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 玲 圖◎冷色系

會有星星守護你

文◎徐 玲 圖◎冷色系

世上最長久、最讓人割舍不掉的，唯有親情。即使什么都不記得，但內(nèi)心的牽絆和守護是抹不去的底色。

我站在炙熱的街道上，閉著眼睛準備過馬路。柏油路面騰起的熱浪裹挾著一股令人作嘔的尾氣，將我熏得心神恍惚。

姐姐站在馬路對面的花壇邊沿上，舉著畫冊朝我“啊啊”地叫。

沒有人知道我現(xiàn)在的想法。

如果我告訴你，我閉著眼睛也能安全到達馬路對面的話，我就預備在明天上午實施一項令人瞠目的計劃，你一定會說：“你瘋了吧？”

也許是吧。

1

如果你身邊有個癡癡癲癲狂、的姐姐，說不定你也會被傳染。

難道不是嗎？三年前的一場醫(yī)療事故，沒有奪走姐姐的生命，卻害她病得不輕。起先姐姐只是記性越來越差，不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慢慢地，她不記得回家的路，現(xiàn)在連自己吃沒吃飯都搞不清楚，更不認得我這個親妹妹了。

她再也不會像小時候一樣帶我到處玩。那時候，她牽著我的手帶我上幼兒園，我們就像兩只搖搖擺擺的土鴨子，一路唱一路笑，多么快樂！

姐姐的名字叫笑笑。相比之下，我的名字就顯得俗氣多了，我叫星星。我們的名字都是爸爸取的，小時候我們的辮子也都是爸爸梳的。爸爸說，我們的媽媽去了遙遠的荷蘭，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很小的時候并不知道荷蘭是一個遙遠的國家，以為是一條很大很大的河，媽媽不小心掉下去，被大魚吃了。直到后來笑笑跟我說，荷蘭是一個地方，跟我們這兒一樣，我才意識到媽媽還活著。

笑笑只比我大一歲，按理說該上初三，可因為什么都記不得，所以她解脫了，每天除了吃飯就是吃藥，要不就是發(fā)呆，還有打電話說胡話。我和爸爸最擔心她亂打電話。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119她打過4次，120打過6次，110打過17次……搞得全世界都為她雞飛狗跳。我們也曾經(jīng)嘗試拔了家里的電話線，但她抓起電話來要是覺得沒動靜，就會很生氣，不睡覺也不說話，我們只能由著她。

我們街道上的智障兒看護中心康樂家園的阿姨來過幾次了，建議把笑笑送到那兒。但爸爸說什么也不同意，他說，笑笑只是暫時調(diào)皮和偷懶，過一陣子自己會好起來的，不可以把她關(guān)起來。

一天晚上，阿姨又來了，跟著來的還有社區(qū)的吳奶奶。她們給笑笑帶來一本大大的畫冊，畫冊上的康樂家園非常漂亮，滿院子的紅牡丹盛開著，綠蘿鋪滿墻角，陽光照在簇新的雕花窗欞上，窗臺上的水仙便有了仙氣，翠亮如玉。

笑笑坐在沙發(fā)里翻畫冊，一邊看一邊傻乎乎地笑，嘰里咕嚕地說著什么，看上去對康樂家園很向往。

“嘿嘿，好看，好看?！彼略滤频难劬镆鐫M久違的喜悅。

吳奶奶緊挨著笑笑坐下，不失時機地鼓動道：“喜歡就跟著阿姨們?nèi)グ?，那兒吃得好，住得好，還有阿姨陪你玩兒，可有趣啦！”

“好！好！”笑笑一個勁兒地點頭。

爸爸搶過畫冊還給吳奶奶，鄭重其事地對她們說：“請你們以后不要來了?！?/p>

笑笑不高興了，噘起嘴巴抓過畫冊，把畫冊捂在胸口，一副寶貝至極的模樣。

爸爸很著急，試圖把畫冊奪下來。笑笑如臨大敵，拼命抱緊畫冊不松手。爸爸一使勁，畫冊被搶過去了，可就在這時，笑笑隨手抓起茶幾上的煙灰缸，朝著爸爸砸了過去……

2

當一切恢復平靜，笑笑像一只因為驚嚇過度而丟了魂的小獸，蜷縮在角落里瑟瑟發(fā)抖，胸前緊緊摟著那本畫冊。我望望爸爸額頭上的繃帶，再看看一臉無辜的笑笑，怒火再也控制不住了。

“笑笑，你怎么可以傷害爸爸？你怎么可以為了一本畫冊傷害爸爸？你太讓我生氣了！”我抓著笑笑的手臂，扯著嗓子嚷嚷。

笑笑皺著眉直搖頭，嘴里哼哼著。

“你干什么？”爸爸聲嘶力竭地說，“不要嚇唬你姐姐！”

“她都傷害你了，你還幫她說話！”我流著眼淚喊，“讓阿姨把她帶走算了！再不住院治療，她以后還會……”

“閉嘴！到了那兒誰來照顧她？”爸爸從沙發(fā)上站起來，板著臉，嘴角抖動，還想說什么，卻又把牙齒咬緊，緩緩坐下，摸摸腦袋吐出兩個不清不楚的字，“沒事。”

“沒事。”笑笑跟著說，“沒事，沒事……”

爸爸走過去扶她站起來，溫柔地擁她入懷：“笑笑乖，爸爸最喜歡笑笑了，爸爸不會怪笑笑的，笑笑不要害怕，笑笑要一直笑一直笑……”

我無奈地望著爸爸和笑笑，心里一陣酸楚，只能默默祈禱不要出事才好。

3

再過兩天就要考試了，我有些興奮和緊張。這是初二下學期的期中考試，我等了好久。就像一名真正的武士，每天刻苦練功就是為了上戰(zhàn)場立功一樣，我每天孜孜不倦地埋頭苦讀，就是為了上考場博高分?？紙鼍褪俏业膽?zhàn)場，唯有在那兒，我才可以放下所有的牽絆，遺忘一切錐心刺骨的疼痛，以自己的實力博取勝利，贏得眾人的尊重。

而在生活中，因為笑笑的事情，我不得不自卑地活著。從來沒有哪一刻我如此期盼考試快點兒來，讓高分的光芒將我變得熠熠生輝。

星期一一早，同桌斗斗鬼頭鬼腦地跟我說，他有一個意外發(fā)現(xiàn)。

“什么發(fā)現(xiàn)？”我很好奇。

斗斗湊近我耳根小聲播報：“剛剛我去穆老師辦公室交數(shù)學作業(yè)，瞥見試卷啦！”

“期中數(shù)學試卷？”

“是啊。”

“哇！”我嚇得不輕，“你看了？你作弊！”

“噓——”斗斗急了，“我哪有那么大的膽子！那試卷卷得好好的，我可沒打開看?！?/p>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我的心被撩撥得極不安分。

要是能在考試前看一眼試卷，琢磨一下最后一道難題，勝算就大了。上次月考，我的總分排全班第三，就是因為數(shù)學最后一題失了好幾分。這次我的目標是爭第一，如能遂愿，該是多么有面子多么幸福的事情啊！到時候同學們一定會羨慕不已，羨慕得忘了我有個瘋癲的姐姐，或者說，就算想起我有個瘋姐姐，他們也會忽略。

這么想著，我的手心不由得冒汗，沒來得及猶豫，一咬牙，邁出了教室。

我偷偷拐到穆老師的辦公室窗前，伸頭一看，沒人，便動手去推門……沒錯，我的目標是期中數(shù)學試卷。我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張試卷，胡亂折成小小的豆腐塊，藏進褲兜，再把其他的試卷按原樣卷好，神不知鬼不覺。

這次的試卷難度相當大，尤其是最后兩道題，如果不提前思考，說不定到時候會因為緊張而失分。

這下好了。130分的數(shù)學試卷，我得了130分，語、數(shù)、外、物、政、史六門功課總分全班之冠。掌聲、驚嘆聲、喝彩聲，還有酸溜溜的起哄聲，充斥著我的耳朵，我幸福地閉上眼睛，享受這金子般閃耀的時光。

真心給我祝福的還有爸爸。他握著我的成績單，眼睛里閃爍著光芒。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到他眼睛里的光芒了。每當看到這樣的光芒，我就感覺整個家亮堂起來，我的人生之路亮堂起來。爸爸的眼睛就像一盞燈，亮的時候，整個世界都是亮的；不亮的時候，整個世界都是漆黑的。

4

這幾年姐姐的病情每況愈下，爸爸成天眉頭緊鎖，四十出頭的人，看上去顯得蒼老和憔悴。每天上班、買菜、洗衣、做飯，夜里還要起來照顧姐姐，誰禁得起這樣的折騰？

這不，最近姐姐有了新的愛好，新的折騰。

她迷上了洗頭，每天早晨一醒來就翻身下床，踩著拖鞋風風火火地沖進衛(wèi)生間，彎腰把長頭發(fā)甩進洗臉池，擰開龍頭沒完沒了地沖，每次洗完頭都要一遍一遍地數(shù)掉落的長發(fā)?！昂每矗每??！毙πσ贿厰?shù)一邊說。

她脫發(fā)這么嚴重，越洗越脫，越脫越洗。我不知所措，爸爸去中醫(yī)那兒要了治脫發(fā)的方子，每天熬中藥給笑笑吃。笑笑不肯吃，還把滿滿一罐子中藥灑在剛煮好的一鍋米飯里。

這個家被她攪得更亂了。

這還不算。一天夜里，笑笑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剪下我的半條辮子！

“還是把笑笑送走吧?！蔽野涯前霔l辮子拿給爸爸看。

爸爸不說話，悶頭吃早餐，對我手上拎著的辮子視而不見。

我喊道：“這個家早晚會出事！”

爸爸終于抬眼，卻把眉頭一蹙：“閉嘴！”

他總是這樣，把溫柔全部給了笑笑，留給我的往往是只言片語，而且是最有分量的祈使句。我能理解他的偏心，因為我和他一樣深愛著笑笑，一樣為笑笑心疼，一樣渴盼笑笑回到最初的模樣。如果他的偏心能夠治愈笑笑的瘋疾，我愿意無條件地把他給我的那么點兒愛和關(guān)懷全部讓給笑笑。

我甚至想過離家出走。

這個念頭由來已久。但我不敢順著它往下想，我知道對于我和我家來說，出走意味著更大的傷害，我不能那么不負責任。

挺住，就能戰(zhàn)勝一切。

可考試的事沒能挺住，我犯了錯。

期中考試過去一個星期，斗斗怪聲怪氣地對我說：“星星，你完了。”

我嚇了一跳：“什么意思？”

“自己做過的事自己知道哦。”斗斗脖子一歪，“穆老師肯定會找你算賬。”

難道是考前偷看試卷的事情被發(fā)現(xiàn)了？不可能啊，當時我做得天衣無縫，誰都沒看見啊！我強作鎮(zhèn)定：“斗斗，你開什么玩笑？我做什么啦？”

斗斗拱拱鼻頭不理我。

這家伙平時跟我好得像哥們兒，這回說話一點兒都不爽快，看來我的丑事他知道了，所以看不起我。唉，其實我也看不起自己。分數(shù)難道比人品更重要嗎？從小到大，我從沒做過見不得人的事情。

我的心跳得亂七八糟。每一刻，我都害怕穆老師會在下一秒突然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然后大聲向全班公布我的丑事。我該怎么辦？如果時光能夠倒流，我絕不會再做傻事。

數(shù)學課的鈴聲響起，穆老師精神抖擻地出現(xiàn)在門口。我緊張得不能呼吸，無法思考，就像一個有罪的人等待著法官的宣判，我等待著穆老師的批評和全班幾十張嘴的憤憤之音。

然而，穆老師并沒有揭露我，她只是溫柔地注視著我，請我回答問題，就像以前一樣。這讓我更加不安，她是在給我自省的機會，等待我主動承認錯誤嗎？

我的心糾結(jié)成一團。偏偏這當口，笑笑出事了。

5

那天是星期三，我放學回到家，樓下大爺跟我說，笑笑不見了，爸爸正在到處找她。

我沒有感到意外。我總覺得這事早晚會發(fā)生，問題是，該去哪兒把她找回來。

我漫無目的地奔走在街道上，人流如潮，車流滾滾，笑笑究竟在哪兒？種種可怕的念頭爬滿我的腦海：她會在過馬路的時候出事，會不小心掉進河里，會被一只瘋狗咬得遍體鱗傷，會丟失在清冷的小巷里……

我找了好久，都沒發(fā)現(xiàn)笑笑的影子。夜幕降臨，懷著最后一點兒希望，我撥通了爸爸的手機。爸爸的聲音興奮異常：“找到了，找到了，你回家等著，我很快就帶你姐姐回家?！?/p>

我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來。

笑笑進家門的時候，懷里抱著那本康樂家園的畫冊。

吳奶奶也來了，剛坐下，爸爸就質(zhì)問吳奶奶，說肯定是她把笑笑帶到康樂家園的。吳奶奶說不是，是一位好心的陌生人在街上發(fā)現(xiàn)笑笑，看到她手上的畫冊，以為她是康樂家園的病人，就把她帶到那兒了。

任憑吳奶奶怎么解釋，爸爸的態(tài)度都不友好。

吳奶奶走后，笑笑整個晚上都噘著嘴?？吹贸鰜恚芟矚g康樂家園，為此不惜勇敢地走出家門。在這之前，她是不敢一個人隨意出門的。

我為笑笑哀求爸爸：“既然她想去那兒，我們就讓她去吧，這樣對大家都好。”

“你怎么這么自私？她是你姐姐?！卑职譄o力地瞪著我，滿臉憔悴，“在這個世界上，誰能真心照顧她？只有我們，只有我們。”

我無言以對。

“笑笑，以后不可以自己出門，聽見沒？”爸爸把笑笑摟在懷里，“家里是最安全的，爸爸會照顧你一輩子，不會不負責任地把你往外推……”

但不管爸爸怎么哄，笑笑的嘴巴依舊噘得老高。

接下來的日子里，爸爸每天出門都把門反鎖，可憐的笑笑再也出不去了，為此她很不開心。

和笑笑一樣，我也不開心。斗斗對我愛理不理，穆老師看我的眼神溫柔得讓我頭皮發(fā)麻。我做過的那件丑事成了恥辱，釘在我的脊背上，刺得我渾身疼痛。

一個下雨的午后，我終于鼓起勇氣走進穆老師的辦公室，承認在那個頭昏腦漲的早晨，我在她的辦公室犯下了難以啟齒的過錯。意料之外的是，穆老師似乎不知道這件事，她沒有過多地批評我，還說我知錯就改，主動提出對這件事不會張揚。

走出辦公室，我迎面撞見抱著數(shù)學作業(yè)本的斗斗。

“斗斗，我要找你算賬。”我抬起下巴。

斗斗聳聳肩膀：“不是該算賬，而是該付賬，請我吃東西！要不是我的提醒，你能自我反省，自我悔改嗎？”

“你！”我多少有些難為情，“你怎么知道那件事？”

“哪件事??？”這家伙裝蒜，“哦……那件事?。∧翘煸缟?，我看你著急地跑去穆老師辦公室，忍不住尾隨了一下……”

這回我真的羞得無地自容了。不過真的要感謝斗斗，感謝他沒有聲張，感謝他煞費苦心地幫我認識錯誤。沒想到我也擁有這樣的朋友。

6

六月的陽光灑滿校園，穆老師跟我們說，在黨的生日那天，學校要舉行紅歌賽，我們班必須出一個小組合唱節(jié)目——《唱支山歌給黨聽》，八個男生，八個女生。我以為這種好事跟我不會有關(guān)系，但穆老師意外地找到我，要我報名，接受全班同學的挑選。

我嚇壞了。因為笑笑，我在同學們面前一直抬不起頭來，每天穿梭在學校和家的路上，穿梭在教室和食堂的過道里，都縮著脖子，低著頭，不敢看別人的目光。只要看見有女生湊在一起說悄悄話，我就敏感地認為，她們是在說我，說我家的笑笑。如果不是功課好，經(jīng)常受到老師表揚，我想我是活不下去的。

這樣的我，真的有資格參加小組唱嗎？就算報了名，同學們會同意我參加嗎？

思考再三，我沒有報名。奇怪的是，小組唱的名單里最終還是出現(xiàn)了我的名字。斗斗說，這是大家的意思。

我受寵若驚，就像灰姑娘變成了白天鵝，幸福得感到眩暈。原來大家并沒有我想象的那么輕視我、討厭我，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心在作祟。

相比之下，笑笑的情況就不這么樂觀了。

我總覺得她會被關(guān)出問題。果然，一天放學后，我走進小區(qū)，習慣性地抬眼看九樓自家的陽臺，這一看，差點兒癱軟在地上。我親愛的笑笑，把落地陽臺的窗戶打開，側(cè)身坐在狹窄的窗臺上，一只手直挺挺地伸向窗外。

沒等我反應過來，樓下已經(jīng)聚了好幾個鄰居，保安也聞訊趕來，大呼小叫聲此起彼伏。

我甩了書包沖上樓去……打開門，還好，笑笑還坐在那兒。保安硬要跟著我進來，我把他們統(tǒng)統(tǒng)擋在門外。

這個時候，誰也不能刺激笑笑。

笑笑顯然對我的出現(xiàn)不以為意，她的注意力在窗外，窗外的天空湛藍湛藍的，她一定想變成鳥兒飛出去吧……

我靈機一動，抓起沙發(fā)上那本笑笑最愛的畫冊，慢慢走向她，不緊不慢地說：“笑笑，你的畫冊，還要嗎？”

笑笑緩緩地回過神來，把伸出窗外的手收進來，轉(zhuǎn)眼看我。

“多好看的畫冊，快來拿呀?！蔽乙呀?jīng)靠近了她。她遲疑一下，慢慢站起身，盯著我手上的畫冊，朝我邁開步子。我撲上去緊緊抱住她，她孱弱的身體伏在我肩膀上，那么輕、那么柔，我卻被壓出了眼淚。

爸爸回到家得知這件事，嚇得第二天就請人給家里所有的窗戶裝上了結(jié)結(jié)實實的防盜窗。

家里裝滿了防盜窗，笑笑安全了，可更不開心了，懶得像塊木頭。她不再去碰電話，不再自言自語，只喜歡抱著畫冊，倚在落地窗前望向窗外。又過了一陣，她變得更懶，不肯洗頭，不肯換衣服，白天睡覺，晚上坐起來發(fā)呆，日夜顛倒。我和爸爸被她折騰得痛苦不堪。

“求求您，”我對爸爸說，“我們把笑笑送到康樂家園吧?！?/p>

爸爸沒有吭聲。如果吭聲，一定還是那句話：“誰能真心照顧她？”

7

7月1日，紅歌賽如期而至。這時候，我們已經(jīng)完成了期末考試，排名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是小組唱的一員，這是任何高分都買不到的。如果笑笑能來看，該多好啊！

早晨爸爸出門的時候，我對爸爸說：“我想帶笑笑去買棒冰?！?/p>

“你一個人去?！卑职职彦X遞給我，“不要買雜牌子?！?/p>

爸爸走后，我把笑笑打扮得干干凈凈，對她說：“姐姐，我?guī)闳W?？醇t歌賽，你坐在下面為我加油鼓掌哦！”

笑笑遲鈍地望著我，不明白我在說什么。我牽著她的手出門，她害怕地往后面躲。大概是被關(guān)久了，都不敢出去了。我拍拍她懷里抱著的畫冊：“這兒，這兒，我們?nèi)ミ@兒?！?/p>

她直勾勾地望著我，傻傻地笑。

看完紅歌賽，已經(jīng)是中午了。笑笑很興奮，咿咿呀呀絮叨個不停。大概是看到太多同齡人的緣故，她的活潑勁兒又回來了。我也很開心，因為我們的小組唱得了第二名，還因為我終于有勇氣把笑笑帶到學校，帶到人前。

我們走在大街上，我給笑笑買了一支棒冰，她小口小口地舔著，眼睛都笑歪了。

趁左右沒有車經(jīng)過，我讓笑笑先過馬路。她在馬路那邊，我在馬路這邊。她一手舉著棒冰，一手擎著畫冊朝我“啊啊”叫，要我過去。

我閉上眼睛，朝著馬路對面的笑笑邁開腳步。周圍異常安靜，靜得能聽見馬路對面笑笑的呼吸聲和心跳聲。不對，有汽車靠近，聽上去車速挺快，而且不止一輛……我本能地收住腳步。沒事，一定沒事的。

我告訴自己，假如我閉著眼睛也能安全到達馬路對面，我就預備在明天上午實施一項令人瞠目的計劃，那就是——帶著笑笑一起住進康樂家園。

爸爸不是擔心在那兒沒人照顧笑笑嗎？要是我也留在那兒，他就會同意把笑笑送過去的。但我這么做是需要勇氣的，誰能保證我陪著笑笑住進去，不會被傳染呢？這可是一次悲壯的冒險行為。

近了，車速似乎沒有減，隱約有喇叭聲，卻不刺耳，像是隔著時空。我站在那兒，等待汽車從我的面前駛過，然后我就可以安然走向?qū)γ娴男πΑ?/p>

這時，分明有一股巨大的沖擊力沖著我的身體過來……我猛地睜開眼，看見一個黑色的車頭向我沖過來。關(guān)鍵時刻，一雙手臂如翅膀似的將我抓住，我被帶出去很遠……

當我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病床上，一旁的笑笑正在穿針線，動作有點兒笨拙，卻很專注。

“笑笑，”我朝她喊，“你沒事吧？”

笑笑扭頭看我，拍拍攤在她膝蓋上的我換下的T恤：“脫線了，縫，縫……”

我坐起身：“我也沒事？真好。對了，明天我?guī)闳ヒ粋€好地方，你肯定喜歡。”

笑笑不說話，聚精會神地穿針線。

爸爸拎著快餐盒走進來，在我床沿上坐下，對我說：“得謝謝你姐姐，是她救了你?！?/p>

我又驚又羞。

“對不起，我太傻了……我想逼自己陪著笑笑住進康樂家園治療，卻下不了決心，所以就跟自己賭……”

爸爸把我摟進懷里：“對不起，是爸爸太固執(zhí)?！?/p>

暑假來了，吳奶奶帶著阿姨又一次登門，請笑笑去康樂家園做客，體驗新的生活。爸爸終于同意了。我知道，我們會守護笑笑一輩子，不管未來怎么樣，我們都會陪在彼此身邊。

我牽著笑笑的手，開開心心地往前走，我們就像兩只搖搖擺擺的土鴨子，一路走一路唱，一路唱一路笑，和小時候一樣……

主打作家

徐 玲

兒童文學作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曾獲中宣部第十一屆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獎、陳伯吹兒童文學獎、冰心兒童文學新作獎等眾多獎項，并多次受到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向全國青少年和全國農(nóng)家書屋推薦。

把壞故事變成好故事——《會有星星守護你》創(chuàng)作談

夜幕降臨，街燈次第開放，人們匆匆趕回家。每一扇亮燈的窗戶，都透出一個與眾不同的故事——你的故事，我的故事，他的故事，許許多多的故事構(gòu)成了這個繽紛多彩的世界。

每個人都渴望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簡單、溫暖又美好。然而，好故事和壞故事都不長眼睛，它們異常頑皮，橫沖直撞。有的人總是被好故事撞到，有的人總是被壞故事撞到，有的人一會兒被好故事撞到，一會兒被壞故事撞到。好故事和壞故事操縱著我們的情緒、行為，決定我們的人生是否幸福。

在我教過的學生中，星星是我特別疼愛的一個。和周圍的人一樣，星星也渴望自己的人生好故事不斷，壞故事不來。然而，星星一家還是不幸地被一個大大的壞故事找上門：星星和姐姐很小就失去了媽媽，姐姐又因為一場車禍變得癡呆，病情越來越嚴重。被這樣的壞故事撞個滿懷，稚弱的星星曾一度迷茫、煩躁、自卑和痛苦，但她沒有妥協(xié)，沒有放棄，沒有沉溺。她和爸爸一起努力，笑對生活，終于收獲了生活回贈的微笑。

這次，我把星星的故事寫下來，就是想告訴你們，好故事和壞故事都是命運的饋贈，幸福的人之所以幸福，并不是壞故事統(tǒng)統(tǒng)主動繞開了他們，而是他們善于用樂觀、堅忍和毅力化解故事里的壞，用真誠、愛和執(zhí)著一點點釀制出故事里的好，最終把壞故事變成了好故事。