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宇
走過萬水千山,看過天地洪荒,她打沙漠歸來,帶著意興闌珊的美麗,繁華落盡的蒼涼,一如煙花般寂寞,月光般冷傲。不爭凡塵冷暖朝夕,不懼人生聚散悲喜,她是滾滾紅塵中瀟灑的三毛。
踮起腳,我們就能離幸福更近一點嗎?
浮生若夢,一夢千尋。煙花三月天,三毛降生重慶。彼時的霧都雖不及江南那般姹紫嫣紅開遍,卻也別是一番鶯飛草長柳意濃。顛沛流離的動蕩歲月里,小家的蓬轉(zhuǎn)飄飛總要緊緊依附于民族的興亡。當(dāng)日寇肆虐的狼煙被八年抗戰(zhàn)的淋漓鮮血撲滅,三歲的她終是能唱著和平的歌謠,隨父母遷回早已是滿目瘡痍的南京。而那烏衣巷口斜斜的夕陽,桃葉渡畔窄窄的畫廊,似乎也在訴說著流年易逝、情仇隨風(fēng)的滄桑。
然而容顏易變,魂魄難老。春意再臨時,戰(zhàn)后的金粉之都依舊是那花柳繁華地,富貴溫柔鄉(xiāng)。不老的山水氣節(jié)滋養(yǎng)著聰慧早熟的三毛,她打撈起紅粉佳人的金簪銀釵、風(fēng)流才子的玉佩折扇,亦參透了秦淮河畔的亡國遺恨、血濺桃扇的堅韌決絕。滾滾紅塵浪滔滔,光陰雖已追不回,但那兒女家國的滿腔熱情卻能載著川澤草木的淺舟,穿梭過時間的風(fēng)浪,她邁步走入城中的草木愁腸,似是離幸福近了點,嘗一嘗,原來是縷縷情絲的味道?;蚝薜猛慈牍撬?,或愛得痛徹心扉,那永不老去的情,就是幸福的蜜漿。
金陵遺事的浸潤讓三毛愛上了汩汩流淌的文字,也愛上了孤獨寂寞。躲進南京鼓樓里的日子,文學(xué)這座風(fēng)情嫵媚的花園竟悄然無息地孕育了一代絕世才女。木偶奇遇仙女和鯊魚,紅樓醉夢唱冷熱腸。結(jié)緣文字,時而期期艾艾心有郁結(jié),時而瘋瘋癲癲破涕為笑。她讀懂了青埂峰的造化神秀、天地曼妙,亦讀懂了鴻蒙太空的滄海桑田、萬物歸塵。我們總記得三毛背起行囊流浪四方,卻忘了她孤冷伏案、推敲文字的模樣。才華不能寄托于與生俱來的天賦靈性,春耕秋耘才是才思的源泉。院里的米粒碎光無法滿足她對烈陽的灼灼渴望,紙上的溫?zé)嵛淖植荒芴铒査龑θ松霓A轆饑腸。踮起腳,就能離幸福更近了嗎?是的,會更近的。但若只踮起腳咀嚼文字卻不瀟灑行走,率性闖蕩,怎會踏破一程風(fēng)雨煙草,經(jīng)歷一番愛恨情仇?而那滾滾紅塵中浮浮沉沉的幸福,不正在于瀟瀟灑灑地走一趟,愛一場?誰說花好月圓是幸福?生死離別亦痛苦,幸福與否,不在于生命長短,而在于是否痛快地活過。
寂寞的大風(fēng)嗚咽吹過,撒哈拉的黃沙深厚雄壯。落日將沙漠染成凄厲恐怖的血紅,寒冽的月光又倏爾灑下蝕骨的冷,茫茫大漠一派詩意的蒼涼。爬滿密密麻麻蒼蠅的電線,光禿禿的電燈泡,糊不平的水泥地,深灰色的空心磚墻,三毛可以忽視;只流濃濁綠色液體的水龍頭,墻角呼呼灌風(fēng)的殘破缺口,旅途的顛簸之苦,風(fēng)沙的割膚之痛,三毛也可以忍受,唯有文字不能妥協(xié),沙漠不能離棄。她筆下生動流淌的文字使沙漠的嫵媚纖毫畢現(xiàn),竟也漫不經(jīng)心地傾倒了一眾海內(nèi)外華文讀者。之后的她,曾簡居愛琴海,曾流浪南美洲,日子一如瀟灑的過往,卻再難重獲如此熱烈的掌聲。不是她超越不了自己的文字,而是超越不了曾經(jīng)的那段大漠生活。
滾滾紅塵聚散離合,她與荷西曾六年錯過,七年擁有,然后,又用一生別離。曾在這片熱土上紅顏盡歡,笑傲風(fēng)云,卻辨不清滿天星辰,哪個才是永久陪伴自己的那顆。其實,把人生的希冀寄托在別人的身上是多么不安全,那些或淺淺住在心上,或妄圖刺青銘記的人,都無法承諾攜手終生。飄零半世,擋不住滾滾紅塵。痛痛快快地愛了一場,與荷西,與撒哈拉,三毛終是抓住了浩蕩紅塵中的幸福。
有些夢,不敢輕易說出口,唯恐他人恥笑;有些夢,總是輕易說出口,不曾付諸行動,卻喊出嚇人的噱頭。粗糲的三毛,卻總比常人多一份勇氣,三份行動力。只可惜真正理解的人太少,隨波逐流的人太多。
臺北的氣溫驟降,似是為這悲情才女的離世送行。她的擅自離開是一個謎,一如她的流浪輾轉(zhuǎn),蒼涼絢麗。有人說她悲觀厭世草結(jié)此生,有人說她畏懼疾病臨陣脫逃,有人說她洞察世態(tài)過于精明,有人說她精神無托了無追求。抑或,如白先勇所說,這是一個拒絕成長的生命流浪者,為了抵抗時間的凌遲而自行了斷,向時間老人提出了最后的抗議。
倘若三毛重生,仍不會在意世人對她的非議。因為滾滾紅塵,要有一顆淡定灑脫、堅強勇敢的心。而我們,也要學(xué)會一點點靠近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