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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慈的目光

2016-03-29 09:56阿成
時代文學(xué)·上半月 2015年7期
關(guān)鍵詞:芍藥花伯爾尼少爺

阿成

黑龍江這個地方起名字都和當(dāng)?shù)氐纳?、水、植物有關(guān)。這是很美的,預(yù)先便有了可視性。啊,你看這漫山遍野的芍藥,你看旁邊的那個小鎮(zhèn)子,沒錯,它就是芍藥鎮(zhèn)。

芍藥鎮(zhèn)在一個平緩的坡地當(dāng)中,周邊的山丘,即突起的一丘一丘的平原,都長滿了健碩妖艷的野芍藥花。這兒的野芍藥花的花球,朵朵都像雞蛋那么大,而且生命力極強。我母親活著的時候很喜歡野芍藥花(這可能跟她是滿人有關(guān)系,滿人都特別喜歡花)。后來母親走了。從那以后,凡母親的祭日,我都要去野芍藥坡那兒采來一束芍藥花供在母親的遺像前——半個月過去了,野芍藥依然艷美如初,母親一定會很高興。

野芍藥鎮(zhèn)因醉人的芍藥花,成了一處旅游觀光的好地方。其實,在解放前,到了野芍藥花盛開的時節(jié),這里的游人就不斷了。一方面是和喜愛的野芍藥花有個約會,另一點,也是最重要的,在戰(zhàn)火四起的年代,這兒就像一處天賜的世外桃源,幽靜,平和,安逸,安全。

野芍藥鎮(zhèn)雖然稱之為“鎮(zhèn)”,但版圖并不大,小鎮(zhèn)上像樣的街只有一條。這條鎮(zhèn)街類似今天的商業(yè)街,除了一些旅店和飯館之外(包括我們現(xiàn)在稱之為的“家庭旅館”),其他的如藥店、小診所、鞋店、雨具店、郵局、浴池、服裝店,還有書店和眼鏡店(挺文化吧),正所謂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我,就是那家眼鏡店的小老板。

記得那是一個芍藥花含苞待放的時節(jié),已經(jīng)有游客陸陸續(xù)續(xù)地來了。小鎮(zhèn)上的人們正滿心歡喜地為游客們做著各種各樣的準(zhǔn)備。這也是一年當(dāng)中小鎮(zhèn)人最開心的日子。只是萬沒想到,一架侵華日軍的飛機飛到了小鎮(zhèn)的上空,還投下了幾枚炸彈。這一下徹底打破了小鎮(zhèn)的寧靜,讓那些觀賞野芍藥的外地人大驚失色。不過,事后表明,這并不是日軍要侵占和進攻的信號。只是到了今天我也搞不清楚,日軍的轟炸機為什么要在這里丟下幾枚炸彈呢?我們這一帶既不是軍事要地,也不是國軍和共軍的軍營,不但在軍事上沒價值,就是在經(jīng)濟上,也不像那些有森林、煤礦、金礦的地方有利可圖。它就是一片偌大的野芍藥園而已。后來,有人根據(jù)日軍的狼性推測,一定是小鬼子看不得如此美麗的風(fēng)光,才扔下幾枚炸彈破壞一下。也是警告這里的人們:日本人無處不在。

轟炸后的第二天上午,小鎮(zhèn)又恢復(fù)平靜了。我正在店里打掃灰塵,準(zhǔn)備迎客?;蛟S有人會插嘴說,芍藥鎮(zhèn)還缺一個眼鏡店嗎?況且芍藥鎮(zhèn)的人視力都很好,僅有老年人需要戴老花鏡,但老花鏡家家都有一副,代代傳下去就夠用了。說的沒錯,可是您想到了嗎?在那些外地來的游客當(dāng)中,有不少是戴眼鏡的人。在那樣的時代,能出門去旅游,特別是到一個在地圖上幾乎找不到的芍藥鎮(zhèn)來欣賞芍藥的人,如若沒有一定的經(jīng)濟實力,是不可能成行的。而且他們當(dāng)中很多是文化人。您知道,有文化的人十個有八個是戴眼鏡的。除了戴近視鏡的外,不少游客為了防止強烈的紫外線照射,或者為了時髦、風(fēng)度、酷,還會戴上墨鏡(今人稱“太陽鏡”)。您想啊,千里迢迢地來了,又走這么遠的路,鞍馬勞頓的,難免他們當(dāng)中的哪位,眼鏡會一不留神出現(xiàn)一些損壞,怎么辦?這就需要找眼鏡店幫他們修好。我的眼鏡店就是在這種情勢下開張的。沒錯,您也看到了,我的鋪面不大,僅一個十平方米左右的堂鋪。怎么說呢?以此維持生計倒也說得過去。畢竟我的主顧都是一些有錢人。即便是窮,也是窮大方的人。我喜歡他們,為修配眼鏡的客人免費提供咖啡。

至于為什么我能夠在這樣一個幾乎默默無聞的、幽靜的小鎮(zhèn)上開成一家眼鏡店,這還要回到我的少年時代。少年時,由于家里生活清貧,于是,我就被父親送到城里(離小鎮(zhèn)大約有三天的路程)的一家有錢人家當(dāng)小工,或稱“仆人”。我去的時候 ,非常巧,正趕上這家的少爺準(zhǔn)備去瑞士留學(xué),為了照顧少爺?shù)纳?,老爺就安排我做少爺?shù)男∈箚?,跟他一塊兒遠渡重洋去瑞士讀書。還專門去成衣鋪為我做了兩套衣服,穿上之后,我的形象一下子變了。

我們?nèi)サ氖侨鹗康氖锥?,伯爾尼。伯爾尼同我的家鄉(xiāng)芍藥鎮(zhèn)差不多,除了周邊的風(fēng)景好,重要的是那里沒有戰(zhàn)爭。到了伯爾尼之后,開始的那一段日子,少爺在伯爾尼大學(xué)讀書倒也安心。我雖說是他的仆人,其實就是他的一個伴兒。有時候少爺讓我跑腿兒,去市場街給他郵信、買一些生活必需品,或者零食之類的(他怎么那么愛吃零食呢),其他就沒什么事了。當(dāng)然,畢竟我們到了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為了方便同西方人交流,我就陪著少爺一塊兒學(xué)習(xí)當(dāng)?shù)氐恼Z言(主要是我問,他答)。瑞士有三分之二以上的人是說德語的。聽說世界上最難學(xué)的那些語言當(dāng)中就包括德語。可我倒是沒覺得怎樣辛苦。自然,我說的德語不能和少爺相比。但是那些普通的日常用語,僅半年時間我就能應(yīng)付自如了,還能讀懂街上商店牌匾上的字和一些商品的名稱。

少爺很好,在我們一塊兒出門玩兒的時候,去蘇黎世,去日內(nèi)瓦,去巴塞爾,去洛桑,去少女峰等地,他都嚴厲地告訴我,不準(zhǔn)我管他叫少爺,叫表哥。這樣一來,我就成了他的表弟了,他也是這樣稱呼我的。開始我以為這是一種友誼,后來明白了,這是少爺?shù)囊环N心胸、境界、文化。什么叫文化,就是更廣闊的胸襟。總之,在瑞士陪讀期間,我和少爺處得就像親兄弟一樣,甚至連洗衣服、打洗腳水這樣的一些本應(yīng)由仆人做的活兒,少爺也不讓我干。他告訴我說,你應(yīng)當(dāng)自立、自強,要做一個有骨氣的中國人。我就嗤嗤笑,他看著我這副怪樣子很生氣。沒錯,他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不過,我們很快又和好如初了。記得少爺還挺感慨地說,青年人之間的事好辦。中年人之間就麻煩一些。到了老年,一切都看開了,人也客氣得很啦。

不知道是什么緣故,少爺?shù)难坨R經(jīng)常壞(他想事的時候喜歡擺弄眼鏡玩兒),不是眼鏡上的鼻托掉了,就是連接眼鏡腿上的螺絲搞丟了。他還自圓其說,男人嘛,就這樣。他這樣,我就得去市場街找眼鏡店為他修理壞掉的眼鏡。不過這也挺好的,不然我在瑞士干什么呢?咋自立,咋自強?。吭僬?,我還可以趁機看一下伯爾尼這座靜謐安詳?shù)男湔涑鞘?。我喜歡走在那條16世紀(jì)的拱形長廊里,拱廊總共有七八公里長,里面是大商場、時裝店、珠寶店、古董店、鐘表店、工藝品店、甜食店、巧克力店、咖啡店和飯館等等。沒錯,伯爾尼以“表都”著稱,鐘表商店比比皆是;伯爾尼也被稱之為“泉城”, 而且每個泉都有泉柱塑像,像希姆遜噴泉、安娜塞勒噴泉、旗手泉、風(fēng)笛手泉、摩西噴泉、黎夫里噴泉、射手噴泉等等。我最喜歡去看克拉姆街上的那個古老鐘塔。正點敲鐘時,鐘盤下方就會有一個渾身披金的小機器人開門出來,用錘子敲打頭上的鐘,同時還有“時間老人”揮動手中的琵琶,一只公雞出來打鳴,一對小熊也跑了出來,非常奇妙有趣。據(jù)說,這座鐘的機件是16世紀(jì)瑞士制造,是瑞士鐘表工業(yè)和海爾維希亞文化藝術(shù)的象征。

我經(jīng)常去的是那家“仁慈的目光”眼鏡店。那兒的老板都認識我了,我是他們這里的常客嘛,這樣彼此很快就熟悉起來。我去那里不單單是修少爺?shù)难坨R,連他同學(xué)的眼鏡壞了,也會把修理的任務(wù)交給我(給我小費的)。通常,假如某個眼鏡損壞得并不嚴重,反正我又沒什么事,就坐在店里等。說實話,喜歡喝咖啡的習(xí)慣,就是在這樣的等待中慢慢養(yǎng)成的。那家眼鏡店的老板,還有他的女兒瑪?shù)倌取つ吕?,對我這個來自遙遠國度的東方人十分好奇,經(jīng)常問這問那。遺憾的是,雖然我一下子跑了這么遠的路到瑞士來,但對中國的那些名勝山川還是一無所知的。我只知道世界上的兩個地方,一個是芍藥鎮(zhèn),一個是伯爾尼。這樣,我也只能給他們講芍藥鎮(zhèn)的風(fēng)光,講小鎮(zhèn)上人們的生活、風(fēng)俗,怎么娶媳婦,怎么出殯,怎么看花燈,特別是在野芍藥花盛開的季節(jié),我們那里的美妙景色。他們都聽直了眼,張大了嘴巴,覺得難以置信,對我的家鄉(xiāng)芍藥鎮(zhèn)表現(xiàn)出極大的興趣。我就裝腔作勢地邀請他們有機會到我們芍藥鎮(zhèn)來做客。我還進一步地誘惑他們說,我會做一種用芍藥花瓣做的小點心,不僅好吃,而且芬芳撲鼻。瑪?shù)倌取つ吕樟⒖碳饨衅饋?,上帝啊,那是怎樣迷人的美食啊?;蛘呤且驗槲业墓适聦λ麄兎浅S形Γ虼怂麄儗⑽宜腿サ拿恳桓毖坨R都修理得特別仔細,特別好。這樣我們就不僅僅是熟人,也成了朋友了。

有一天,老板突然問我,年輕人,你為什么不讀書呢?

我就撒謊說,我不喜歡讀書。

他詫異地說,那你總得有一個吃飯的手藝啊。

我說,說得是啊。不過,車到山前必有路吧。

他想了想說,這樣吧小伙子,你跟我學(xué)習(xí)修配眼鏡吧,將來你就可以靠它來養(yǎng)家糊口了。

我說,這要回去問問表哥,他要是同意,我沒問題。不過說實話,先生,我對修配眼鏡并沒有太大的興趣啊。

老板笑了笑說,我們還是先試試看吧。

就這樣,我成了“仁慈的目光”眼鏡店的一個不定時、不定期的小學(xué)徒。從那以后,我開始了解到世界上那些最有名氣的眼鏡,如德國的羅敦司得眼鏡、意大利的古奇歐·古孜眼鏡、美國的雷朋(鵬)眼鏡、德國的bc眼鏡、法國的法蘭眼鏡和意大利的寶格麗眼鏡,等等。在這之前,我從沒想到這些樣子都差不多的眼鏡,還有這么多有趣的故事。

每當(dāng)老板和老顧客聊天的時候,他都會自豪地介紹我說,瞧,這是我的中國學(xué)徒,多機靈的小伙子啊。而我呢,也很快進入了“學(xué)徒”的角色,并且漸入佳境。沒錯,那種感覺可真不錯,特別是瑪?shù)倌取つ吕战涛业臅r候。

大約在瑞士生活了將近一年零九個月之后,一天晚上,我正趴在窗戶那兒聽街上的那個醉漢唱歌呢,這時匆匆推門進來的少爺對我說,聽著,我要去法國。

我吃了一驚,問,什么時間。

少爺說,明天就走。

我心想,難道少爺也像街上的那個醉漢一樣喝多了嗎?

少爺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對我說,在瑞士,有許多著名的革命家、科學(xué)家、詩人,都曾在伯爾尼居住過,愛因斯坦就是在伯爾尼發(fā)表了他的驚世之作“相對論”的。

我說,既然這樣,你為什么還要到法國去呢?在這里讀書你也能成為那個什么斯坦??!

少爺說,我去法國,是為中國尋找改良的火種。

我問,中國怎么了?

少爺說,中國病了!

接著,他解釋說,對不起,我并不能帶你一塊兒去。

我吃驚地說,你是說,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兒,可臨來的時候老爺再三囑咐我了……

少爺打斷了我的話說,你要繼續(xù)留在這里,按時替我收取老爺子郵來的學(xué)費和生活費,聽明白了嗎?

我說,有點兒明白了。是不是不讓老爺知道你去了法國?

少爺說,這件事咱倆必須保密,懂嗎?無論如何不能讓我父親知道。

他說,這樣,我寫給家里的信會先郵到瑞士,就是郵到你這兒,然后再由你轉(zhuǎn)郵給我父親。聽明白了嗎?

我說,我這兒就是一個中轉(zhuǎn)站。

少爺以手做槍不斷地點著我說,你小子太聰明了。

說實話,我喜歡少爺設(shè)計的這種方式,一想到老爺被騙的樣子我就想笑,真好玩兒。

少爺走了以后,百無聊賴的我真成了“仁慈的目光眼鏡店的學(xué)徒了。其實這挺好的,畢竟還能讓我掙到一點兒外快,積攢一些錢。何況眼鏡店還負責(zé)我的中餐和晚餐呢(少爺走了以后,我不吃早餐了,像西人一樣喝一杯咖啡了事)。但最重要的是,我對修配眼鏡這一行有感情了,真心地喜歡上它了。在我看來,一副眼鏡就是一個神奇的世界,它們就像一個圓圓的月亮和一個太陽連在了一起,世界在它們面前變得纖塵畢見。

學(xué)徒的日子一久,我也能單獨地做一點兒簡單的眼鏡修配工作了?;顑焊赏炅?,效果還不錯。老板用他那只粗糙的手弄亂了我的頭發(fā)說,當(dāng)然,這僅僅是一個開始。

一切都按照少爺與我約定的方式,樂此不疲地玩著“欺騙”老爺?shù)挠螒?。略微讓人皺眉頭的是,少爺在寫給我的信中常常會夾進去幾句法語,這讓我有些摸不著頭腦。好在那些我曾幫助修理眼鏡的大學(xué)生中有人認識法語。不然真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這種游戲一直延續(xù)到了“五朔節(jié)”,就在過節(jié)的這一天,我收到了少爺發(fā)來的電報,他同時還給我匯來了回中國的錢。他告訴我:回中國去吧。他說,父親不知道通過什么途徑,已經(jīng)了解到兒子并不在瑞士,而是放棄了學(xué)業(yè)去了法國。

看來事情明擺著了,作為一個仆人,我已無必要繼續(xù)滯留在瑞士了。這也是老爺?shù)囊馑肌2贿^少爺說了,如果我愿意留在瑞士繼續(xù)當(dāng)學(xué)徒也可以。他說,好在你已經(jīng)能夠自食其力了。何去何從,你自己定罷。

我想我還是回家吧,一個在異國他鄉(xiāng)舉目無親的孩子。記得老板的女兒瑪?shù)倌取つ吕赵邳S昏時,在后院的那棵自由樹下,曾給我念過的瑞士詩人施皮特勒的那首名為《女歌手》的詩:

夢幻中

手攜著手

在我家鄉(xiāng)行走

我虔誠地

跟隨在他們的最后頭

……

我心戚戚,恨意難消

身帶家鄉(xiāng)的風(fēng)塵

決意和那歌聲分道揚鑣

……

是啊,離別總是讓人傷感的。臨行前,眼鏡店的老板送給我一套修配眼鏡的器械,沒有什么比這更加珍貴的禮物了。在我即將登上火車離開這個傷心地之前,在站臺上,老板緊緊地擁抱了我,并在我耳邊說,我本打算把女兒嫁給你這個家伙的。唉——別忘了給我寫信。

難怪有人說,伯爾尼人反應(yīng)遲緩,謹小慎微。瑞士人還打趣說:“千萬別在星期五對伯爾尼人講笑話,不然的話,他會在星期天做彌撒的時候笑出聲來?!?/p>

說完,老板攤開雙手,做了一個無奈的手勢,意思是說:瞧,這就是生話。

在火車如蛇一樣地逶迤行進中,我在心里說,您為什么不早說呢?如果早一天說,我就不走了。那是一個多么好的姑娘啊,我喜歡她那雙清澈得像馬祖爾湖一樣的藍眼睛,喜歡她亞麻色的頭發(fā),喜歡她在自由樹下為我讀詩的樣子……現(xiàn)在,這一切都過去了,別了,伯爾尼;別了,“仁慈的目光”;別了,阿勒河;別了,市場街上我熟悉的每一家店鋪,還有巴倫廣場上的伯爾尼大教堂;別了,雄偉的阿爾卑斯山;別了,神秘的少女峰;別了,瑪?shù)倌取つ吕铡铱蓯鄣墓媚铩?/p>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淚水是涼的……

回到芍藥鎮(zhèn)以后,我憑借著在伯爾尼學(xué)到的技能,在芍藥鎮(zhèn)開了一家小小的眼鏡店。這是1943年的事情。正像我在開頭說的那樣,即便是1943年,小鎮(zhèn)依舊靜謐、安詳,游人仍然絡(luò)繹不絕。

眼鏡店的生意還算好。在眼鏡店門口,我設(shè)了一個露天的咖啡茶座,完全仿造瑞士的風(fēng)格。每張木桌上都放著一缽盛開的野芍藥花,并免費為顧客擦洗眼鏡。我的手藝和服務(wù)得到了顧客們的贊許(還有我提供的味道純正的咖啡)。

這樣平靜安逸的日子,被侵華日軍的戰(zhàn)機丟在這里的炸彈破壞了。第二天上午,傻子來到了我的眼鏡店。傻子是小鎮(zhèn)上靠撿垃圾為生的人。其實他并不傻,“傻子”是他的綽號。他經(jīng)常將拾到的游客丟失的眼鏡送到我這里來。我隨便給他幾個錢,就收下了,然后擺在柜臺里等人認領(lǐng)。如果一年后仍無人認領(lǐng),我就自行處理。我正在擦拭柜臺上的灰塵,傻子就進來了,然后打開了一個小布包,包里面足足有十幾架眼鏡,看來這一回他收獲不小。

傻子撇著嘴說,真可憐,這些人正在芍藥坡上野餐呢,不承想,被小鬼子扔下的炸彈給炸死了。這些眼鏡就是我從他們身上摘下的。

說完之后他認真地問我,你說,他們到了陰曹地府還需要戴眼鏡嗎?

我囁嚅著說,誰知道呢,或許不再需要了吧……

傻子高興起來,如獲重釋地說,是啊是啊。我也是這么想的。我想,這些東西也許你用得著哩。

看著這些沾有血跡的眼鏡,我不禁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真是罪孽啊。好了,都放在我這兒吧。

打發(fā)走了傻子,我開始擦洗這些不幸的人的眼鏡。當(dāng)我擦洗到一架坤式眼鏡時,不禁大吃一驚。我分明看到了一架名貴的眼鏡,寶格麗。天哪,瑪?shù)倌取つ吕詹痪褪谴髦@樣一副眼鏡嗎?我的手開始發(fā)抖起來,心想,天下不會有這么巧的事吧?如果這真的是瑪?shù)倌取つ吕盏难坨R,那么,她到了芍藥鎮(zhèn)為什么不來找我,而是直接去了芍藥坡呢?疑霧重重,謎團重重。

我立刻奔出了眼鏡店,去找傻子。很快在河邊找到了他。

我問他,你是在什么地方撿到這架眼鏡的?那個人是洋人嗎?

傻子想了想,說,這我可記不清了,反正是在芍藥坡那兒,人都被炸得七零八碎的。

我問,里面有女人嗎?

傻子說,有啊,嘿嘿。

傻子笑了起來,說,我想起來了,還有兩個洋人,一男一女,都挺年輕的,死的時候他們緊緊地抱在一起……

我問,都很年輕?

傻子說,對,說不準(zhǔn)還是一對呢。

我迫不及待地問,你還記得那個女人長的什么樣嗎?

傻子說,阿彌陀佛。人都炸得沒模樣了。我是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這些眼鏡摘下來的。

我拿出了那副寶格麗眼鏡,問他,這架眼鏡你還記得在什么地方嗎?立刻帶我去看看。

傻子說,晚啦,人都已經(jīng)埋了。鎮(zhèn)長叫來了一些人,連夜把他們埋在了一起。就在芍藥坡那兒。

我立刻朝著芍藥坡跑去。果然,在那兒我看到一座巨大的新墳。有幾個男人正坐在墳邊休息。顯然,埋葬工作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他們看到我,都很詫異。

我問,全埋了?

其中的一個解釋說,時間一長,尸體就爛了……

他旁邊的人補充說,還有天上的鷹。

又一個年長些的人說,老板,你來得正好,我們幾個還不知道在他們的墓碑上寫什么呢,你給起個名字吧。碑上總得有字啊。

我拿著那副寶格麗眼鏡,默默地離開了他們。

那個人還在我后面喊,嘿,你怎么不說話呢?

我心想,寫什么呢?仁慈的目光嗎……

回到眼鏡店后,我將那副寶格麗眼鏡放在了柜臺最顯眼的地方。從那以后,我?guī)缀跆焯炫瓮孥E發(fā)生。隨后,我給遠在瑞士伯爾尼“仁慈的目光”眼鏡店老板寫了一封信。我知道這封信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到達。在信中,我向他們介紹了自己的生活,并鄭重地邀請他們父女能在野芍藥花盛開的季節(jié),到我的家鄉(xiāng)來。對,我沒提那副帶血的寶格麗眼鏡。沒提。

芍藥花開了又敗了,就這樣一年過去了,我始終沒有接到他們的回信。這年的春天,從那個無名的墳冢上長出了一棵小樹。可鎮(zhèn)上的人沒人認識這是什么樹,他們從來就沒見過。我認識它,它就是瑞士象征著自由的“自由樹”。在瑞士,到了“五朔節(jié)”那一天,當(dāng)?shù)厝藭跇渖蠏焐掀鞄煤蜋M幅,在樹頂上還會放上一頂綠色的帽子,而這頂綠色的帽子被他們稱作“特爾的帽子”?!疤貭枴笔侨鹗繗v史上一名自由戰(zhàn)士的名字。

那副寶格麗眼鏡依然靜靜地擺放在柜臺最醒目的地方,像一雙清澈的眼睛,仁慈地注視著每一個人。

芍藥花開了又敗了,就這樣,一年又一年地過去了。

責(zé)任編輯 李春風(fēng)

郵箱:sdwxlcf@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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