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艷君
“傷痕教育”境遇下學生個體生命成長的探索
——從孫敏瑛的中篇小說《暗傷》說開去
鄔艷君
受現代化教育思潮的影響,當下教育的面貌煥然一新。許多學者都倡導 “以人為本”的教育理念,對學生的要求逐漸向自由、全面的方向發(fā)展,并在此領域展開了較為深入的理論研究。然而,在社會功利化的背景下,少有人關注到許多教師和父母都已經淪為了應試教育的附庸品,他們更注重的是傳授知識和技能,而忽略了對孩子生命本真的教育,“人”的生命意識顯然被淡化了。
孫敏瑛的中篇小說 《暗傷》是一部直面當下教育弊病的反思性小說,主人公方曉容 (小容)在學校受到老師和同學的侮辱與嘲笑,在家里也很少得到父母的關心和呵護。實際上,這正是從孩子的世界出發(fā)去叩問當下教育之痛的一種做法,進而也引導著我們去關注當下弱勢群體中的孩子的生存、生長乃至生命困境。本文試對《暗傷》中的困境少年——小容的生活狀況和教育需求做出相關的描述和分析,并希望以此而更清晰地展現在此般境遇中的底層少年的實際生活狀況及他們尚未得到基本教育需求等現實問題,并嘗試著在此基礎上探索孩子個體生命成長的可能。
尊重和關愛學生本是教育領域應關注的中心問題,然而近年來,“以分數論英雄,把升學率和成績作為教書育人的唯一指標”的這樣一種應試教育理念卻成為了一種普遍性的存在。學校本是一個充盈著歡聲笑語的地方,是孩子們獲得自由發(fā)展、培養(yǎng)其健康人格的理想場所,如今,學校卻在一定程度上淪為了應試教育的附庸品。而在這之中的教師亦是如此,他們呈現了庸碌化的面貌,忽視了學生個體心理的健康成長。部分教師依憑著自己的權威而輕易凌駕于處于弱勢方的學生之上,對學生動不動就無端地斥責、謾罵、冷嘲熱諷、橫眉怒對甚至冷眼相加,根本無心于尊重和關愛學生,毫無民主、平等可言。小說 《暗傷》的主人公方曉容是一名初中生,處在享受國家義務教育的階段,可學校教育帶給她的卻是無盡的“暗傷”,無論是老師還是同學的嬉笑、嘲諷,都給她幼小的心靈造成了不可磨滅的打擊。明慶華在 《論教育中弱勢子女受歧視問題》一文中談到了現階段學校教育中出現的歧視問題,即存在對弱勢群體子女的自尊心和愛心進行毫無底線的踐踏和不公平的待遇等現實狀況。[1]楊美美作為一名語文老師,沒有盡到教師應盡的責任和義務,“無端地斥責、謾罵、歧視學生”是她的慣常行為,她還動不動就讓學生掃地、罰站等。特別是她按學生的成績來排列三六九等、以捐錢的多少來衡量一個學生的愛心,及不換座位 “擁護”成績好的學生等做法,更使很多學生的心理產生了不可磨滅的“暗傷”,進而也導致學生們唯分數、唯利、唯財是從,忽視了學生其它向度的發(fā)展。老師楊美美秉持 “沒有懲罰的教育是無力的教育”[2]這一教育理念,在學生小容看來,這其實是一種“破教育理念”,小容對老師虛偽而做作的造謠事件也十分不滿。在一次語文課上,小容指出了老師的發(fā)音標準問題,老師就用手指戳小容的額頭,訓斥她、恐嚇她,最后還讓小容寫檢討。最終,小容的檢討里寫的雖然全是對老師楊美美的溢美之詞,她的內心卻強烈否認,似乎感覺自己什么時候也變得如此虛偽討厭。楊美美對小容的刻薄話語及老師間的相互逢迎、應和,導致其他同學也對小容產生了排斥和嘲諷心理,“她顯得孤孤單單,她總是把頭縮在她的紅圍巾里,像一只鴕鳥”。在這個無法相融的集體里,由于她的成績差、家庭條件不好等因素,小容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錯的,她的命運里逐漸寫滿了 “傷痕”二字??梢钥吹剑趯W校教育的困境中, “教師、同學和弱勢孩子如何相融”可以說是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
我們知道,教育是家庭、學校、社會三者的有機統(tǒng)一,那么,豈能廢棄家庭教育,讓孩子失去這一可靠的教育資源?劉良華在其 《父母對孩子的影響》一文中指出,首先,家庭的經濟情況會影響孩子在學校的學業(yè)成績,孩子需要最基本的文化資源;再者,父母不要因為教育孩子而完全失去了自己的休閑生活,為了孩子而忘記自己,這樣破釜沉舟式的期望使孩子遭受沉重的壓力,父母以愛孩子為借口,同時也以愛的名義破壞了孩子的成長。[3]小容的母親素云是個在菜市場賣菜且沒有多少話的人,后來還積勞成疾,父親則是個蹬三輪且善良誠懇的人。他們整天都在為生活疲于奔命,和小容的溝通甚少。孩子內心的壓抑太多,她沒有可以傾訴的對象,漸漸在尋找寄托而又無望的過程中失去了年輕而寶貴的生命。家庭的經濟條件是支撐整個家庭生存發(fā)展的重要支柱,父母為經濟而奮斗是無可厚非的一件事,可是當這件事與孩子的培養(yǎng)相沖突時,取舍之間就是父母們面臨的一項重要課題。肩扛著家庭未來的重擔外出務工的父母越來越多,孩子呆在祖父祖母或外公外婆身邊,逐漸淪為了“留守兒童”。更值得一提的是,有些父母雖然切實地呆在孩子身邊,卻形同空氣,這樣的行為會讓孩子的內心越發(fā)渴望得到關愛,實際上,這種情況對孩子的傷害和影響是最大的。孩子是一顆萌動的種子,它需要陽光和凈水,而不僅僅是時常的機器修剪和外在打理。種子也需要長出枝椏,汲取各種營養(yǎng),自由茁壯地成長。有些父母不顧 “種子”的內在渴望,一味地希望將孩子塑造至自己心中的完美形象,甚至將自己未完成的人生理想強附在孩子身上,然而,這卻也同時成為了殘害無辜生命的葬場。小容的父母不清楚其在學校的生活狀況,總是一味地要求她好好讀書、有一個好成績,也總認為孩子所受的 “教育”全在學校,從未和她有過心與心的交流。小容多次想和母親傾訴自己的內心想法、理想職業(yè)以及在學校的委屈,可是因為母親工作太累和沒有時間而一一被忽視和略過了。雖然母親每次掙的錢都要小容幫助整理,希望于眼見母親的辛勞中給孩子以學習的動力,但是這也同時給一個尚未成年的、心思纖細而脆弱的孩子造成極大的心理負擔。當小容發(fā)現假錢,自己將枕頭下的真錢給母親、將假錢撕掉時,引來的卻是母親的一頓怒罵,小容心里很是委屈。而父親則早已對小容的成績失去了信心,每次看見女兒就心情不好、在背后唉聲嘆氣,給了孩子太多的負能量。小容曾想 “如果能成績優(yōu)異,老師、同學,還有爸爸媽媽,至少能待我好點吧?!痹诩依锴謇涞姆諊?,她無法感受到愛的溫暖,甚至對自己的存在有些絕望。中篇小說 《暗傷》確實折射出了當下家庭教育中的 “藩籬”,呈現出的可謂是一種 “傷痕教育”。如此,真正的關懷之意又何處可尋呢?
在當前的教育視閾下,“以人為本”的教育理念有著如下意蘊:“第一,尊重和關愛學生的生命本性是起點和奠基石;第二,培養(yǎng)學生豐富的社會屬性和鮮活的個性是核心內涵;第三,觀照學生的全面持續(xù)發(fā)展是終極目的?!盵4]然而,在大工業(yè)化生產的背景下,這似乎是一紙空文。因為,此一背景下強調的是培養(yǎng)適應社會發(fā)展需要的人。具體而言,人們?yōu)榱俗非笮剩岜局鹉?,過分注重對孩子進行知識和技能的訓練,而忽視了對學生生命情性的培養(yǎng)。
筆者認為,在學校教育方面,師德建設的靈魂主要是關愛學生,其中,教師的行為舉止對學生健康成長的影響尤為關鍵;在家庭教育方面,對于孩子來說,家庭是一個溫暖的港灣,父母的關懷與呵護無論在何時,都是孩子成長道路上堅定的陪伴。
教師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著名的教育家陶行知曾說: “學高為師,身正為范。”學者謝禾華、袁海林也談到:第一,為人師表、以身作則是師德建設的基礎;第二,熱愛教學、關愛學生是師德建設的核心。[5]首先,教師應為學生樹立榜樣,用高標準要求自己,樹立正確的育人觀。教師的行為舉止有正負兩個方面的影響。并且,孩子由于尚未成年,自主辨識能力較低,教師的負面行為更容易成為孩子們學習的參照。我們需要銘記的是:“生命是教育的起點,也是教育的歸宿,關懷是教育的責任,也是教育的態(tài)度?!盵6]再者,教師要經常與學生和家長進行對話交流,以便建立一種彼此間的相互信賴。對話交流是教師與家長共同培養(yǎng)孩子的基礎,是孩子健康成長的必要保證。小說中的老師楊美美就明顯地缺乏與學生及其家長的互動交流,從而輕易地對學生產生了偏見的情緒,而忽視了對學生的內在心理需求和學生情感價值觀等方面的培養(yǎng)。最后,教師應對學生所做的符合正確價值觀的事情給予認可和鼓勵。對學生的最大尊重,莫過于認可和信任,這是建立 “關懷教育”這一師生關系的奠基石。我們可以猜想,如果老師能對小容將親手折的千紙鶴送給同學這一行為予以贊揚而非批評,小容的內心或許就能因此獲得一些安慰吧。
“家庭”應該是 “溫暖”的一個代名詞,對于孩子而言,他們需要的不僅僅是名義上的“家”,而更是父母在實際行動上的呵護和關愛。而 “當前的家庭教育中功利主義與工具主義盛行,只關心兒童對生存所需的知識與技能的掌握,而忽視兒童更深層的精神生命的成長;只一味地迎合學校教育,忽視了家庭教育獨特功能的發(fā)揮?!盵7]首先,父母是守護孩子生命的天使,在相處的過程中,作為家庭教師的父母首先應以身作則,做到事事躬為,保持高尚的節(jié)操。這是教育孩子的有效方式之一,讓孩子知其然、明其道,塑造起健康、完善的人格?!凹馘X”一事中,小容母親的做法就可以說是一種錯誤的示范;其次,父親和母親之間要加強溝通,密切關注孩子的發(fā)展狀況。父母間的微妙關系必然對孩子的成長產生重要影響,母愛和父愛的融合,是促進孩子完善人格的重要條件。為生活而疲于奔命是小容父母的真實寫照,生活的艱辛壓抑了這一家人,母親每天在菜市場賣菜早出晚歸,最后生病住院了,而父親蹬三輪車,因此,兩人每天回家言語少之又少。及至小說末尾,當父親在聽完小容的傾訴后,才感受到自己的女兒居然承受了那么多,他的內心感覺沉甸甸的,一種后悔、一種自責油然而生;再者,父母要學會放松自己,給自己一些自由活動空間,讓孩子感受到生活環(huán)境的自由與快樂。小說中有多處關于生命重要性的片段描寫:小容母親生病了,差一點就延誤病情,得不到救治;一個年輕媽媽的孩子從六樓摔下不治而亡;一個年輕的單位領導人由于喝牡蠣粥不慎噎死了。生命的無常讓父親感受到 “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孩子能讀好書自然最好……那干脆讓她活得輕松快樂一點。沒錢人有沒錢人的苦,有錢人有有錢人的苦?!备改笐獜纳畹蔫滂糁薪夥懦鰜?,及時反思、反省自己,充分理解孩子的感受,讓生命教育成為一種可能,讓孩子在自己的心靈花園中自由翱翔。
“‘天命之謂性’是 《中庸》開篇提出的第一個基本命題,是對 《中庸》中的生命思想的集中表達和總體概括,揭示了生命的本源性、普遍性、目的性?!盵8]生命的成長本就是追求本性的一個過程。如是,以孩子的自然天性來培養(yǎng)他,何樂而不為呢?教育者和受教育者都是自然萬物的一種化身,他們在教育領域作為不同的角色而分工合作,教育者起著主導作用,受教育者是學習活動的主要對象??尚≌f中所呈現的卻是反其道而為之,楊美美機械地教育學生,并未真正尊重學生的生命,忽視了對學生生命情性的培養(yǎng),只注重學生在應試成績上的進步。父母對孩子也未能做到生命本真的教育,自己沒有生命意識的存在,每天都在外在的物質世界疲于奔命,他們在忽略了自己精神世界發(fā)展的同時,甚至對孩子也實施了強迫性和陰霾性的教育,致使孩子陷入了孤單的境地,直至最后喪失了寶貴生命。我們不能確定誰是扼殺孩子的真正兇手,但是我們知道,良好的教育已成為了一種共同的呼聲,唯有這樣,孩子個體生命的健康成長才有實現的可能。
這是一篇直面當下教育弊端的小說,值得我們大家共同反?。何覀冊撊绾巫鹬睾⒆觽€體生命的成長?作者孫敏瑛是一名礦工的女兒,在童年時代,她曾經歷礦區(qū)生活的困苦和艱辛,明白如何直面生活:“一個人,如果終日只為追求物質埋頭努力,而不去理會精神的花園,那么這個人的內心將會雜草叢生,一片荒蕪。”孫敏瑛曾寫過一篇散文——《舊痕》,反映的是她少女時代的一場紅色夢魘:因家里窮,母親只買了一匹紅布,因而總給小敏瑛穿紅布衫,遭至班主任的歧視和忽略,這條舊痕至今糾結于心、無法釋懷。因此她認為,小草一樣的孩子,最幸運的莫過于能遇到一個溫和親切、靈魂潔凈的好老師了。她用自己的生活經驗書寫小說,以孩童視角去觀照當下社會的教育弊病,這是一名作家對底層弱勢群體生存狀態(tài)的同情和關懷,也是她自覺承擔社會責任的一種體現。在 《暗傷》這一小說創(chuàng)作中,孫敏瑛強調教師面貌和父母角色的重要性,表達了作者對孩子個體生命成長的關懷。學校教育和家庭教育二者相互聯系、相互依存,在學校教育中,教師關愛學生是一種不可或缺的教育方式,這既是對學生生命的體察和關愛,又是對自身生命狀況的反思和總結,家庭教育亦是如此。在強烈的生命關懷意識的推動下,孫敏瑛展現出對底層群體的同情、對當下教育的憂慮,以及對生命成長的批判,她試圖通過孩童的教育困境,來調整學校教育和家庭教育之間的關系,表現出一種對生命成長、生命教育的盼望。
當然,孫敏瑛的教育小說所反映的問題只是教育領域的冰山一角,教育作品的創(chuàng)作要持續(xù)直面當下的問題,以敏銳的筆觸痛尋問題深處的根源。作家在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在自我對文學價值認識的基礎上,需要依據自己的生命活動形態(tài),遵循人的主體意向,自由自覺地表現出對教育的看法和思考。并且,文學與時代又是相互聯系的因子,好的作品能 “反映出文學對人性,對時代精神的深刻精神的觀照方式的深刻變化?!盵9]當下,許多作家都表現出了良好的創(chuàng)作愿望,著力于反映當下教育問題,寄托自己的教育希冀。例如:程維佳 《二〇〇九年的招生》反映的是在高考教育制度下,教師功利化的悲哀;季棟梁 《教育詩》反映的是教育的歧視問題對學生造成致命的危害;俞莉 《寶貝》反映的是家庭教育的失敗等。在我們看到作家們對生命生存狀態(tài)的書寫、對生命個體的觀照的同時,也要意識到作家們對教育理想的追求。這些創(chuàng)作,讓我們能夠從不同視角看待教育問題,對開展我國教育現狀的思考和研究具有不可估量的借鑒甚至是指導性價值。
當前,加強社會對學生個體生命成長的關注是關乎教育命脈的一項基礎性工程,無論是大刀闊斧的教育改革,還是微小的局部調整,對教育本真形態(tài)的回歸是其題中的應有之義。不管怎么說,我們的教育要想從根源上擺脫困境,就必須要淡化教師的功利化觀念;必須要加強學生的思想道德教育,切實地把 “以人為本”的教育理念落到實處,鑄造民族精神。否則,中國的現代教育將無法從根本上擺脫教育質量普遍下降的趨勢和困境,最終的后果就是侵蝕了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根基。教育的真正本愿應是以人為本,以愛為中心,從而使孩子的生命成長成為一種可能。
注釋:
[1]明慶華:《論教育中弱勢子女受歧視問題》,《中國教育學刊》,2003年第5期,第11頁。
[2]孫敏瑛:《暗傷》,《清明》,2015 年第 1 期,第 43頁。該作品引文出處下文不再一一標注。
[3]劉良華:《父母對于孩子的影響》,《中國德育》,2009年第3期,第47頁。
[4]姚姿如、楊兆山:《“以人為本”的教育理念蘊意》,《教育研究》,2011年第 3期,第 17頁。
[5]謝禾華、袁海林:《關愛學生鑄造師魂——由近日二則案例談新時期下的師德建設》,《湖北經濟學院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 7期,第158頁。
[6]程瑞娟:《關懷教育理論視閾下學生個體生命的成長》,2009年河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指導教師:劉濟良,第80頁。
[7]李瑩:《生命化家庭教育的理論和實踐初探》,2013年陜西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指導教師:孫峰,第3頁。
[8]李卯、張傳燧:《“天命之謂性”:〈中庸〉的生命思想及其教育哲學意蘊》,《湖南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報》,2016年第1期,第24頁。
[9]陳曉明:《文學與時代及其個人經驗》,《文藝報》,2013年4月22日,第003版。
(作者單位: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
編輯:舍予
責任編輯: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