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炫

2014年12月29日下午3時許，在成都市武侯區(qū)的一幢居民樓里，上演了極其慘烈的一幕：失去了理智的張邁對著自己只有12歲的兒子嘟嘟連砍數(shù)刀，等他清醒過來，嘟嘟已經(jīng)血肉模糊沒有了呼吸……

嘟嘟在3歲時被人販子拐賣，張邁千辛萬苦才將嘟嘟找了回來。可不過一年光景，張邁為何對嘟嘟下此狠手？2016年1月4日，隨著四川省高院對張邁故意傷害案作出終審判決，謎底終于被揭開……

漫漫艱辛尋子路，終得寶貝回家

2013年12月初的一天，成都一家房地產(chǎn)公司的張邁接到重慶公安局民警打來的電話，告知他與嘟嘟的親子鑒定結(jié)果出來了，兩人DNA鑒定的吻合率為99.9%。也就是說，苦苦尋找將近8年的兒子找到了！接到民警的電話，張邁呆在原地，激動的淚水奪目而出，往事也漫上了心頭……

2006年1月25日，對張邁而言，是一切悲劇的開始。那天中午1點(diǎn)左右，張邁帶著3歲的兒子嘟嘟來到成都火車北站，準(zhǔn)備乘火車回達(dá)州老家過年。這天正值春運(yùn)期間，火車北站附近熙熙攘攘，人來人往，張邁抱著兒子興沖沖地往車站走著，突然，一輛載著橘子的自行車晃晃悠悠地在張邁身邊翻倒了，橘子撒了一地。這時，一個熱情的中年婦女對張邁說：“小伙子，你去幫下那個人，我?guī)湍憧粗尥??！币娪泻眯娜藥兔春⒆?，熱心快腸的張邁趕緊上去幫摔倒的小伙撿橘子?？傻人麚焱觊僮踊仡^一看，卻發(fā)現(xiàn)中年婦女已經(jīng)走了，更讓他魂飛魄散的是，剛剛還在原地等著他的兒子也不翼而飛！就連騎自行車的小伙子瞬間也沒了蹤影！張邁馬上意識到大事不妙！他發(fā)了瘋似的撥開人群去追趕兒子，可是哪里還有兒子的蹤影？張邁趕緊報(bào)警，可火車站民警調(diào)取了火車站附近監(jiān)控，卻始終沒有看到中年婦女和騎自行車男子的蹤影。張邁又和趕來的妻子陳麗娜在火車站、街道、附近的荷花池批發(fā)市場等地尋找，可是，茫茫人海，哪里還有兒子嘟嘟的蹤影？

此后，張邁和妻子瘋了一樣到處尋找，他們參加了很多民間的尋子組織的活動，經(jīng)常去附近的城市、車站、路口、廣場守著，拿著孩子的照片向路人打聽。幾年來，夫妻倆幾乎跑遍了全國。2009年，嘟嘟已經(jīng)失蹤快四年了，在尋找無望的極度崩潰下，陳麗娜向張邁提出了離婚。兒子沒有了，家也沒有了，但是生活依然要繼續(xù)。2011年，尋子無望的張邁與成都女孩李玲玲走入了婚姻并且很快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圓圓。同年，因?yàn)楣ぷ髂芰Τ錾瑥堖~所在的房地產(chǎn)公司提拔他為公司部門經(jīng)理。然而，家庭的圓滿、事業(yè)的成功并沒有讓張邁真正地高興起來，失蹤的嘟嘟始終是張邁內(nèi)心里不能言說的傷。

2013年11月初，就在嘟嘟失蹤8年后事情終于迎來轉(zhuǎn)機(jī)：張邁接到重慶警方打來的電話，通知他前往重慶做親子鑒定。原來，2013年10月下旬，重慶警方抓獲了幾名人販子，其中有一名女人販子供述了8年前在成都火車北站抱走一個3歲大的男孩，最后通過下線轉(zhuǎn)給了另一個人販子的罪行。警方根據(jù)人販子的交代順藤摸瓜，破獲了拐賣、逼迫兒童行乞團(tuán)伙，解救了一批被人販子逼迫乞討的孩子，其中就有張邁的兒子嘟嘟，這才有了之前的一幕……

8年的時光，2900多個日夜的呼喚。當(dāng)DNA鑒定確認(rèn)嘟嘟就是自己的親生骨肉時，張邁欣喜若狂，不顧一切地飛奔到重慶。然而，當(dāng)他在派出所內(nèi)看到嘟嘟的時候，他卻遲疑著遲遲不肯上前相認(rèn)。眼前這個瘦骨嶙峋、還瘸著一只腿的男孩果真是自己的兒子嗎？當(dāng)他聽說嘟嘟當(dāng)年被人販子拐走之后，就被打瘸了雙腿被強(qiáng)迫帶到廣西等地乞討時，張邁的心就像被刀尖剜走一般，他不禁淚如雨下將嘟嘟摟在懷里：“嘟嘟，爸爸帶你回家！”在與隨后趕來的前妻陳麗娜商量后，張邁征得妻子李玲玲的同意，將嘟嘟帶回了成都的家中。他心里暗暗發(fā)誓，一定要給嘟嘟所有的愛，彌補(bǔ)這8年來他受的苦楚。為了讓兒子能夠好好適應(yīng)家里的生活，張邁特意囑咐妻子李玲玲將家里一間向陽的大房間為嘟嘟布置了出來：新的家具、新的玩具、新的書籍……李玲玲是個善良的女人，也百般照顧丈夫這個失而復(fù)得的孩子，圓圓有了玩伴，她逢人就說：“我也有哥哥了，以后哥哥會保護(hù)我?！比欢?，這一切的融洽，并沒有維持多久。

歸來的“壞兒子”，爸爸該拿你怎么辦

常年的乞丐生活讓嘟嘟幾乎沒有“衛(wèi)生”這兩個字的概念。剛開始吃飯的時候從來不洗手，不僅如此，他還隨地吐痰、大小便后不沖廁所，穿過的衣服隨地亂扔，直接用袖子擦鼻涕，拿著筆在家里亂涂亂畫……這些小的生活習(xí)慣本來不是大問題，可是李玲玲是個有潔癖的人，在多次教導(dǎo)嘟嘟卻仍然我行我素后，李玲玲有些怨言了，每當(dāng)妻子李玲玲皺著眉頭打掃屋子的時候，張邁總是一臉尷尬道歉，想到嘟嘟之前的不幸遭遇，善良的李玲玲數(shù)次都忍了下來。

嘟嘟身上的惡習(xí)還不止這些，讓張邁更感頭疼的是嘟嘟竟然撒謊偷東西。有一次，趁著張邁去上班，嘟嘟騙李玲玲說下樓去玩兒，沒想到過了沒多久，小區(qū)超市的老板怒氣沖沖地找上門，說嘟嘟在超市里偷東西。接到電話的張邁著急趕回來，給超市老板又是賠錢又是道歉，并向他保證一定好好教育嘟嘟。因?yàn)槌Ｄ暝谕饷嫫蛴懀瑳]有受過正常的教育的嘟嘟身上沾滿了惡習(xí)，和張邁現(xiàn)在的這個家庭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三歲時候的記憶能有多少，尤其是一個經(jīng)歷8年非人虐待的11歲孩子。從地獄到天堂，這期間的巨大反差讓嘟嘟的心理也在漸漸地發(fā)生著變化，雖然我們無從還原這個可憐孩子的心理變化，但我們試圖從日常的生活軌跡中還原嘟嘟的心路歷程。

2014年7月的一天早上，圓圓莫名其妙拉肚子拉到快虛脫，看到圓圓痛苦的樣子，嘟嘟竟然開心得哈哈大笑。嘟嘟的幸災(zāi)樂禍讓李玲玲心生懷疑，她在嘟嘟房間里一通亂翻，結(jié)果在柜子里翻到了一包剛拆開的瀉藥。面對李玲玲的質(zhì)問，嘟嘟冷漠地回答：“誰讓你們都圍著她轉(zhuǎn)！”嘟嘟的這個態(tài)度，讓張邁啞口無言。在張邁的追問下，嘟嘟“交代”：所有的人都稱圓圓聰明漂亮，可沒有一個人夸過他一句，他心里不平衡就跑到藥店偷偷買了瀉藥想“懲戒”一下圓圓。嘟嘟的話讓張邁有些不是滋味，這個兒子他是打不得，罵不得，恨不能捧在手心里，他的父愛雖然遲到了8年，可自從嘟嘟回來后，他從未缺少過給他愛啊，為何嘟嘟還要這樣說呢？有了這一次的事件之后，李玲玲開始格外留意嘟嘟，直到有一天，李玲玲親眼看到嘟嘟竟然在圓圓的水杯里吐口水，她沖過去一把揪住嘟嘟，哪知道卻被張邁一把攔?。骸扒уe萬錯他都是我的兒子，又吃了這么多苦，遭了這么多罪，他還是個孩子??！”但這一次，李玲玲再不能容忍嘟嘟的行為了，“圓圓也是你的親生女兒啊，她要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有我們母女就沒有他！”李玲玲憤怒摔門帶著女兒回了娘家。

面對乖張的兒子、憤怒的妻子，張邁陷入了兩難。沒想到的是他記憶里那個乖巧可愛的“好兒子”變成了現(xiàn)在這個渾身都是缺點(diǎn)的“壞兒子”。張邁多么想讓時光倒退啊，張邁開始想急切打造兒子，企圖讓“壞”兒子變回他理想中的乖巧懂事、知書達(dá)理的“好”兒子。輾轉(zhuǎn)反側(cè)，思考了良久之后，張邁向妻子提出建議：“嘟嘟已經(jīng)11歲了，卻還一個字都不認(rèn)識，我要讓他上最好的學(xué)校，彌補(bǔ)他這些年的教育空白?！逼届o下來的李玲玲也點(diǎn)頭稱是。很快，張邁就將嘟嘟送往一所價格不菲的私立小學(xué)，學(xué)生的衣食住都在學(xué)校，而學(xué)校也以教學(xué)嚴(yán)謹(jǐn)而著稱。鑒于嘟嘟之前根本就沒有接受過教育，一切都是空白，校方建議嘟嘟從一年級讀起，就這樣，2014年9月，嘟嘟成為了一名11歲的1年級生。然而，好景不長。開學(xué)半個月后，張邁暫時平靜的生活又起波瀾，嘟嘟班主任一通電話將張邁叫到了學(xué)校。老師數(shù)落嘟嘟生活上邋里邋遢，總是欺負(fù)其他小朋友，還滿口臟話，被老師教育后，完全沒有悔改之意，還經(jīng)常和老師頂嘴。張邁都快40歲的人了，被老師批評得紅了臉，但面對嘟嘟，張邁始終狠不下心來打罵，他只能語重心長地對嘟嘟說：“嘟嘟，你要在學(xué)校好好聽話，用功讀書，將來才能學(xué)到本事。”沒想到，嘟嘟頭一昂，大聲回?fù)簦骸盁o所謂，反正我會要飯，再不行就去偷，不會餓死?！?/p>

嘟嘟的話，讓張邁徹底無語。無奈之下，他只有給老師小心賠不是，希望老師嚴(yán)加管教嘟嘟?？墒牵瑥堖~的希望在一個月之后，徹底變成了失望。原來，嘟嘟在學(xué)校里依舊行為惡劣，因?yàn)榻?jīng)常和同學(xué)打架，班級里同學(xué)都很討厭嘟嘟，喊他“小瘸子”，嘟嘟用鉛筆戳喊他“小瘸子”的同學(xué)的腦袋。在老師嚴(yán)厲的批評后，嘟嘟又將一瓶墨水全部潑向了老師。攻擊老師的行為發(fā)生后，校方經(jīng)過審慎思考決定將嘟嘟開除了。

“改造”無望：手刃親子無處話凄涼

這下，張邁沒轍了，家里李玲玲不歡迎嘟嘟，學(xué)校也不收留嘟嘟，嘟嘟的未來究竟在哪里？一番深思熟慮后，張邁撥通了前妻陳麗娜的電話，希望前妻能夠收留他，用母愛感化這個叛逆的孩子。

前妻陳麗娜在和張邁離婚后，也組建了新的家庭，因前夫反對接嘟嘟回家，不想激化矛盾的陳麗娜只好隔三差五偷偷跑過來看兒子。這次接到前夫的求助電話，陳麗娜不管前夫同意與否強(qiáng)行將嘟嘟帶回了家。但是沒過多久，嘟嘟就又被陳麗娜丈夫送回了張邁的家里。原來嘟嘟在媽媽家，依舊像原來一樣乖張暴戾。短短幾天的時間里，竟然偷了家里好幾千塊錢，還將陳麗娜首飾偷偷拿出去賣掉。在被發(fā)現(xiàn)后，還和陳麗娜的丈夫動起手來，用水果刀將他的手臂劃破。陳麗娜的丈夫?qū)嵲谑侨淌懿涣?，直接將嘟嘟送了回來?/p>

張邁徹底沒有了辦法，只能任嘟嘟在家里胡作非為。李玲玲多次和他爭吵，原本安寧幸福的家庭徹底變得雞犬不寧。漸漸地，嘟嘟開始夜不歸宿，在外面和街上的混混一起偷雞摸狗。張邁一次次地到派出所、商戶、受害者家里賠禮道歉，不到一年的時光里，張邁就為這個兒子愁出了白發(fā)。

2014年12月28日，圓圓發(fā)燒沒上學(xué)在家休息。恰巧李玲玲和張邁單位都忙，就讓圓圓和嘟嘟兩個人在家玩。雖然張邁千交代萬囑咐嘟嘟好好照看妹妹，但一上午他還是心神不寧，好在兄妹倆居然相安無事，打了幾個電話回去，嘟嘟都在自己的房間玩。下午四點(diǎn)剛過，張邁忙完單位的事情就提前趕回了家。張邁剛一打開門，就聽見衛(wèi)生間傳來圓圓喊“救命”的聲音，他一個箭步?jīng)_進(jìn)衛(wèi)生間，看見嘟嘟死死地將圓圓的頭按進(jìn)澡盆里，圓圓的小臉已經(jīng)漲得通紅?！澳氵@個畜生！她是你的妹妹?。　睆膩砩岵坏么蜞洁降膹堖~狠狠一巴掌打在嘟嘟的臉上，嘟嘟順勢倒在洗手池邊，頭被洗手池磕破流血?！拔矣憛捘愫屠盍崃幔「憛捤?！她死了，你的錢就是我的了！有了錢我就可以離開這里了！”紅色的鮮血順著嘟嘟臉龐流了下來。張牙舞爪的嘟嘟，就像討債鬼那樣讓人生厭。隨后趕回家的李玲玲看到瑟瑟發(fā)抖的圓圓，明白過來的她歇斯底里對張邁下了最后通牒：“這個家要么我和圓圓走，要么他走，沒有商量的余地！”張邁呆坐在地板上。這次，他是徹徹底底對這個失而復(fù)得的兒子絕望了。這種絕望，甚至已經(jīng)超過了當(dāng)初的漫漫尋子路。嘟嘟身上刻下了人販子在他身上刻下的太多無法抹去的痕跡。8年的流浪之路，讓他乖張暴戾，刻薄自私，無論怎么打造，這些印記都不可能消失了。要妻子女兒，還是要兒子？要平靜的生活，還是要無法預(yù)估的未來？8年來，他第一次有了這個想法：寧肯沒有找回這個兒子，這樣他的生活就不會一地雞毛了。

第二天一大早，受了驚嚇的圓圓在客廳哭著死活不愿意去幼兒園?？吹綀A圓哭鬧，嘟嘟瘋了一般抓住圓圓按到地上使勁地暴揍，雨點(diǎn)般的拳頭落在圓圓的身上?！澳氵@個瘋子！”看到女兒被打，正在房間穿衣服的李玲玲沖上去將嘟嘟使勁推開，但沒想到嘟嘟卻反身拿起身邊的椅子用盡全力朝李玲玲砸過去，卻砸到了圓圓的頭上，圓圓被砸得頭破血流……

聽到哭喊聲沖出來的張邁，看到這駭人的一幕，頭腦血直往上涌。想起8年來的尋子路換回的就是這般光景，想到一次次向人賠禮道歉，想到這一年來的雞犬不寧，他心中的積怨一下子爆發(fā)了，“我砍死你這個畜生！”張邁轉(zhuǎn)身進(jìn)了廚房，他拿起菜刀，不顧李玲玲的拼死阻攔，不由分說向著嘟嘟頭上、身上一陣亂砍……張邁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嘟嘟早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兩個小時后，清醒過來的張邁安頓好女兒，在妻子的勸告下?lián)艽蛄?10自首，很快就被趕來的110民警帶走。2015年7月，張邁被成都中院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zhí)行。張邁不服判決，上訴至四川省高院。2016年1月，四川省高院維持原判。

案件告一段落。然而，此案留給我們的傷痛卻經(jīng)久不息。在中國，有許許多多被拐賣的兒童。這些還沒有成年的孩子在外面生理和心理都受到非人的折磨，有著特殊的成長軌跡。在被解救成功回歸家庭后，如何理性對待他們的心理健康，又該如何引導(dǎo)他們?nèi)谌爰彝ィ@都是一個急需引起重視的問題。文中的嘟嘟無疑是受到了嚴(yán)重創(chuàng)傷的孩子，如果張邁能及時警醒，請心理專家給嘟嘟做心理輔導(dǎo)，而不是一味急切想“改造”嘟嘟，慘案也許不會發(fā)生。但愿此案能給人們一絲警醒！

編輯/曾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