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柏霆
我們總忙過這年頭的最后一個夜晚。
和小伙伴們放完鞭炮,訪過親戚朋友,吃過曾經(jīng)垂涎三尺的美食,便要想個玩耍的法子來——纏。
飄蕩在屋外的風聲似“年”在作孽。夾雜于其間的雨聲似乎沾染了狂暴,那風聲越發(fā)凄厲逼人。幾個小伙伴們一同鉆入年糕大媽的廚房里。這廚房如此小,僅能容下我們幾個搗蛋鬼。趁著大媽不注意,偷偷地在鍋里撕下小點的年糕(哪敢蘸糖吃),一股腦兒地塞在嘴里。有時蒸鍋太燙,手放下去就迫不得已地收回來。但即使被燙了也只得將兩手抱攏躲在衣兜里,免得讓大媽知道。可我們調(diào)皮的鬼主意總逃不過大媽的眼睛。每當大媽掀開鍋蓋準備取出這柔滑滋嫩的年糕時,便會看見那被我們偷偷撕走的小口兒。她總會笑嘻嘻地對著我們,然后裝出兇巴巴的樣子,問道:“是那只小老鼠偷咬了這一口兒?。俊?/p>
她將那塊不整的年糕放在盤里,拿來刀沿著不平整的小口切下一小段來,舉著小段兒,說道:“好啦,讓那只偷吃的小老鼠把這點也吃了吧!如果沒人承認,那就我吃了。”大媽故意把這小段兒放在嘴邊,但還沒來得及再看這誘人的小段兒一眼,就被那群是鼠非鼠的小伙伴們搶去吃了。后來呢?后來,那個搶到偷吃了的大毛喜笑顏開,故意抿抿嘴裝出一副好吃極了的樣子,而那些沒搶到的小寶、阿亮、小小呢?他們嘟著嘴,徑直走出廚房,到對門的阿叔家湊熱鬧了。
我們這群搗蛋鬼都知道,對門的阿叔有些“孩子氣”,總喜歡我們喜歡的東西,愛和我們一起玩。
他又俏皮地在門口迎接我們了,畢竟每年都是這個時候來找他,他自然也熟識了規(guī)律。那幾個沒搶到的小老鼠們便佯裝出失落傷感的樣子,這足以打動阿叔的心了。他是最擔心我們傷心的——畢竟要過年,他怕我們的哭會帶來晦氣。阿叔從里屋拿出我們最喜歡的小甜點給那幾個小老鼠吃,他們似乎略占上風,轉(zhuǎn)頭瞅瞅那搶到小段兒的大毛,舉著那甜點在他的眼前晃來晃去。
大毛心動了,“搗蛋哥哥,我也要,我也要!”
“好好好,都有啊,每個人都有!”阿叔又從里屋拿出更多的甜點擺在我們面前的盤里,“盡管吃,過年了,吃得開心點嘛!”他樂呵呵地坐下來,看著我們搶著吃的丑態(tài)癡癡地笑了。
“咦,你怎么不吃?。堪⑹暹@東西多著呢,盡管吃!”
“阿叔,我不餓,他們這么喜歡就讓他們先搶吧!”其實我那是已經(jīng)有些餓了。
阿叔端著椅子到我旁邊,示意我也坐下,悄悄對我說:“不餓也隨便吃,這些糕點也吃不飽的。阿叔幫你一個人拿一些,別再被他們搶了?!彼肿哌M里屋去了,真不知道他家究竟有多少吃不完的甜點。小伙伴們也搶完了,盤子里空蕩蕩的,連一片糖紙也沒有留下。他們也感覺有些沒勁了,這晚上不搗蛋一下也就沒有意思了。
阿叔本以為那群小家伙還在那里瘋搶的,沒想到個個都靜坐在椅子上,還瞪著眼睛看著他手上為我拿來的糕點?!皳v蛋哥哥,怎么現(xiàn)在才把這最美味的糕點拿出來呀?我們都等急了?!卑⒘琳f著便走到阿叔跟前,奪去了最大的一塊糕點。
“喂喂喂,你怎么在我面前搶呢?我還沒說這讓你吃呢!”阿叔的原計劃被徹底毀壞了——我看著他不安的神情,按捺不住猜起了他的心思。
“搗蛋哥哥,你端出來不給阿亮吃,是給我吃的吧!你的好意我接受了!”話音剛落,阿亮手上那最大塊的糕點已經(jīng)落在了小小的手中了。小小是個機靈鬼,她早就盯上了阿亮手里的那塊提拉米蘇芝士糕,趁阿叔沒回過神來,先下手為強。
“小小,你敢搶我的東西,想吃我拳頭?”阿亮說不過別人就喜歡打,上次花花被他打哭了全村的人都知道。
“哼,你來搶啊?你跑不過我。”小小得意地大口咬下糕點,沖著阿亮做了個鬼臉,就朝著門外飛奔而去。阿亮也沖出去了,在屋外傳來嘹亮的歌聲和叫聲。
終于阿叔朝著椅子的方向走來了,阿瓜偷偷地嘆了口氣,又故意振奮精神,手依然放在阿叔的椅下。阿叔果真沒有發(fā)現(xiàn)阿瓜的企圖,因為沒有人會想到那令人捧腹大笑的“學生打老師”。他剛要坐下,阿瓜迅速將椅子一抽,阿叔便“撲通”一聲坐在了地上。屋外的風聲突然止了,接著就是一陣哄然的大笑聲。笑聲在那狂暴的風聲中隨絲絲涼的空氣互相撞擊,有碎了一縷縷的,再也聚不攏來,就讓新的起來,追著未碎的那一個,又馬上把它也撞碎了。阿叔仿佛覺得笑聲在黑暗的空中撞擊,逃跑,追趕。
“阿瓜!”我們幾個孩子大叫起來,似乎想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阿瓜這個能把“搗蛋哥哥”都戲耍的人。阿瓜并沒有不好意思,在這歡歡喜喜的大年夜,他做到了一個自以為別人無法做到的事情,雖然口頭說著“對不起,有沒有受傷啊”的慰語,而心里卻昂起頭,踉踉蹌蹌地走了出去。
風聲漸消,所有的塵埃都緩緩聚攏,轟響黑乎乎的天地,便再也無處看見了。那混合于一體的天地所擠出的世界重新清明起來。
冥冥中聽見遙遠的敲鐘聲了,只是我們這兒的新年標志,聽到這鐘聲便到了新的一年了。陸續(xù)的煙花騰空,鞭竹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