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晉西

之一

桑妮長成世界上最大的一張明信片，只用了大半年的時間。有人問她，有什么秘訣，她說不出來。問的人太多了，她就把經(jīng)過寫在身體的一角，用紅框框起來。一天，她來問候我的時候，我一字一句抄了下來：

一個干凈的早晨，我睜開眼睛，一個聲音冒了出來：去問候每個人。

聲音很柔軟，比早上的風還輕。開始我不知道是我自己發(fā)出的，還抬起頭來找。頭天晚上我睡得很早，臨睡前跟一只鳥道了晚安，因此，我誤以為是那只鳥發(fā)出的聲音。我看了半天，樹上沒有鳥，這時，我才明白那柔軟的聲音是從哪里來的。

但是我不明白，一張明信片，只能問候一個人，我只認識徐煒燦一個小姑娘，怎么去問候其他每個人呢？

干凈的早晨使我的心很亮很寬。我想，我問候徐煒燦的時候問問她也許就明白了。

“你好，我是桑妮?！蔽艺f。

“我正盼著你哩。我的病還沒有好，你能代我去看看我的弟弟嗎？他在我奶奶家?！?/p>

“一張明信片問候了一個人，還能去問候另外一個嗎？”

“可以，只要愿意做的事，都可以去做?！?/p>

“我愿意?！蔽艺f。徐煒燦把問候的話寫在我的手心里，又寫了地址。

徐煒燦的弟弟問我，能不能把問候帶給一個小姑娘。因為放暑假，小姑娘被她媽媽帶走了。徐煒燦的弟弟不會寫字，便在我的另一只手心里畫下了問候和地址。徐煒燦的弟弟把問候畫得很大，從手心畫到了手背。

這一天，我忙到晚上，數(shù)數(shù)問候的人，嚇了一跳。我問候了四個人！因為小姑娘又托我問候了另一個小小姑娘。她把問候畫在了我背上。

從這一天開始，我一天比一天跑的路遠，問候的人多。我發(fā)現(xiàn)，我的身體在長大。每個人把問候?qū)懺谖疑砩系臅r候，總能找到地方。有一天，我氣喘吁吁地去問候一個小男孩在國外的爸爸時，發(fā)現(xiàn)擠不進門了。我已經(jīng)長到二層樓那么高了。我又是 扭腰，又是轉(zhuǎn)身，好不容易把小男孩的問候送到小男孩爸爸的窗邊。小男孩爸爸說，想托我給小男孩的媽媽帶去問候，讓我找一塊空地方，他好寫。我找了好半天沒找著，只得讓他等等。因為類似的情況早就遇到過。我閉著眼睛，休息一會兒，一塊兒空的地方就會出現(xiàn)。

就這樣，睡一覺，長大一點，我慢慢長成了現(xiàn)在的模樣。

我不是明信片，但我能不能按照明信片的辦法，長成世界上最大的小姑娘呢？哦，世界上最大的小姑娘，不用梯子，一步就可以到大樓頂上，說不定，還可以到月亮和星星上去呢。

我要試一試，我一定要試一試。我要去問候每一個人，長成世界上最大最大的小姑娘。

之二

桑妮是一張很守時的明信片，她隨身帶有一支筆和一個擦子。

筆用來做什么呢？讓人把問候?qū)懺谏砩?。擦子呢？把問候拿走?/p>

一天，桑妮去給一個小女孩送問候，送到以后把擦子遞給小女孩，可小女孩卻哭了。那是個多么精美的問候呀，有湖水的味道，還有蘆葦?shù)奈兜?，那是一個媽媽給她孩子的問候。哪個人會不喜歡呢？把這個問候再送給其他人吧。

不行，其他的孩子喜歡另外的。如果每個人都不把自己的問候拿走，就騰不出空地方了。

不過，小女孩在一排蘆葦旁畫了一只蘆花雞。瞧，這不就變成另外一個問候了。

桑妮沒有辦法，只好留下了?？墒?，哪有別的小女孩接受呢？桑妮還問過幾個大人，他們生活在遠離湖的沙漠中。他們只是看看，搖著頭。不，他們不收不認識的問候。

后來，桑妮又遇到一位不愿意擦去問候的人。這是一個女人，她收到了九十九朵玫瑰。這個女人把每片玫瑰瓣上的字給桑妮看，桑妮也流了淚。那么小的一片花瓣上，寫滿了字，一片一片接起來，一朵花就是一個故事。這些故事送給誰，誰會不喜歡？

可是，桑妮還是沒有送出去。人們都說，這些藏在玫瑰花瓣里的故事，應(yīng)該讓所有年輕人都看見。桑妮只好一直留著它們。

后來，桑妮又留下了好多問候，每次，桑妮都覺得理由充分。比如一位失明的老人收到的問候，老人把手放到那個問候上，就能聽到一首歌。原來老人的兒子把一首歌寫到了桑妮身上。像這樣的歌不應(yīng)該留下嗎？又比如，一個長期住在山頂上的守林人，把一片山林畫在桑妮身上，桑妮沒有想到這片山林會長大。是的，只要給畫上的那片山林澆幾滴水，山林就往外延伸。這樣的山林送給誰，誰會拒絕？可是，沒有人肯收下這不屬于他們的禮物，桑妮只好又留下了。

沒有擦去的問候越來越多，終于，桑妮倒下了。她再也背不動那么多的問候了。一張明信片一次只能送一個問候。等桑妮明白這一點，已經(jīng)晚了。

桑妮躺在一個山口邊，把手放在能發(fā)出歌聲的問候上，讀著玫瑰上的故事。平時，桑妮來去匆匆，現(xiàn)在，她有時間可以慢慢讀了。

這時，一只鷹出現(xiàn)了。這只鷹叼起桑妮，也不顧桑妮的叫喊，飛了起來。桑妮從來沒有為鷹送過問候，也不知道這只鷹為什么要“綁架”她。難道這只來去自如的鷹還需要給另外一只鷹送去問候？桑妮把筆遞給鷹，鷹卻要了擦子。

鷹先擦去有蘆花雞的一排蘆葦。這個問候他愿意收下。接著，又擦去了那支歌。有歌陪伴，雖然有點吵，總可以打發(fā)無聊的時間。鷹又擦去了那九十九朵玫瑰。為什么不試試愛呢？

桑妮問鷹，要不要剩下的那些問候？一片遇水會變大的山林，一個會閃光的手提包……

都要，鷹收下了所有的問候。桑妮輕松了，又能走動了。這時，鷹問桑妮要了筆，寫了一個問候。送給誰呢？桑妮請鷹寫下地址。鷹很生氣，難道還要地址？一只鷹的問候，所有人都應(yīng)該喜歡。

后來，這只鷹又來找桑妮。鷹仍然很孤獨，又收下了桑妮身上多出來的問候。

桑妮開始喜歡留下人們的問候了。因為到了最后，總會全部送掉。她知道，世上有一只鷹在盼著她去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