間之真高格,人生名利誰又能奈何?其實,這樣一種“放浪形骸”或許在西方人看來是一種更高層次的悲哀。然而不妨將之看做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佛道精神的宋代展現。一個于世事不再關心的人,能了然于塵世紛繁之外的人,其失意之心,已經不局限于屈宋而是超越屈宋了。

(二)唐宋“湘怨”的內涵轉變

1.地異情殊

“湘怨”情結由唐至宋有一個明顯的轉變就是由深入淺。而其首要原因則是因為京都地理位置的不同。京都地理位置的不同,也就是政治與文化中心的不同,這會直接影響到唐宋詩人的審美心理?;虻靡饣蚴б猓睦砭嚯x與階層審美占有重要的因素。唐之都城在長安,生活在國都之內,與天子最近,權貴的環(huán)繞與經濟的富足,自然讓每一個文人內心都充滿了自信與斗志。所以,孟郊《登科后》才會得意地寫出詩句“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詩句。然而,唐之瀟湘與長安之地相比,當然處于一個地位較低的地區(qū)。且不論瀟湘之地的地理環(huán)境和生活水平與長安有著極大差距,單論關乎國家命脈的科舉而言,唐之湖南地區(qū)并非十分顯達。清代皮錫瑞直接指出唐代湖南地區(qū)科舉進士人數之少:“湖南人物,罕見史傳。三國時如蔣琬者,只一二人。 唐開科三百年,長沙劉蛻始舉進士,時謂之破天荒?!?[清]皮錫瑞:《經學歷史》,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204頁。顯然,在經學大家皮錫瑞看來,湖南地區(qū)在唐代的科舉情況是不容樂觀的。而在長安地區(qū),進士則多達幾十人。這樣的文化差異背后正是地位的差別。文人才士入居長安則自信滿滿,一旦貶謫遷出,無論東南西北,皆已與中心背離,絕大多數都懷抱著無限的惆悵之情。

但是到了宋代,隨著國家經濟中心與文化中心由北宋至南宋的歷史變遷,南人的熱情得到極大高漲。以杭州為政治經濟與文化中心的南宋,文人雅士沒有了流放西南或者北域的可能。東南一隅在文士心目中實際成為了安邦定國的家園,不再是與長安遙遙相望的孤地,所以宋代尤其是南宋的“瀟湘”在文士中沒有了距離上的無限哀怨。因此,其情隨著地理位置的變化而有了極大不同。

2.世易心遷

劉勰謂:“文變染乎世情,興廢系乎時序。”世道變遷容易帶來文化與認知的變遷?!跋嬖埂痹谔婆c在宋也典型地反映出變遷后的不同。中唐之前的文化崇尚雄強勁健,中唐之后的文化偏于冷暗幽思,已經與宋代文化注重筋骨思理內在吻合。所以,中唐之前的士人對于“湘怨”之孤憤表現出較為明顯的感性認知。他們以“湘怨”為怨,既是對屈氏與二妃的懷念哀悼,也是對自己生在時代夾縫中感到無限悲涼。其情冷熱與屈宋大體可謂一致。然而經過安史之亂,中唐文化表現出了反思與回歸的傾向。韓柳領導的古文運動,不僅僅只是將古文變革作為一種文本內容的強調,而是將之納入整個儒學復興的系統(tǒng)之中。所以,中唐至宋的經學呈現出來的精于內在思理的特質直接賦予中晚唐尤其是宋人一種內斂、平淡、從容與反思的文化特征。又因為前文提到的瀟湘在宋代已然不是一種相對偏遠與孤僻的地理位置,所以,“瀟湘”和“湘怨”在宋代基本上沒有了唐人那種深沉的哀怨與不滿,反而很多時候,宋代詞人的詞作中體現出了瀟湘地位的崇高,成為了他處比擬的對象。比如宋代詞人張先有詞名《河滿子·陪杭守泛湖夜歸》:“溪女送花隨處,沙鷗避樂分行。游舸已如圖障里,小屏猶畫瀟湘。人面新生酒艷,日痕更欲春長。衣上交枝鬥色,釵頭比翼相雙。”*唐圭璋:《全宋詞》,第365頁。游船所到之景,竟令詞人想到如同瀟湘之景?!靶∑联q畫瀟湘”,“瀟湘”在這里實際成為了美麗的風景,是美景的代稱。還有宋人尹洙的詞:“不用移舟酌酒,自有青山淥水,掩映似瀟湘?!?唐圭璋:《全宋詞》,第298頁。(《水調歌頭·和蘇子美》)蘇軾和張先的詞《水調歌頭》也寫到:“忽聞江上弄哀箏。苦念情。遣誰聽。煙斂云收,依約是湘靈。欲待曲終尋問取,人不見,數峰青?!?唐圭璋:《全宋詞》,第332頁。可見,瀟湘乃是一個讓人回憶和思念的地方,不再是被排斥與使人失意放浪之所。

3.辭麗怨淺

正是因為文化與地理因緣的改變,所以在宋代文本中“瀟湘”不再成為失意與孤寂的代名詞。也正是因為地位與意象內涵的改變,所以宋詞中的湘怨在文辭上顯得比唐人和唐前之人要清麗得多。同時,因為文辭的清麗,自然內在消解了詞作中所包含的作者的個人感情。詞人因為心態(tài)的改變、文化的更容與時代的發(fā)展,對于“湘怨”沒有了痛徹心扉的二妃與屈氏之怨,有的只是離人、思婦、游子等等人物的那種淡淡的哀愁與清淺的哀怨。如果把宋詞中的哀怨之情與漢末《古詩十九首》做出對比,很明顯會發(fā)現,二者雖然同是表達世間普通男女的悲歡離合,都是一種輕愁淡緒,但是宋詞要多一些綺麗的文士色彩,而古詩多一些素樸的民間味道。比如宋代詞人秦觀的《畫堂春·年十六作》:

東風吹柳日初長。雨馀芳草斜陽。杏花零亂燕泥香。睡損紅妝。

寶篆煙消龍鳳,畫屏云鎖瀟湘。夜寒微透薄羅裳。無限思量。*唐圭璋:《全宋詞》,第418頁。

全詞寫的是一個日夜顛倒生活規(guī)律錯亂的閨中思婦。淡淡的哀怨中體現出清綺的憂愁。這樣一個思婦,看著香爐中的煙消,瀟湘中的云霧,跟《古詩十九首》中所謂“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顧反。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以及“昔為倡家女,今為蕩子婦。蕩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何其相似?然而二者的哀怨與漢之《長門》、唐之《思婦》相比,實在是文辭雅艷而哀怨清淡得多。這正是唐宋“湘怨”轉型的一個非常重要的特點。

結 語

清人葉燮有“中唐之中實乃百代之中”的說法。中唐作為中國詩歌史的重要分期,將詩史概括為前漢唐而后宋明大致兩個部分。實際上,中唐亦是中國經學中漢唐經學與宋明經學的大致分期,是中國文化漢唐重“境”與宋明重“意”的大致分期,是中國思維中漢唐重“虛”而宋明重“實”的大致分期。經學與詩學都是世情文化的重要表征。所以,與唐宋世情同時而變的則是一系列意象內涵的演變,這當中自然包括非常重要的“湘怨”情結。所以“湘怨”情結自唐至宋的轉變,不僅是中國詩歌史發(fā)展的一個縮影,也是中國文化史發(fā)展的一個縮影?!笆狼椤迸c“文變”血肉相連,“文變”與“世情”息息相關,窺一斑而知全豹,文情之理不可不明,“湘怨”之變不可不彰。

(責任編輯:王學振)

The“Xiangjiang River-related Complaint” Complex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Poetry——A Case Study of Poetry in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PAN Lian-yu

(CollegeofLiberalArts,HunanNormalUniversity,Changsha410006,China)

The “Xiangjiang River-related complaint” complex is a special cultural phenomenon worthy of attention in the Chinese poetic history. Since Ehuang and Nuying portrayed respectively by Qu Yuan and Song Yu, the Xiangjiang River-related compliant complex has seen a clear clue of development in the history of poetry, and has undergone some obvious transformation in the development of poetry in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If the feeling of infinite grief and indignation unique to poetry in pre-Tang dynasties is explicit in poetry of the Tang Dynasty, the Xiangjiang River-related complaint complex in poetry of the Song Dynasty has witnessed a gradual change to some elegant and beautiful admiration for natural scenery, sorrows for parting, and sentiment of frustration. In short, the transformation in the connotation and features of the Xiangjiang River-related complaint complex is virtually a dimension in the change of the entire Chinese poetic aesthetics.

the Xiangjiang River-related complaint;poems of the Tang Dynasty;Ci poems of the Song Dynasty

2016-07-10

潘鏈鈺(1988-),男,湖北鄂州人,湖南師范大學文學院講師,文學博士,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論研究。

I206.2

A

1674-5310(2016)-09-006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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