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禮賓
外師造化,中得心源
劉禮賓
中國古代畫論的核心概念
在“唯科學主義”“再現論”的背景下,對中國古代畫論核心詞的理解往往發(fā)生了扭曲。比如“外師造化,中得心源”。
在現有的慣常闡釋中,對它的解釋是:“造化”,即大自然;“心源”即作者內心的感悟?!巴鈳熢旎械眯脑础币簿褪钦f藝術創(chuàng)作來源于對大自然的師法,同時源自自己內心的感受。
在這樣的一種解釋中,可以注意到幾個問題:
第一,“造化”被物質化、靜態(tài)化、客觀對象化為“大自然”,“萬物相生,生生不息”的演變之理、動態(tài)特征在這樣的解釋中完全看不到。
“物質化”“靜態(tài)化”過程和20世紀流行的“唯科學主義”有關,當然,唯物論在此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而“客觀對象化”很大程度上是主客觀二分法的流行所造成的必然。
第二,“師”,在“再現論”的背景下,多被理解為“模仿”“臨摹”。在這個詞組中,“師”是一個動詞,除了有“觀察”等視覺層面上的含義之外,應該包含了“人”(不僅是藝術家)面對“造化”所構建關系的所有題中之意,比如“體悟”“感知”,也包含“敬畏”“天人合一”等更深層的哲學含義。這個問題看起來只是個理論問題,其實直接影響到藝術家的“觀看之道”“創(chuàng)作之法”。
第三,“中”被時代化了。按照對仗要求來講,“外師造化,中得心源”中的“中”應該為“內”,或者“里”,但是張璪寫的是“中”。而恰恰“中”與儒、道、釋三家都密切相關,比如“中庸”等,又和三家實踐者靜坐、打坐、修行的身心經歷以及追求相關。
問題是,“中”所普遍理解成的“內”,是個什么樣的內?是翻江倒海、瞬息萬變之念頭,還是現代主義所推崇的精神癲狂、極致追求之渴求?是澄明之境,還是洛克的“白板”,抑或是“中庸”“涅槃”“悟道”?
這幾種狀態(tài),哪一種可談“得”物象相生之法、氣韻貫通之理、萬物自在之道?如果聯系到“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中”在此處更多的是一種修為狀態(tài),而非慣常解釋之“內心”。
第四,時下的理解,“中得心源”“得”到的是情緒、感知、情感波動、靈感時刻乃至激情。將“心之波動”理解為“心源”,這就類似把河流的波紋理解為河流的源頭了。
對中國古代畫論核心概念“當下理解”的情況比比皆是。每個時代都會對以往的概念進行重新闡釋,這不足為奇,奇怪之處在于,當宏大的、被刪除了超越性的西方學科系統(tǒng)籠罩在本不以學科劃分的“畫論”之上時,就基本切斷了“畫論”更深層的精神指向,尤其簡單化了畫論作者經、史、子集的治學背景以及個人道德訴求,更甚之,曲解了他們的生命狀態(tài)。
這不僅是對畫論作者,也包含我們現在所稱的“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