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馬彥麗
論中國農民合作社規(guī)范發(fā)展的必要性
■ 文 / 馬彥麗
《農民專業(yè)合作社法》頒布以后,中國的合作社數(shù)量激增,然而,與此相伴的是人們對合作社“異化”的廣泛質疑。合作社質的規(guī)定性(自我服務和民主控制)正在發(fā)生漂移(黃祖輝等,2009),專業(yè)合作經濟組織中廣泛存在“名實分離”(熊萬勝,2009),有很大比例的合作社出于追求“政策性收益”目標而成立,大股東控股而普通成員受益不多的情況普遍存在,農民對合作社表現(xiàn)出茫然和漠然(潘勁,2011),鄧衡山(2014)的研究甚至認為,中國絕大部分合作社都不具備合作社的本質規(guī)定,其本質仍舊是公司或“公司+農戶”等其他類型的組織。對合作社異化這一現(xiàn)象學術界是有共識的,但是對于如何看待這一現(xiàn)象,存在“包容論”和“規(guī)范論”兩類觀點。前者對合作社的發(fā)展成就較為樂觀,認為應該理解合作社發(fā)展初期的生態(tài)多樣性,多扶持、多包容、少批評,可以先發(fā)展、后規(guī)范;后者則對合作社的異化深表憂慮,認為名實不符侵蝕了合作社發(fā)展的基礎,亟需通過修法以及政策調整等手段糾正合作社的異化。本文的觀點更接近后者,認為中國的農民合作社亟需規(guī)范發(fā)展。
“包容論”者的主要觀點可以簡要概括如下:(1)“經典”合作社不存在論。認為國際上合作社判定的標準一直在發(fā)生變化,真正經典的合作社已經很少存在。作為一種章程自治的組織,實踐中很難找到兩個制度一模一樣的合作社,對中國農民合作社的苛責更無必要。(2)利益提升論。認為只要能給農民帶來好處(調研可見,很多公司都能為農民提供一些技術服務以及市場進入的機會),就不必深究他是不是合作社,如果因為組織不夠規(guī)范而不被認可的話,恐怕利益受損的不是別人,恰恰是農民自己。(3)“先發(fā)展后規(guī)范”論。認為首先要力促合作社的大發(fā)展,造出聲勢,至于規(guī)范,可以先上車后補票。(4)合法注冊論。認為合作社是按照《農民專業(yè)合作社法》在工商部門依法注冊成立,各位學者有什么理由說某合作社不規(guī)范甚至是“假”的呢?(5)“泛”合作論。認為無論真假,某經濟組織在與農民的交易中的確存在著與農民合作的因素,該組織收購了農民的產品,也向農民提供了信息和技術服務。既然有合作,就應該是合作社。
上述觀點均有有待商榷之處。關于“經典合作社不存在論”,本文認為,所謂“傳統(tǒng)”(或經典)的合作社雖然越來越少,但并非不存在,這里的重要分歧是如何認定“傳統(tǒng)的”的合作社。如果照搬羅虛代爾原則或國際合作社聯(lián)盟的原則,“傳統(tǒng)的”合作社肯定是不存在的,但是恐怕沒人會這樣想并這樣做。合作社的本質是成員所有、成員控制和成員受益,與此相適應,成員的經濟參與(出資)、民主控制和按惠顧額返還盈余被認為是合作社的核心原則,符合上述原則就是所謂的傳統(tǒng)合作社。雖然近幾十年來西方出現(xiàn)了比例合作社、新一代合作社等新的合作社類型,但合作社最核心的內核——合作社“所有者和惠顧者同一”沒有變,突破了這一點,合作社就徹底不能稱其為合作社了。有人提出“中國特色”論,“不希望今天的農民合作最終一定要遵循西方的合作社標準才算規(guī)范,我們更希望中國的農民合作能夠創(chuàng)生出他們自己的規(guī)范標準,形成我們本土的合作社土生標準來”(劉老石,2011)。問題是中國真的有那么多異于他人的所謂特色嗎?是基于什么不同的背景導致中國跟西方國家的合作社徹底不一樣?這種不同是否需要我們將合作社的最底線也放棄呢?
“利益提升論”是一種實用主義的觀點,有人用“貓論”來佐證其正確性,但邏輯上站不住腳。因為雖然黑貓白貓都可以抓老鼠,但不必讓黑貓偽裝成白貓。即便是一個投資者所有的企業(yè),農民在與其交易的過程中也會獲得效益的提升、福利的改善,這是經濟學的基本原理告訴我們的。在各國農業(yè)發(fā)展實踐中,除了合作社,還可以存在各種性質的經營主體,包括投資者所有的公司和非營利組織,他們適應不同的發(fā)展環(huán)境和條件,以不同的方式為經濟發(fā)展做出貢獻(事實上在很多國家,合作社都不是占主導地位的經濟組織)。所以,如果某個組織是投資者所有的,那就直接光明正大的注冊為投資者所有的公司,一樣可以與農民合作,創(chuàng)造福利。
“先發(fā)展后規(guī)范”的提法很有市場,其另一種形象的表述就是“先上車、后補票”。如果一開始鼓勵的方向就是錯誤的,中國現(xiàn)有的體制機制能使其自動糾錯嗎?令人印象深刻的“先上車、后補票”論的應用是在中國股市,然而中國股市創(chuàng)立將近30年了,目前還不能有效發(fā)揮資金融通的作用,這難道不是深刻的教訓嗎?事實上,中國農民合作社的規(guī)范化問題政府一直在提,為此頒布過一系列的文件,包括《農民專業(yè)合作社示范章程》《農民專業(yè)合作社財務會計制度》等,并舉辦一系列的示范社的評比活動,但顯然效果不佳。
“合法注冊論”的問題在于合法注冊不能代表某組織具備合作社的本質。中國2013年的中央1號文件就提出要“抓緊研究修訂農民專業(yè)合作社法”,足見人們對目前法律的漏洞和缺陷是有共識的,認為其不足以規(guī)范合作社的發(fā)展。即使合作社合法注冊了,是否合作運作也無從可知。從調研情況看,很多合作社在完善治理機制以及盈余分配機制方面都做得不夠好,這也正是學術界質疑合作社“異化”的重要理由。
“泛合作論”的問題在于合作社作為一種組織,依合作社法注冊成立,有其特定的內涵和外延,如果無限推廣,就失去了合作社作為一種特定的商業(yè)組織形式的意義。有人引用漢斯曼(Henry Hansmann)的觀點,認為合作社是更為一般的概念,商事企業(yè)(投資者所有的企業(yè))只是合作社的一種特殊表現(xiàn)形式而已,是投資人的合作社。但是在漢斯曼的理論中,我們常用的合作社是指生產者合作社,除此之外還有消費者合作社、雇員合作社等。這些合作社與公司(漢斯曼認為是投資者的合作社)都是并列的組織,不同的組織之間仍然是涇渭分明的。
需要申明的是,之所以要重視合作社的異化問題,絕非對非合作社的農業(yè)經濟組織有任何歧視,也不是要否定合作社對提高農民的組織化程度潛在作用,而是認為當前農民合作社的異化可能損害合作社的發(fā)展前景,必須正本清源,勇于直面問題和挑戰(zhàn)。
從實踐看,在各類合作社扶持政策的激勵下,許多合作社出于尋求政策性優(yōu)惠而成立,產生兩類不健全的合作社:一類依賴政策生存,得不到優(yōu)惠政策就偃旗息鼓,成為休眠合作社、掛名合作社,完全沒有自生能力;另一類本來不是合作社,但是將自己包裝成合作社以獲取更多的優(yōu)惠政策。這類合作社多數(shù)是由公司、能人或事業(yè)單位領辦,往往同時擁有幾個牌子,如龍頭企業(yè)、家庭農場、專業(yè)大戶以及合作社等,以便隨時爭取國家的各類優(yōu)惠政策?!按蠊蓶|控股普遍而普通成員受益不多”說得正是這類合作社。從后果看,后一類的示范效應更加糟糕,不但壓制了真正的合作社發(fā)展空間,而且對政府扶持政策的合法性提出挑戰(zhàn)。例如,由于此類合作社的益貧性很弱,很難保證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提出的“三個允許”(允許財政項目資金直接投向符合條件的合作社,允許財政補助形成的資產轉交合作社持有和管護,允許合作社開展信用合作)的正當性。此外,這類合作社本身也存在較大的隱患:一方面必須以合作社的面目來包裝自己,而后又在所謂一系列的規(guī)范政策下承擔一系列政策風險和財務風險(如一些公司領辦的合作社為了突出合作社的固定資本、流動資產規(guī)模,把公司的資產記入合作社,為了所謂規(guī)范把本來掛名的合作社成員的賬戶要做“實”,加入相關主體主張權利,會非常尷尬)。
異化的合作社也給理論研究帶來嚴峻的挑戰(zhàn)。從研究的需要來講,如果不能嚴格定義合作社,也就無所謂合作社理論的存在,已有的公司理論就可以涵蓋一切。農民以實用主義的態(tài)度來經營合作社可以理解,而學者則必須追求名實相符,否則,理論和實踐就會脫節(jié)(鄧衡山,2016)。如果我們抱著這些沒有合作社性質的“合作社”來搞研究,搞得再深入,方法再先進也只能是自欺欺人。
實際上,“包容論”和“規(guī)范論”分歧并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么大,其最大的差別在于對合作社異化的程度認識不同,但是二者對合作社的異化以及異化的原因在很大程度上是有共識的。至于如何規(guī)范合作社的發(fā)展本文則暫不討論。
〔本文得到國家社科基金課題(13BJY104)和河北省社會科學基金課題(HB15YJ067)的資助〕
(作者單位:河北經貿大學)
欄目編輯:孫超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