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可慧

煙火男女

每一段背井離鄉(xiāng)的愛情，都因為一萬個“我愿意”

文/謝可慧

最好的愛情莫過于有人愿意為你背井離鄉(xiāng)，而你也愿意為他顛沛流離。

愛從來都是感情，而食物只是軀殼

2009年的夏天，我和元寶在H城的大學(xué)城讀完最后的考研輔導(dǎo)班，我們決意再多住一段時間。元寶是我中學(xué)時代的一個朋友，在H城讀大學(xué)。

下課的時候，元寶說，要帶我見一個人。

我說：“是不是老胡?！边@是我聽她說過無數(shù)次的名字。

元寶點點頭。

我第一次見到老胡，老胡剛從H城的另一頭趕過來，轉(zhuǎn)了3趟公交，坐了兩個多小時。H城的公交車從來都是那么擁擠，人多的時候，人流的二氧化碳沖破氣流，形成天然的熱灶。男人的汗本來就比較多，年輕人更是，我就這么看著老胡身上的汗從脖頸流到手臂，然后滴答滴答地往下落。

“元寶，昨晚冰鎮(zhèn)了一個晚上的綠豆湯，我抱了一路都不敢放下?？墒牵揖瓦@樣感覺它慢慢變熱了。”老胡從懷里拿出一個罐頭，小小的眼睛笑了，透著歉意。

老胡給元寶的綠豆湯真的解不了暑，甚至有了一種在溫度中一遍遍改變后的粗糙和無味。而我看著元寶在圖書館一碗碗地吃下，津津有味。那一刻我終于明白了，愛從來都是感情，而食物只是軀殼。

最常見的橋段開始了

老胡和元寶有點戲劇性，我聽元寶說過。

還是大一的一個傍晚，元寶一個人在大學(xué)城的小飯店覓食。元寶和我一樣，總是把時間一塊一塊用，而平時，是不會去很遠(yuǎn)的地方逛街、吃飯。所謂宅，大約就是活動半徑永遠(yuǎn)逃離不了既在的活動圈子。

一碗湯面8元錢，元寶吃完飯結(jié)賬的時候，尷尬地發(fā)現(xiàn)沒帶錢包。初來乍到，對于一個陌生城市還沒有那么熟悉，于是總是拼命地中規(guī)中矩，元寶說，換做兩三年后，定是像一個老朋友一樣，厚著臉皮跑去跟老板賒賬，然后跑回寢室拿錢。

元寶在原地坐了很久，傍晚，和所有大學(xué)生一樣，她也不確定室友去了哪里。而她一個人坐在那里，只希望遇見一個熟人。

一直到七點半，也沒有遇見一個人。

后來，老胡在婚禮上說，一直很感激那一天冥冥之中的注定，讓他遇見了元寶。

到了八點，元寶終于鼓足勇氣，和老板說，能不能給她賒個賬，她馬上回寢室拿。

老板沒有吭聲，元寶站在那里，糾結(jié)著準(zhǔn)備掏手機。

“老板，我一塊兒付了吧?！崩虾吡诉^來。

元寶沒有拒絕。而也是那時，他們留了彼此的電話。那一年，老胡大二，她大一，學(xué)長和學(xué)妹最常見的橋段就慢慢開始了。

反正沒多久，元寶就和老胡在一起了，至于中間壓了多少次馬路，吃了多少次飯，打了多少次電話，喝了多少杯奶茶，都無關(guān)緊要，結(jié)果就是，老胡和元寶牽起了手。

元寶也沒有料到，和老胡的戀愛成為了她第一次戀愛，也是最后一次戀愛。

只在最親的人面前，才會一覽無余

那個暑假，元寶向一個放假回鄉(xiāng)的老師借了一間宿舍，我們就這樣沒日沒夜地又度過了大半個月。

老胡入職要在8月底，是一家大型的外貿(mào)公司。讀完考研培訓(xùn)班的下一段時間，老胡幾乎每天都到學(xué)校。說真的，他是我一直到現(xiàn)在，見過的最喜歡干家務(wù)的男生，沒有之一。

白天，我與元寶去教室學(xué)習(xí)。老胡幫我們收拾房間、煮粥、燒水。這件事，我一直挺抱歉的，我一度想早點回家，因為自己很像是那個夾在他們中間的陌生人。老胡和我坦白，“元寶很怕黑，一個人的晚上，她就會睡不著，所以我希望你陪著她，這樣我也放心許多?！甭牭竭@樣的理由，總是有點感動，于是后來，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

我們差不多在8月中旬，就回了S城。

老胡把我們送到S城的火車站，執(zhí)意要把元寶送到家，其實元寶并沒有很多的行李，可老胡始終不想讓元寶受傷。多年之后，每次外出旅行，老胡都不會讓元寶拎包，他說，拎包這件事，日積月累，對女孩子的肩頸傷害很多。他時常身上背著個大包，左手牽著元寶，右手拎著元寶的手袋。

元寶不同意。元寶家境并不好，她有她的顧慮。她們家一家三口那時還住在兩間平房里，沒有瓷磚也沒有地板，沒有空調(diào)，那臺電視機也是很多年前的，信號不好的時候，還發(fā)出沙沙的響聲。她并沒有那么確認(rèn)的是，老胡見到她們家之后會不會轉(zhuǎn)頭就走。

是啊，我們只是在最親的人面前，才會讓他一覽無余。因為我們知道，他是那個不會離開的愛人。

元寶與我使了個眼色，然后拍拍胸脯，“放心吧，元寶交給我就成?！?/p>

我看到老胡使勁地捏了捏元寶的手：“到家了給我打電話啊?！?/p>

生活突然給她一個教訓(xùn)

如果真的有運數(shù)這件事，如果許多事命中注定，那么我終于見到了什么叫利運不通，流年不利。2010年，對于元寶來說，根本沒有春天，那個冬天，一直持續(xù)到次年9月份。我每一次接到元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而每次掛下電話，都只希望下一次打來電話，會是好消息。

2月底出成績那會兒，我們一群人，其實已經(jīng)在準(zhǔn)備復(fù)試了?？纪甑臅r候，元寶很高興，就是那種學(xué)生時代考試走運的體驗——感覺復(fù)習(xí)的都考了，不復(fù)習(xí)的也都會做。只是這樣的自我期待，一旦落空，很容易比考試糟糕的感覺更是晴天霹靂。

出成績的那天，元寶沒有給我打電話。年少時，在每次中考和高考分?jǐn)?shù)公布的時候，他都會給我第一時間打電話。我知道許多人其實并不認(rèn)可詢問成績這件事，包括我。但我知道元寶關(guān)心并且愿意在自己優(yōu)秀的時候分享自己的喜悅。

一直到復(fù)試線公布，元寶也沒有給我打來電話。我不敢問，其實我已經(jīng)在內(nèi)心猜到結(jié)果了。然而，結(jié)果比我想象得還要糟糕一些——她沒有過線。專業(yè)課的成績并不理想，英語也沒有過線。

“小愚，我得找工作了?！痹獙毥o我打電話時在4月。

“H城嗎？”我問。

元寶應(yīng)了一聲，毫不猶豫。

元寶一直都很想留在H城，她考H城的研究生，不過是一個砝碼。許多去了大城市沒有回家的年輕人，不是因為不想家，而是因為在通往成功的道路，在大城市或許可以更多元。當(dāng)然，更因為，H城有老胡。人山人海，所有人，都不愿輕易放棄好不容易找到的愛情。

可是人生軌跡就是這樣，你不順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是為了不順而設(shè)定的。生活好像突然想給你一個教訓(xùn)，于是非把你置之死地。

有一個晚上，元寶突然問我借5000元錢。那一天，他的父親騎著摩托車被一輛卡車撞倒，雖然性命保住了，可是那條腿，若干年后，在元寶的婚禮，還是一跛一跛。元寶說，母親在電話里一直和她哭。這個農(nóng)村婦女啊，突然像是意識到自己被時代遺棄了，在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的時候，什么都不會干了。她坐在醫(yī)院里一直哭，而父親就這樣躺在病床上眼巴巴地看著天花板，偶爾嗷嗷地叫。那一刻，元寶說，自己該回家了，至少該離父母在最近的地方。

她做了人生中最心痛的決定

老胡給我打電話，問我，能不能勸元寶，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元寶要和老胡告別了，不是鬧，是真的。

我們不得不承認(rèn)，多少校園愛情，在畢業(yè)的那一刻，其實就是句點。

我和老胡解釋，一是她父親最近被車撞了，她需要照顧這個家庭；二是或許她真的不想背井離鄉(xiāng)。后面這個理由那時看起來是不成立的，可是元寶也有元寶的顧慮。

對于一個女孩子來說，背井離鄉(xiāng)本來就不是一個優(yōu)質(zhì)的選擇，而除非有一個足夠讓她留下的理由，于她，留下的理由更多地是因為老胡，離開是為了在S城已經(jīng)快倒下的家，她需要扮演那根支柱。當(dāng)離開的理由比留下的理由更充足，元寶自然是選擇前者的。

老胡在電話里哭得傷心，我實在想不出那個拎著綠豆湯笑得比陽光還熱的男孩，此刻會是怎樣的表情?！拔也荒苁ニ　Ｄ銕臀覄駝袼??！彼f。

這樣俗套的情話，聽電視劇里的男女主角講了千萬遍，可當(dāng)在生活中發(fā)生，卻字字錐心。我說，“我問問?！?/p>

在醫(yī)院里碰到元寶，元寶已經(jīng)瘦了一大圈，原本就瘦削，這樣一來，她身上整件衣服變得更加空蕩蕩。

“小愚，不是誰非得和誰在一起的。我們分開之后，他會找到合適的，我也是?！痹獙氉卺t(yī)院的走廊，她說，那一次，她做了人生中最心痛的決定，一直痛到?jīng)]日沒夜，她就這樣看著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的父親，她希望父親好起來，然后自己也好起來。

一段愛情生根發(fā)芽后，很難連根拔起

元寶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小型的私營企業(yè)做文員，治完父親的病，可以回家休養(yǎng)的時候，她也錯過了畢業(yè)季的招聘，元寶說，她沒有資格挑挑揀揀，而她也真的需要為家里提供經(jīng)濟來源。

單位提供臥室，家里沒事的時候，她選擇住單位，畢竟這樣她可以省去每天來回的車錢。而她每天晚上也努力加班，加班的報酬是可以為她解決一頓晚餐。元寶經(jīng)常在很晚的夜里給我發(fā)信息：“小愚，我失眠了?！彼€是和從前一樣，不敢一個人睡，可是又有什么辦法。

許多時候，生活與自己對抗，無奈就應(yīng)運而生，而這樣的無奈，在若干年后，依然觸手生涼。

老胡時常給元寶打電話，元寶一個都沒有接。每過一段時間，老胡都會問我同一個問題：“小愚，元寶有男朋友了嗎？”

有時也會嫌棄這個男孩子，總是不停地重復(fù)，絮絮叨叨?？墒牵拖衲阈膼鄣耐婢?，突然逃離了你的視線，我們是不是也會很希望知道她到底在哪里，過得好不好。

我一直以為元寶真的是徹底已經(jīng)和老胡的感情訣別了。直到在離開H城的第二年的某一天，我才知道，一段愛情生根發(fā)芽后，是真的很難連根拔起了。

那一天，元寶約我吃飯。她不說話，一直喝酒。我尷尬地坐在她對面?？吹剿哪樎兗t，然后變白，然后倒在桌子上，而那手中的酒怎么都拿不下。

她在飯店里哇哇地吐，我這才意識到，該給她送醫(yī)院了。我記得不省人事的她，在去醫(yī)院的路上，只說了一句話：“生日快樂，老胡?！?/p>

我和老胡說：“老胡啊，她心里有你?！?/p>

與生活和未來博弈

每一個為愛背井離鄉(xiāng)的人，其實，都是在與生活和未來博弈。他終于放棄了故鄉(xiāng)的土壤，也終于與過去慢慢告別，而這一場告別里，唯一讓他堅定的是，我要和你在一起。

一年后，老胡辭職到S城，之前，他沒有和任何人說。而事實上，在元寶離開H城的那一天起，老胡就開始留意S城的工作。

老胡說，那一天，聽我說完那句“她不想背井離鄉(xiāng)”，他就決定了，要為她背井離鄉(xiāng)。而那一次元寶喝醉酒后，我打給他的那一個電話，他就發(fā)誓，真的不想讓她一個人。

老胡到S城的第一天，我給元寶打了個電話：“帶你見個人?！?/p>

元寶問，“你男朋友？”

我說，“你見了就知道了。”

元寶沒有再問。她大概這輩子也不會想到，是我?guī)Ю虾娝?/p>

見面的地點是那個小飯店，我和老胡先到了。老胡顯得特別緊張，已經(jīng)初冬，可是額頭還是沁出了細(xì)細(xì)的汗珠。他低著頭，不停地看著菜單，卻好像又什么都沒有看。

元寶看到老胡的時候，驚呆了。

“元寶，我到S城來工作了，請多多指教。”老胡說話的時候，緊張得渾身顫抖。而元寶的眼淚，就這樣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你父母呢，怎么辦？”元寶問。

老胡說：“等他們退休后，接他們來S城。我們已經(jīng)達(dá)成協(xié)議了?！?/p>

那一整夜，我就看著元寶一邊落淚，一邊笑。這是她畢業(yè)以后，第一次見她笑到如此開心。

這一生，慢慢還

差不多到兩三年前，元寶家就又回到了正軌。元寶經(jīng)過兩輪加薪，獲得還算不錯的薪資。老胡更加幸運，因為有工作經(jīng)驗，以及本身特別努力，兩年后就升為了主管。

每個早晨，他們一起吃完早餐，一人一輛電瓶車朝城市的兩端奔去。下了班，手牽手去附近的快餐館吃飯，偶爾也會坐很久的公交，回元寶鄉(xiāng)下的家里蹭飯，然后坐最后一班公交回出租房。周末，去H城，元寶還是會迷戀當(dāng)年大學(xué)城的一切，或許早就沒有當(dāng)年那樣津津有味，可是，每見一次，就會想起當(dāng)年的日子，彼此都會更加珍惜。

有時，一起吃飯的時候，老胡也會和元寶打趣，你可不能離開我，要是沒有你，我就真的成為S城的流浪兒了。

元寶聽到這話會笑，但好像也真的是真的。

婚禮的那天，老胡一直哭，哭得老胡的父母也在哭。

“26歲，我第一次離開H城，到S城，為了一個女人，就是元寶。我感謝父母的支持，也多謝自己的堅持，終于和自己最想在一起的人成為了夫妻?！?/p>

“可我始終欠你和你的父母一句對不起?！痹獙氄f。

“我寧愿你欠我一句對不起，這樣你可以慢慢還?！崩虾卮?。

對白好像是這樣的，不管是不是事先的彩排，可是卻是他們一路走來最好的解說。而那一晚，所有知道他們故事的人，都被感動到了。

記得老胡曾經(jīng)有一次和元寶說：“元寶，你欠我一個故鄉(xiāng)?！?/p>

元寶說，“你欠我一個家。”

說完的時候，兩個人都沉默了。

是啊，這一生，最好的愛情，莫過于有人愿意為你背井離鄉(xiāng)，而你也愿意為他顛沛流離。

而他愛你啊，又真的什么都變得容易了。

這一生，兩個人慢慢還，就是了。

編輯/張德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